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1. 寶貴之物

　　對蒲池幸子來說，時代究竟是什么，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并不清楚。

　　感受著時代沖擊的岡本夏生對此不得而知，對著朋友，只能說出些無厘頭的話。但默默傾聽的蒲池幸子，她自己的內心之中，也只是久違地又冒出“人生不可思議”這樣的念頭。

　　在人生的選擇路口，蒲池幸子一次又一次的做出了選擇。

　　短大畢業時，不動產公司正熱火朝天的擴大規模。在可以選擇的范圍內，盡可能選擇好一點的工作。她自然而然，選擇了成為不動產公司的粉領族。

　　心中對這樣的生活感到迷茫與不甘，因而，擁有了辭職成為模特的行動力。身在紙醉金迷的時代，就算是她，對于賺到錢、買一件名牌服裝這件事，也深深為之心動過。

　　只不過，又因為心中仍舊記得夢想，不甘心當個及時行樂的模特，不愿落入那種只知享樂，過了今天不去想明天的生活之中，所以，才又擁有了守住底線的堅定。

　　再后來，遇到了赤松晴子，抓住了巖橋慎一遞過來的機會。

　　在一次又一次做出選擇的時候，蒲池幸子的內心之中，并不清楚自己的選擇意味著什么。然而，回首去看，才發現，在做出選擇的同時，也進入了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

　　世道不景氣，粉領族首當其沖，模特的世界愈發嚴酷。

　　然而，唱片市場卻迎來了繁榮，蒲池幸子作為樂隊的主唱專輯大賣特賣。當時代走上了下坡路時，她卻能在東京近郊的高級住宅區，為家人買地蓋房子。

　　唱片市場熱火朝天，樂隊在樂界如魚得水，GENZO這家唱片公司業界蒸蒸日上，蒲池幸子身處在一個正當繁華的世界里。蒲池幸子的身邊是周到客氣的工作人員，結識的新朋友里，有業界的從業者，歌手同行，還有正受到關注的年輕藝術家。

　　從這個世界走出去，看著別人的煩惱，想到自己幾次的幾次選擇，與不同的人生擦肩而過，蒲池幸子在久違地又感到“人生不可思議”之際，又不禁產生了一個問題。

　　時代到底是什么？

　　當她冒出這個念頭來的時候，又覺得可笑，又覺得失禮，又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自以為是。自己只是個普通的年輕女性，偶然得到了一個機會，就開始對“時代”發出了感慨。

　　蒲池幸子之前，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

　　蒲池幸子今年二十五歲，學生時代的朋友們，有一半已經結婚。余下的一半之中，又有一半正在以結婚為目標努力。進度快一些的，如今已經當了母親。

　　她作為樂隊主唱出道的時候，朋友們熱心加油，還特地在電臺點播ZARD的歌曲為她助勁兒。然而，當樂隊開始走紅，似乎是難以避免的，盡管沒有刻意疏遠，但曾經的友情還是慢慢變淡了。

　　選擇進入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過上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就要與過去的某一部分告別。

　　從樂隊出道時的百般辛苦，再到初走紅時對于身邊一切的變化無所適從，這期間，赤松晴子一直都在她的身邊。

　　雖說因為赤松晴子從ZARD的隨身工作人員，轉而負責起了ZARD的統籌工作，不再像最開始那樣，樂隊在臺前演出，她在舞臺后面做著觀察。但在私下里，蒲池幸子與赤松晴子，卻結成了一份真正的友誼。

　　赤松晴子與ZARD共苦同甘，當然，也全力支持著蒲池幸子。

　　把蒲池幸子從另一種生活帶到了如今的生活里，為蒲池幸子帶來了選擇另一種人生的機會。這樣的赤松晴子，對于蒲池幸子來說，是獨一無二的特別存在。當她懵懵懂懂，開始思考“時代”的時候，最先想要訴說的對象就是赤松晴子。

　　蒲池幸子總覺得，與自己相比，赤松晴子是那樣的聰明與敏銳。

　　不過，當她對著赤松晴子問出這個問題時，赤松晴子思考了片刻，輕輕搖頭，“我也不懂得，時代到底是什么。只知道，無論時代是什么，大家都身處在同一個時代之中。”

