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9. 所謂流行

　　在巖橋慎一的眼里，樋口紀男自始至終，送的不過是個順水人情。

　　然而，事情的發展，大出乎樋口紀男的預料。不論是竹山宏司出手襲擊巖橋慎一，還是在事件發生之后，巖橋慎一那方的處理方式，讓樋口紀男意外至極。

　　起先，樋口紀男以為自己送了個人情，但事情在之后變得如此復雜，令樋口紀男一時之間，內心猶疑不定。

　　周防郁雄對巖橋慎一在竹山宏司這件事上的應對方式產生了懷疑，但樋口紀男卻確信，巖橋慎一早就知道有這么一個人的存在。自己隱晦的提醒，恐怕正中巖橋慎一下懷。

　　一切都在巖橋慎一的掌控之中。

　　當樋口紀男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再回想起自己那時的所作所為，甚至頭冒冷汗，心知在巖橋慎一眼里，那不過是上不了臺面的小聰明。

　　這個青年老謀深算的程度遠超想象，以至于樋口紀男看待他時，在心里不由得產生些許的敬畏。盡管巖橋慎一的年紀過分年輕，看上去也十分的溫和。

　　在竹山宏司對巖橋慎一出手后的這些天里，樋口紀男冷眼旁觀，心中回味自己對巖橋慎一的提醒，琢磨自己這一步走的到底是對還是錯，而巖橋慎一又是如何看待這件事。

　　不過，在巖橋慎一設宴招待周防郁雄，答謝周防郁雄的幫助之后，樋口紀男所思考的問題，至少有一個得到了解答：自己這一步并沒有走錯。

　　樋口紀男不動聲色。席間推杯換盞，他承擔起帶頭舉杯的工作，以免讓周防郁雄陷入尷尬。

　　巖橋慎一若無其事，從容應對，仿佛絲毫沒有意識到BURNING方面跟隨而來的干部們，正在努力緩和氣氛，努力討好他。但某種程度上，這樣的態度，也會被看作是將這一切視為理所應當。

　　周防郁雄定下心來，努力不讓自己失去判斷力。

　　道謝的客氣話說完，藝能界的兩個大人物坐在一起閑聊，自然而然，說起了業界的事。從當下的流行，再到如今的世道，真真假假，半遮半掩。

　　如果不是知道這兩個人之間有過數次在明在暗的交鋒，還真以為雙方是什么合作伙伴。

　　塑料業界，就是這么回事。尤其，在各自都知道對方不安好心，并且還誰也沒辦法對誰使些上不了臺面的手段的情形下，只要不能當面翻臉，就唯有維持表面。

　　周防郁雄起家時，也曾以一己之力推出過幾個當紅的歌手，對于流行市場的把握，自然也有他的判斷力。如今時代變換，而他在成為了藝能界的霸主，也習慣了以絕對的力量來達成目的。不過，盡管這種判斷力已經有所欠缺，但是，經驗仍是共通的。

　　因此，在聊起關于業界的事時，周防郁雄倒也并非只是個以暴力和威壓出名的形象。

　　“之前，承蒙VERMILLION唱片鼎力相助，這邊才邀請到了織田桑擔任甄選會的審查員。”巖橋慎一反過來又向周防郁雄道謝。

　　VERMILLION唱片是BURNING的嫡系，這種事，業界心知肚明，也不避諱放到臺面上來說。

　　“說起這個，這邊也頗為慚愧。”周防郁雄客客氣氣，“織田君雖然應邀參與了GENZO甄選會的選拔，但卻沒能為巖橋桑帶去助力。”

　　巖橋慎一大張旗鼓，邀請了織田哲郎。結果，選出來了一個佐伯美沙。

　　有個性的藝術家，輕易還是不要對他抱有什么期望，以免自己的計劃被攪得一團糟。周防郁雄想到織田哲郎現在一門心思都在佐伯美沙那里，多少有點看熱鬧的心態。

　　“不過，對織田桑來說，能夠與佐伯美沙相遇，也算沒有白跑一趟。”

　　巖橋慎一的話說得大度，周防郁雄看了看他，沒有接話。

　　但巖橋慎一是真心這么想，“織田桑的創作才華毋庸置疑，這樣的才華，理應得到盡情的施展。能夠讓他遇到一個心目當中的人選，邀請織田桑這件事，就沒有白費。”

