少年嘴皮子快,將白胡子老頭兒護在身后便沉聲質問我:
“你誰啊?為什么偷東西?”
“嘿!誰偷東西了?撿到的,不算偷,這是你們的東西?怎么證明啊?”我捂著背包,耍起混來,要是不用點子手段,只怕他們不會跟我說實話。
“那是——”
“山娃!”
少年的話被老頭兒打斷,這老頭兒一定藏著什么秘密,嘴倒是嚴。
我轉身就跑,不信他能眼睜睜看著我把東西帶走。
如果這八只鐵碗真的承載著某個秘密,把它們帶走或許會給村子惹麻煩,所以我并沒有往山下跑,而是在林子里亂跑,讓山娃追不上我。
跑了半個鐘頭,山娃被我甩遠了,但我故意不跑出他的視線,讓他遠遠地能看到我。
山娃氣得不行,像只追不上獵物的小虎崽,奶兇地叫著,卻拿我沒辦法。
等他跑不動了,我又折回去,在距離他幾米開外的地方叉腰站著。
誰說大人不能欺負小孩兒,那得損失多少樂趣?
山娃圓圓的大眼睛里掉下淚來,他用沾著泥土的手背趕緊抹掉。
喲,把孩子氣哭了,我心說不妙啊,抬頭看看遠處,白胡子老頭兒已經沒影了,我拍拍背包,小聲對山娃說:
“別哭,你告訴我這東西是干嘛用的,我就還給你。”
山娃可能很少接觸外面的世界,他的眼睛特別亮,眼神純凈,像雨后的大山,欺騙這樣的小朋友,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爺爺…爺不是讓說。”山娃猶豫地望了望身后。
“我是好人,你告訴我,我幫你們。”
山娃聽到前一句,露出懷疑的神色,聽到后半句,明顯動搖了。
“這碗是鎮妖怪的法器,你把它拿走,妖怪醒過來要下山吃人的。”山娃快速地說,聲音很小。
“妖怪?什么妖怪?”
“不知道,反正是吃人的妖怪,就在那片地里,你快把東西還給我。”
“你見過妖怪嗎?”
“沒有。”
“那你怎么知道有妖怪,世上根本就沒有妖怪,都是人編的故事。”
“我爺爺見過!你快把東西還我。”
我把裝鐵碗的袋子扔給他,差點把他砸倒,他之前應該摔倒過,又追著我跑了半個鐘頭,再走路時,一瘸一拐的。
我搶在他前頭回到那片空地,白胡子老頭兒還在這守著呢,看來這地方對他而言真的很重要,比孫子還重要。
老爺子誠然是擔心孫子安危的,只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仍不肯離開這片空地,讓我更加好奇,這地下究竟埋著怎樣厲害的‘妖怪’。
見是我回來了,孫子卻沒蹤影,老頭兒頓時慌了神,喊著山娃、山娃,直到山娃回喊爺爺,他才放松表情。
山娃帶著鐵碗回來,爺孫倆想把碗埋回坑里,但坑底不知什么時候,竟蓄了碗深的血水,老爺子見狀表情立變,忙將山娃拉到一邊,讓他遠離有血水的土坑。
“門、門開了…門開了!”老爺子抖著手,眼神憤憤地瞪向我,“都怪你,你——”
老爺子一時激動,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山娃連忙扶住他,他自己站著都費勁,扶著老人不叫他摔倒已是極限。
唉,我果然不是好人。
山娃只知道著急,不知道該怎么辦,我背起老頭兒,問他們住在哪,是不是在村子里。
山娃說他們住在林子里,爺爺是守林員,在林中有間小屋。
考慮到老爺子可能需要救治,我背著他去了村里,村里有醫生。
村衛生所只有一張病床,好在這時候沒別的病人。
醫生認得老爺子,知道他有高血壓的毛病,給他做了檢查喂了藥。
山娃的膝蓋有點擦傷,醫生給他的傷口處理干凈,上過藥叫他在病床旁的沙發里休息。
山娃問過醫生,得知老爺子沒什么大事,安心在病床邊休息,沒向醫生提及我們之間發生的不愉快。
那八只鐵碗,又被我收回背包里,從老爺子的表現來看,現在把碗埋回去恐怕沒用了。
開始我以為這碗是葉曉埋的,但看老爺子的反應,我現在不確定了。
醫生建議老爺子在衛生所住一晚,老爺子卻堅決不同意,非要回山上去。
我支開醫生,單獨跟老爺子聊了兩句,他在擔心什么,我大概猜到了。
“老爺子,您是想去那片空地看著吧?”