　　身處在同一個時代，但是，各自的際遇與處境，卻大不相同。

　　聽到赤松晴子的這個答案，蒲池幸子仿佛在走神的時候，被輕輕拍了一下肩膀，提醒了她。

　　赤松晴子如今在GENZO身居要職，除了負責ZARD的統籌工作之外，還另外接手了幾個新人。

　　后半年出道的女SOLO歌手米光麻美，為她組建制作團隊時，巖橋慎一點名讓赤松晴子也參與其中。

　　作為樂隊的負責人嶄露頭角的她，被巖橋慎一寄予厚望。這一回，派她去參與SOLO歌手的制作，是有意要她吸收SOLO歌手的制作經驗。

　　一晃幾年過去，如今的赤松晴子，已然是個優秀的幕后黑衣人。

　　成了能代表巖橋慎一出去辦事的得力人物，如今，只有赤松晴子給看得過去的新人遞張名片邀請他們參加面試，再沒有哪個業界的人去開她那句“不當女演員可惜了”的玩笑。而隨著赤松晴子在業界越來越站得住腳跟，知道她出身關西名門的人就越來越多。

　　巖橋慎一本人雖然平平無奇，但身邊的工作人員里，倒是臥虎藏龍。

　　GENZO內部舉行的聚會，ZARD必定出現，赤松晴子這個頗有地位的工作人員，當然也不會缺席。

　　蒲池幸子在女主唱當中，相貌稱得上是出色，赤松晴子也是一流的美人。這樣的兩個人，分別出現時倒也還好，一起露面的時候，就格外的引人注目。

　　就算是不知道女下屬有多美的巖橋慎一，也能立刻發現這兩個人。

　　如今，巖橋慎一見ZARD的次數不多，跟赤松晴子倒是時不時見面，把她使喚的團團轉。這一會兒，發現了這兩個人，他與其說是跟這兩個人說話，不如說是跟蒲池幸子打招呼。

　　ZARD在今年春天發行的新專輯，如今累計已經賣出了近一百五十萬張。

　　如今的唱片市場，迎來的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繁榮。盡管如此，能夠擁有百萬專輯的歌手，也還是最頂尖的那一小撮而已。

　　新專輯發行，后半年，樂隊有幾場中小型的演唱會，整個巡演的周期大約三個月。而在這期間，新單曲、新專輯的準備工作，也都按部就班的進行著。

　　等新單曲和新專輯開始制作，巖橋慎一跟ZARD見面的次數就會多一點。

　　人氣鼎盛時期的歌手，唱片公司多半會增加歌手的發片量，安排多一些的活動，相比之下，ZARD這支當紅樂隊的發片計劃來得頗為克制，但是，每發行一張單曲，都能收到熱烈反應。

　　在巖橋慎一看來，ZARD這支樂隊，有一種穩定長紅的特質在其中。

　　富有才氣、在樂隊里各司其職的樂手們，作詞天才的主唱蒲池幸子，四個人之間保持著既是同事、又有幾分戰友之情的合適距離，再加上樂隊自身不排斥外援、并且能與外部的作曲家擦出火花。除此之外，樂隊整體的風格，是利于流行，能得到廣泛支持的。

　　當初，巖橋慎一面試蒲池幸子，她說想制作能在卡拉OK里熱唱的歌曲。

　　隨著卡拉OK包廂的流行，大眾對廉價娛樂的需求猛增，能夠在卡拉OK里熱唱的歌曲，是在這個時代得到成功的關鍵。

　　那時候，蒲池幸子說著的想法時，肯定不是因為眼光長遠到能看透未來的流行。倒不如說，因為她是一個普通的年輕女性。既知道自己想唱什么，也知道別人想唱什么。

　　她的大學時代、粉領族時代、以及模特時代，都給她留下了寶貴的東西。

　　有點久違的見到了巖橋慎一，蒲池幸子高興得很。不過，面對著他的時候，她總是不自覺地，有幾分拘謹。

　　在蒲池幸子眼中，給了她一個機會，又盡力栽培她的巖橋慎一，宛如自己的一位師長。但他過于年輕，只比她年長了一歲。過于相近的年齡，但身份相差卻太大，這使得蒲池幸子在與巖橋慎一相處時，沒有與同齡人相處的輕松，但也找不準合適的分寸。

　　但巖橋慎一對此卻毫不在意，笑著跟蒲池幸子打招呼，又說赤松晴子，“你們兩位的關系還真好。”