　　周防郁雄覺得有點意思——就算是裝，巖橋慎一這番話也裝得挺像的。他回了一句，“巖橋桑的胸襟非同一般。”

　　巖橋慎一搖頭，“有才華的創作者，其才華能得到施展，大眾也能欣賞到好的音樂。而且，對整個業界來說，也是一件能夠受益的事。”

　　周防郁雄聽著這番話，心中一動。

　　織田哲郎當然富有才華。但是，這個有才華的創作者，在VERMILLION唱片至今的這些日子里，幾乎沒有再公開發表過任何新曲子。

　　“沒有人會想要限制織田君的才華。”周防郁雄話里有話。

　　巖橋慎一點頭，“的確，對創作者來說，只有創作才華枯竭的時候，才真正到了結束的時候。”

　　周防郁雄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現在的織田君，還處在創作的黃金時期。”

　　但是，這個處在創作黃金時期的作曲家，卻在以他自己的方式表達著對BURNING的不滿。織田哲郎這樣的做法，在周防郁雄的眼里，幼稚至極。

　　然而，就是幼稚的想法，才難以動搖。因為幼稚的人，根本不會去講利益、講大局。

　　“創作的黃金時期，本應該是源源不斷發行作品的時期。”巖橋慎一說，“但織田桑卻正相反，來到了創作的黃金時期，腳步反而停了下來。”

　　“這一點，作為旁觀者來說，實在為這樣的局面感到可惜。”

　　當他說出這些話，周防郁雄終于了然。心想，這個家伙提到織田哲郎，大概是為了要當個說客。

　　“可惜嗎？”周防郁雄回道，“在這個時候停下腳步，是織田君自己的選擇。人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起責任。”

　　巖橋慎一點頭，“確實是這樣。”他話頭一轉，“但就是因為這樣，才感到可惜。在一眾的選擇之中，選擇了最不合適的一項。”

　　周防郁雄看著巖橋慎一，“巖橋桑認為是織田君做錯了選擇？”

　　“至少，本來可以有另外的選擇。織田桑現在的做法，作為音樂家來說，有這樣的堅持，旁人不能多說什么。但是，”巖橋慎一說到這兒，提了句，“周防桑，流行是有保質期的。”

　　如今，VERMILLION還在使用織田哲郎的庫存曲。這些曲子被使用之后，收獲的銷量都相當不錯。從TUBE走紅到現在，織田哲郎的曲子受到大眾的歡迎，這一點毋庸置疑。

　　在新一代的作曲家們成為樂界主流的同時，過去曾流行一時的作曲家們，有不少都漸漸淡出。

　　與其說是這些作曲家江郎才盡，無法再寫出好歌，或者應該說，如今的時代，那些作曲家的曲子，不再能夠讓大眾感到時髦與出色。當然，只能緊抓住某一種風格流行，無法跟上時代，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是江郎才盡的體現。

　　織田哲郎的創作生涯如果繼續停滯不前，那么，當新的流行到來，他還不等進入自己真正的全盛時期，就要面臨一個巨大的挑戰：追上新的流行，或是被時代淘汰。

　　以作曲家的身份展開活動以來，織田哲郎寫過的熱門歌曲也已經不少，今后在音樂史上留下一段介紹，也不成問題。但是，以織田哲郎的才華，本可以再往前進一大步。

　　“流行是有保質期的。”周防郁雄倒是贊同巖橋慎一這句話。

　　假如流行的脈搏只要抓得住一次，就能夠永遠將其把握在手中，曾經的王者們，就不會失去對時代流行的判斷力。周防郁雄雖然不愿意承認，但也知道，如果不是身為業界的霸主，擁有號令能夠探索到流行脈搏的人的能力，那么，他大概已經被時代甩下。

　　而成為業界霸主的意義就在這里。就算自己的判斷力變得不再靈敏，但只要能夠號令擁有判斷力的人為自己所用，那么，流行就仍舊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巖橋慎一繼續說下去，“在流行仍舊是流行的時候，想方設法，讓這場流行來得更為盛大，這才是將利益最大化的做法。”

　　周防郁雄眨了眨眼睛，反問，“巖橋桑想說，織田君還能更上一層樓？”

　　“只要打破如今的這個僵局。”巖橋慎一的語氣理所應當。

　　周防郁雄開始感興趣，“那么，要怎么打破？”