“哼。”
從醫生口中,我知道這位老人姓苗,村里人都叫他苗伯,做護林員幾十年了,沒人比他更熟悉附近的山林。
這樣的人,當年葉曉來的時候,肯定會找他聊聊。
只是苗伯對我印象極差,聽醫生說是我送他來的,倒是不動我了,但仍然拒絕和我交流。
我撓撓臉,幸好我臉皮厚,剛才有多囂張,現在就能多卑微。
給老人家一頓賠罪道歉,去村里的小賣部‘洗劫’一通,煙、酒、罐頭、小食品,拎回來大兩袋子,小賣部老板很為難,他們這地方上貨不方便,我這一去,把她夠賣半個月的東西都買光了。
我說苗伯病了,被我氣的,因為我不聽話,下雨天在山上亂轉,必須對老人家表示足夠的歉意才行。
小賣部的老板自然也認識苗伯,被我的鬼扯說動了,賣空了她的貨架,這要是有游客一進門,還以為這店倒閉了。
苗伯被我的誠意(厚臉皮)打動,終于肯對我說超過兩個字以上的話了。
我這趟來本就帶了雙份的旅行裝備,正好拿出空閑的一套戶外探險裝送給苗茂,也就是苗伯的孫子。
曾珊身材高挑,戶外裝是一七五尺碼的,苗茂穿著正好。
衣服是新的,牌子都還沒摘,苗茂本來不肯收,但我看得出他很喜歡,誰讓他的眼睛不會說謊呢。
我只好去煩苗伯,苗伯點頭少年才肯收下。
苗伯也是個沒啥心機的人,應付不來我這種厚顏無恥之人。
苗茂在衛生所的里間屋換上新衣服,人靠衣裝,這話沒錯,小伙子穿上新衣服特精神,我給他拍了張照片,發給曾珊,畢竟是拿她的東西送禮,總得告訴她一聲。
曾珊回得挺快,問我出任務怎么還順便送溫暖去了,送就送吧,別到時把人家孩子拐走。
我恨恨打下一行字:胡說,我像壞人嗎?
曾珊回得干脆:不像,就是。
嘿?這跟誰學的?陳清寒!
收了我的禮物,這話就好說了,我也不瞞苗伯,說我就是來找人的,而且懷疑這鐵碗是我要找的那人埋的,所以才挖出來,想找線索。
苗伯問我找誰,我說了葉曉的名字,還說五十年前來過村里。
苗伯聞言愣了愣,又問我是葉曉的什么人?
我說是他老師的女兒,曾珊的爺爺和葉曉,就像某些行業中師傅帶徒弟,所以說曾里程是葉曉的老師并不為過。
我冒用曾珊的身份,也是方便交流,關系轉了太多彎,聽的人反而迷糊。
苗伯點點頭,我把跟老奶奶說的那套搬出來,對他又說了一遍。
苗伯這回徹底放松了警惕,幽幽嘆息,神情緩和下來,用平靜的語氣對我說:“姑娘,你來晚了。”
苗伯趁醫生不在,偷偷摸出一支煙,劃根火柴點燃,放進嘴里猛吸了一口。
他剛醒的時候就想抽,醫生不讓,現在醫生出門去村里給別人瞧病了,也就沒人管得住他了。
苗茂倒是說了聲醫生不讓您吸煙,苗伯卻是不聽。
他吸完一根煙,情緒穩定許多,他把煙頭按滅,交給苗茂,叫他扔到外頭去。
苗茂對這個固執的爺爺顯然沒有辦法,只得接下煙頭,走到院子里扔到院墻外邊去。
苗伯靠坐在床頭,眼睛盯著門口的方向,下巴上的白胡須顫了顫,張口道:
“葉先生…他不在了。”
葉曉離開村子前還活著,離開村子后就死了?
“什么時候的事?”我脫口問道。
“很多年了,他離開村子,在后山住了兩年,他不想被村里人知道,一直是我在幫他打掩護。”
“他在后山做什么?”
