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0. 信任不再

　　織田哲郎私下里早早送了曲子給大黑摩紀，卻只字沒有對他提起。如此欠妥的做法，已經讓長戶大幸感到不痛快。

　　但巖橋慎一繞過他直接去跟周防郁雄商談合作的做法，更讓長戶大幸心里冒火。仿佛正被那個可惡的制作人挑釁一般——

　　是吃準了他居于人下，不能對周防郁雄決定的事提出異議嗎？！

　　長戶大幸不是不能在樋口紀男打電話來，商量有關這場合作的事的時候，提出自己的異議。如果他極力反對，合作也難以成行。只不過，考慮到如今這個需要與織田哲郎修復關系、以便在公司和業界站穩腳跟的現狀，倘若他這么做了，就和與織田哲郎修復關系的計劃背道而馳。

　　為長遠打算，不能逞一時之快。

　　然而，明明自己在想著要向織田哲郎承認，在大黑摩紀的事情上有欠考慮，準備向他道個歉，但織田哲郎卻在背地里這么做！

　　比起織田哲郎送了歌給大黑摩紀，織田哲郎瞞著他行事，才讓長戶大幸不痛快。尤其是在如今這個織田哲郎對他的信任有所欠缺的時刻，這樣的做法，讓長戶大幸體會到一絲微妙的危機感，以及一絲遭到了背叛卻還要捏著鼻子原諒的憋屈。

　　織田哲郎行事欠妥，巖橋慎一更是做事不地道。

　　這一首歌，這兩件事，讓長戶大幸從中體會到了雙倍的不痛快。然而，為了大局、為了長遠之計，還是得捏著鼻子，支持這場合作。

　　長戶大幸有苦說不出，忍不住在心里想，自從跟那個滑頭制作人打交道，三番兩次受他戲弄，掉進他的陷阱里，甚至在自己加入了BURNING系之后，還要被那家伙借著周防郁雄的勢壓他一頭…難道就沒有扳回一局的時候了嗎？！

　　他在心里記下這一筆。

　　但既然決定了不會對這場合作加以干涉，長戶大幸就不免覺得，自己忍下如此的屈辱，織田哲郎那個叛逆期的弟弟，即使是出于體諒他的苦心，也該回心轉意才是。

　　樋口紀男作為周防郁雄的代表出面負責和巖橋慎一商談，長戶大幸這個社長也沒有異議，同意全力配合，GENZO與VERMILLION之間要進行合作，幾乎就可以確定下來。

　　剛有了個影兒的企劃，還不到把風聲漏給外界的時候。此時此刻，只有GENZO和VERMILLION的高層知道有這件事。

　　除此之外，大黑摩紀與織田哲郎，這兩個人也得知了這樣一場合作。

　　差不多確定了要合作，巖橋慎一在去給大黑摩紀的新專輯監工的時候，休息時間，就把這件事先和她透露了一點。

　　大黑摩紀忽然聽到這件事，反應了一下，立刻笑開了。看這絲毫沒有顯露出意外的樣子，對于巖橋慎一會兌現他的承諾這件事，可以說深信不疑。

　　巖橋慎一體會到來自她的信任，也跟著笑了一下，不過，卻話頭一轉，“我們和VERMILLION那邊商談的是合作企劃，到時，需要你和那邊的歌手合作。”

　　大黑摩紀的笑容淡了一點，似乎在考慮什么。

　　巖橋慎一把她的表情變化看在眼里，問：“有些為難嗎？”

　　大黑摩紀搖頭，“沒有。”她當著巖橋慎一的面，不愿意說謊。想了想，“只是想到要和那邊打交道，心情有點復雜。”

　　長戶大幸當初的貶損，實在令人難忘。不過，此時此刻回想起來，大黑摩紀倒覺得那番話好笑，“…巖橋桑讓我證明了我自己。”

　　以年度新人之姿出道，此時此刻的大黑摩紀，用成績證明了長戶大幸那時的話有多可笑。

　　巖橋慎一并不十分居功，“是你擁有能夠證明自己的才華。”

　　無論何時，都肯定她這個人。大黑摩紀聽著巖橋慎一的話，心中不能不感到溫暖。她有點調皮的說了句，“長戶社長知道了這個被他趕出去的大黑摩紀，要和他的歌手合作，不知道是什么反應。”

　　到底才剛成年沒多久，還有點孩子氣。

　　巖橋慎一回答，“長戶大幸對這場合作也大力支持，否則，也不會如此順利。”他不在乎長戶大幸是怎么想的，只要合作啟動，他就已經成功得到了想要得到的。

　　大黑摩紀點點頭，“我知道了。”她露出個請巖橋慎一放心的表情，“就算之后見到長戶社長，我也會認真問好的。”

　　巖橋慎一笑著接話，“好的。”他目光掃過大黑摩紀的臉，注意到她有一絲欲言又止的表情，多問了一句，“想到什么了嗎？”

　　大黑摩紀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忍住，“其實，那家VERMILLION唱片，有個姓馬場的專務找過我。”她慢吞吞說著，小心打量巖橋慎一的反應，生怕被誤會一般。

　　巖橋慎一神情輕松，“是嗎？”

　　話既然說出來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大黑摩紀心一橫，把去年出道發布會取消以后，馬場俊一通過池田的介紹找到她，說要為她引薦新公司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巖橋慎一。