　　赤松晴子略微點頭，收下巖橋慎一這句話。她表現的反應平靜，蒲池幸子就下意識活潑了一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稱得上是一種配合默契。

　　巖橋慎一跟這兩個人閑聊了幾句，正打算走開時，忽然瞧見蒲池幸子臉上幾分欲言又止。他還沒有琢磨蒲池幸子是不是有話要說，赤松晴子先行動了起來，跟巖橋慎一說了句“失陪”，又跟蒲池幸子輕輕點頭，走開了。

　　一下子，就成了只有巖橋慎一和蒲池幸子兩個人的場面。

　　赤松晴子是有意要離開，巖橋慎一和蒲池幸子當然都清楚。正因如此，巖橋慎一干脆開門見山，問她，“有什么話想說嗎？”

　　原先還在猶豫的蒲池幸子，也頓時變得坦然了起來，點點頭，“其實，有點事想和巖橋桑商量。”她似乎得到了赤松晴子的鼓勵，或者說，知道了自己并不是一個人。

　　巖橋慎一“哦”了一聲，不禁笑了，說道：“你和赤松的關系還真好。”兩個人配合默契的程度，在朋友之中十分少有。

　　蒲池幸子發自內心，“各種各樣的時候，都多虧了有晴子的存在。”

　　蒲池幸子剛出道的那陣子，巖橋慎一偶爾會約蒲池幸子見面吃飯，和她聊一些關于制作音樂的想法，以及如何作詞這樣的話題。

　　偶爾，巖橋慎一還約上業內的作詞家，讓蒲池幸子也參與進來，共同討論作詞的事。

　　等到ZARD出道一年以后，蒲池幸子逐漸建立起了屬于自己的歌詞世界觀，這樣的討論就不再有了。

　　巖橋慎一認為，蒲池幸子擁有作詞的才能，也擁有藝術家的觀察力。他所做的，不是怎么教蒲池幸子作詞，而是教蒲池幸子如何運用作詞的工具。

　　巖橋慎一十分欣賞蒲池幸子的一點就是，她所寫的是生活化的東西。她以普通人的視線來觀察世界，但是，卻又能在普通的生活里，捕捉到其中的閃光之處。

　　如果要制作能在各個年齡段、各個階層都得到廣泛支持的音樂，那么，就一定是在制作屬于普通人的音樂。從這點來說，蒲池幸子有著成為名作詞家的潛力。

　　兩個人走向會場的邊緣，在大廳的角落里尋得了個清凈之地。巖橋慎一面朝著中庭，蒲池幸子看了看他，也學著他，把目光投向同一處。她把自己近來正在思考的問題，說給了巖橋慎一。

　　從蒲池幸子這里聽到這些，即讓巖橋慎一意外，又讓巖橋慎一覺得是意料之中。

　　說意外，是因為蒲池幸子出道以來，幾乎不在歌詞里書寫宏大的事物。然而，一個能夠捕捉到生活里的閃光之處的人，會感受到時代的脈搏，也再正常不過。

　　巖橋慎一想到這些，開口回答：“世道不景氣的時候，娛樂業就會發達。”

　　蒲池幸子說：“之前，晴子也這么說過。之后，我有到圖書館去，讀了些相關的書。”她認真訴說著自己的不解，“就算這樣，也還是感到迷茫。”

　　“不要把時代看成是什么不可觸碰的東西。”巖橋慎一沒有回應蒲池幸子口中的迷茫。

　　蒲池幸子記起來，這句話不是巖橋慎一第一次對她提起。

　　她忽然感覺到臉紅，有種把巖橋慎一曾對她的叮囑給忘到了腦后的羞恥。但巖橋慎一并不看她，而她也不看著巖橋慎一，這份羞恥，很快又轉化成了一份好奇。

　　早早就說著這樣的話的巖橋慎一，是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關于時代的答案？

　　但是，巖橋慎一再開口，說的卻是：“大眾需要ZARD，準確來說，是需要一個有蒲池幸子的ZARD。”

　　能夠在普通的生活之中，捕捉到其中的閃光之處的蒲池幸子。這樣的她，會感受到時代的脈搏，再正常不過。

　　也正是擁有這樣一份內心的人，她才能為大眾帶來被大眾所需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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