“他、他想獲得我們祖先的那種能力。”苗伯略有猶豫地說道。
苗伯可能想既然開了頭,后面的事也就沒必要隱瞞了。
當年葉曉來村子,只在村里待了幾天,他進山采點的時候,遇到正在巡山的苗伯,苗伯比葉曉還大三歲,那年25。
苗伯和村子里的大多數人一樣,沒怎么接觸過外面的世界,只有小學文憑,他們對文化人很是尊敬。
葉曉出身書香門弟,在某個特殊時期前,他考入了國內最好的大學,不過只讀了一年,學校就停課了。
隨后他到我們單位工作,成為了一名優秀的外勤人員。
葉曉告訴苗伯,他在研究一群特殊的人,一群不怕雷劈的人。
烏鳳村的人,打小都聽過關于祖先的傳說,但大多數人聽到的版本,和老奶奶講的一樣。
而苗伯從小聽到的,卻是另一個版本,他覺得葉曉人好,又是個做學問的,便將自己聽到的那個版本講給了葉曉。
葉曉聽后十分感興趣,希望在山里跟苗伯住一段時間,多聊聊關于那個傳說的事。
苗伯自然樂意和這位學者多聊聊,再說平時就他自己住在山里,沒人聊個天,也怪無聊的。
他答應替葉曉保密,不告訴別人葉曉住在他那。
所以葉曉趁夜離開村子后,是去了山里,和苗伯住在一起。
苗伯的祖上是獵戶,代代住在林子里,他們家和烏鳳村沒啥關系,烏鳳村的人是后來在山里建了村落了腳,而苗伯的祖上,則世代生活在大山里。
山里原本只有他們家一戶,后來人多的時候有二十幾戶,再后來又剩下他們一戶。
娶媳婦就到山外去買,當然,這是新華夏成立前的事,苗伯的母親就是他爹從山外買回來的。
到他成年,那時候不興買媳婦,再說他父母生病,將家中積蓄消耗一空,等他該娶媳婦的時候,家里已經沒錢了。
苗伯30多歲才娶上媳婦,她媳婦是烏鳳村的,因為小孩子發高燒燒壞了眼睛,年紀大了也說不上人家,便由人牽頭,進山給苗伯做了媳婦。
原來是獵戶的時候住在山里沒什么,我好奇為什么他后來改行了,還是住在山里不肯出去。
不管怎么說,住在村子里的條件總歸會好些。
苗伯說這是他們家世代要遵守的規矩,哪怕是全家死絕了,也要死在山里。
我覺得這是古人不知變通,拿著古板規矩當真理了,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啊,而且生病了要送去醫院,哪有在大山里等死的道理。
偏偏苗伯的父母就是這么耗死的,好在苗伯沒拒絕進村就醫,可見不是個認死理的。
但他之前的表現,也說明他是個固執的人。
如果苗家是本地人,那他們做為烏鳳村落戶的親歷者、旁觀者,所見所聞,可能更加客觀些。
葉曉當年八成也是這么想的,所以才進山和苗伯詳談。
我不過是來尋找葉曉的下落,但貌似正在牽出更大的事情。
苗伯看看天,他叫苗茂進山,去守著那塊空地。
我看他似有不舍,卻沒辦法,想到他說那地方危險,那去守空地的行為,應該也是危險的。
只是他沒辦法,沒別人可用,只能讓孫子去。
現在天色還早,我叫住苗茂,說等會兒我和他一起去。
苗茂看向苗伯,苗伯點點頭,他加快語速,盡量用簡潔的話語,告訴我當年的事情。
葉曉當年來的時候,也聽過村子的傳說,以為村民的祖先是吃了烏鳳肉,獲得了扛雷的體質,村子本身沒什么神秘色彩。
但當他從苗伯口中,聽到了第二個版本的故事,他才知道事情全貌并非如此。
事情要從烏鳳村的祖先為什么要追那只黑鳳凰說起,因為他們根本不是普通人,他們來時身穿鎧甲,騎著駿馬,分明是一支裝備精良的古代軍隊,他們知道那黑鳳凰是一座牢籠的守衛,他們的目標其實是那座牢籠。
黑鳳凰在別處山林中出生,成年后,飛到這片山林里承擔守衛責任。
這邊的黑鳳凰即將死亡,那邊的黑鳳凰剛好成年,無縫銜接,周而復始,直到這群人追來,把它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