　　巖橋慎一不假思索，接上一句：“當然是放織田桑從VERMILLION唱片離開。”織田哲郎與VERMILLION、或者說與BURNING的事，巖橋慎一顯然也都知情。

　　既然他能撮合大黑摩紀與WANDS的合作，那么，在這個合作的過程里，對VERMILLION的事，也必定有所了解。周防郁雄完全不意外巖橋慎一對這些事的了解程度。

　　但這樣理所當然的語氣，還是逗笑了周防郁雄。

　　“VERMILLION和織田君的合約一直都在。”周防郁雄回道。說到底，雖然織田哲郎在VERMILLION選擇拒絕供曲，但如果放走了他，那么，織田哲郎就會為其他勢力所用。

　　巖橋慎一也笑了，他說道：“可是，周防桑，織田桑如果能夠為其他公司供曲，就能夠為BURNING系供曲。”

　　“當織田桑的曲子在世間掀起更大的潮流時，與他合作是雙贏的事。”

　　何況，織田哲郎BEING時期留下了眾多曲子給長戶大幸。一朝織田哲郎引領了潮流，VERMILLION曲庫里尚且沒有用完的曲子，價值也跟著翻倍。

　　“巖橋桑是在當說客？”周防郁雄到底問出來。當問出這一句的時候，多多少少，帶上了一點是巖橋慎一有求于人的矜持。

　　但是，巖橋慎一搖頭，嘴上回的是，“我是想就織田桑的事，和周防桑進行溝通。”

　　真虧這家伙能若無其事的說這種話。

　　周防郁雄心里斟酌，雖說不覺得巖橋慎一會安什么好心，但這個青年的話，也并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然而，要是真的放織田哲郎離開VERMILLION，巖橋慎一必定會和織田哲郎合作。

　　這是擺明了的事，或者說，巖橋慎一壓根就不掩飾這一點。

　　巖橋慎一話說到這兒，便一鼓作氣，將自己的打算也說出口，“織田桑這樣的音樂人，最看重不過的，就是自由。”

　　所以，放他離開，成立個人事務所，和整個業界打交道。既然他可以和任何人、任何公司合作，那么，其中也一定包括VERMILLION。

　　他所圖謀的，是助力織田哲郎獨立？

　　這種做法，倒是和BURNING會通過讓其他事務所的大經紀人帶著藝人獨立如出一轍。然而，兩者之間又有著根本的差別，即在于：巖橋慎一并沒有要插手織田哲郎的打算。

　　巖橋慎一不沾手織田哲郎的合約，這種態度，可見他這個人的狡猾。

　　相比起他一貫以來的高明行事，這一回，在給織田哲郎當這個說客的時候，巖橋慎一顯得頗為直接。

　　似乎，他真的只是隨口跟周防郁雄做個提議，無所謂這個提議是否能成行。

　　越是這樣坦然的態度，越是讓周防郁雄確定，自己根本無法拿捏他。

　　事實就是，巖橋慎一根本就無所謂織田哲郎是不是能夠更上一層樓，因為這個人已經在想方設法的創造全新的流行了。

　　那一場織田哲郎仿佛去過家家的甄選會，真正的主角是小室哲哉的TRF。

　　事到如今，關于那個織田哲郎，要么這樣和他耗到底，毀掉這個作曲家。要么，就要把眼光放得更加開闊一些。

　　周防郁雄再霸道，也是個商人。

　　近來，長戶大幸頗感到意氣風發。

　　VERMILLION的發展走上正軌，積極吸納新鮮血液，步子邁得穩穩當當，但速度卻絲毫不慢。

　　得力于BURNING系的強大勢力，VERMILLION不僅獲得了更多的資源，有了更多可以挑選的新人，連各種音樂獎項，VERMILLION的歌手都更有機會獲得提名。

　　長戶大幸不覺得自己是背靠大樹好乘涼，但是，他自己所擁有的制作才能，的確是在與BURNING系的勢力合流之后，得到了百分之百的施展。

　　正當意氣風發，感到內心充滿了力量，長戶大幸感到一切都不足為提。公司里那個總是虎視眈眈的專務馬場俊一，如今也要低調行事。

　　長戶大幸在心里盤算，自己作為樂隊制作人已經得到了肯定，接下來，也應該嘗試制作SOLO歌手。

　　那個姓巖橋的滑頭小子能做得成的事，他長戶大幸也不在話下。

　　長戶大幸有這樣的自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