　　說完以后，好似全部勇氣都用完了似的，嘆了口氣。

　　這副惴惴不安的樣子，逗樂了巖橋慎一，“好像做錯了事似的。”他臉上笑容淡去，認真告訴她，“但你又沒有做錯什么，倒是我，先讓你白白期待了一場。”

　　大黑摩紀看著他。

　　巖橋慎一和她說，“所以，我還要多謝你的信任。無論是把這件事告訴我，還是在出道發布會取消以后，仍舊選擇留在這里。”

　　大黑摩紀不假思索，“巖橋桑相信我，我也相信巖橋桑。”

　　她說完這句繞口令似的話，有點害羞的笑了。這時候，又想起自己真正要說的話，告訴巖橋慎一，“那位馬場專務有點奇怪，說什么可以介紹我去其他唱片公司的話，一副全心全意在為我考慮的樣子。”

　　巖橋慎一笑了，“也許那位馬場專務，是真的覺得你不能出道可惜了。”他對大黑摩紀說，“現在，看到你的成績，那位熱心腸的專務，大概會很高興。”

　　大黑摩紀要是再在業界戴上個一年半載，大概就不會再有這種連有人挖角這種事都對自己的社長和盤托出的天真。但或許，這是因信任而產生的不防備。

　　無論是哪一種，巖橋慎一聽過了，就不會放在心上。重要的是當下。

　　既然大黑摩紀按照他的計劃成功出道，此時此刻，兩人坐在錄音室的茶水間里閑聊，過后還要再一起制作她的出道專輯，那么，其他的事就都不重要。何況，她之所以在這個時候坦率說起這件事，其實正是從來沒有考慮過接受別人提議的體現。

　　不過，聽了大黑摩紀透露的這個情報，巖橋慎一腦海當中的拼圖更加清晰完整了。那個馬場專務之所以好心好意到愿意把大黑摩紀介紹到業內任何一家唱片公司，最重要的目的，不是要讓大黑摩紀屬于哪家公司，而是要讓大黑摩紀不屬于GENZO。

　　即使是未出道的新人，撕毀合約也要支付違約金。GENZO給新人準備的唱片約，在業內算是待遇不錯的，但相應的，違約金也比業內的標準高了一大截。包括渡邊萬由美的事務所，采用的也是類似的合約。

　　大黑摩紀如果真要解約，兩邊的違約金加起來，是一筆足夠令大多數公司打消主意的數字。畢竟是個沒有成績、沒有名氣、未出道的新人，沒人會花這筆冤枉錢。馬場俊一花費那么多挖角她，卻不是讓她加入VERMILLION，那理由就只有一個：

　　BURNING那邊猜到他取消大黑摩紀的出道另有隱情，打算來一招釜底抽薪。

　　無論巖橋慎一打算讓大黑摩紀扮演什么角色，如果大黑摩紀離開了GENZO，那么，他的計劃也就無從談起。那個計劃失敗，BURNING只能在一邊旁觀，這才有了這次的合作。

　　巖橋慎一心里有底了。一計不成，再生一計，這倒是更符合BURNING的作風。不過，聽完大黑摩紀告訴他的這段插曲，倒有點好奇起了馬場俊一所扮演的是個什么角色。周防郁雄的心腹，VERMILLION的專務，和長戶大幸負責不同的工作…除此之外呢？

　　他心里略作思考，但還記得大黑摩紀就在旁邊，收回思緒，笑著叮囑她，“對了，因為是還沒有正式公布的合作，暫時還要請你一起保密。”

　　這當然是小事一樁。大黑摩紀答應著，想了想，又問：“我和織田桑報個喜，應該沒問題吧？”

　　巖橋慎一提醒她，“同一時刻，織田桑多半也已經知道了。”

　　“畢竟是織田桑的曲子！”

　　大黑摩紀語氣爽朗，理所當然的語氣，仿佛剛才提問的人是另一個人。這點爽快的地方，多多少少，讓巖橋慎一聯想到美和醬。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兩個人都是北海道出身的緣故。

　　既然是織田哲郎的曲子，合作要開始，沒有他不知情的道理。

　　當初承諾送給大黑摩紀的歌曲，終于有了見到天日的這一天，織田哲郎滿心歡喜。不過，這支曲子卻是要以跟VERMILLION這邊合作的方式發表。

　　長戶大幸在將這個合作情報告訴他的時候，還趁此機會勸說他，不要再繼續固執下去，“曲子寫下來，就是歸誰所有。無論它被誰唱，又被如何拿去經營。如果創作的話，靈感就有無限可能，但不創作，就什么都不是。”

　　“想想看，經由你手寫下的曲子，再經由我們共同制作，讓它被更多人聽到…”

　　長戶大幸甚至松了口，邀請他加入到音樂制作當中。

　　從前的BEING時代，長戶大幸還極力否定他，認為他還不夠火候，無法獨當一面。聽到長戶大幸同意他參與音樂制作，織田哲郎心里有一絲意動。

　　那是他渴望了許久的事情。可是，他卻沒有答應。當然，也沒有回絕。

　　合作定了下來，織田哲郎還只是在心里歡喜，池田先找到他，送上大黑摩紀的邀請。準確來說，是池田請客——

　　“為了慶祝你們兩位的合作，就由我來請客好了！”

　　池田大包大攬，三個人在常去的小酒館碰頭。大黑摩紀雖說是人氣超新星，但因為至今沒有上過電視，即使出現在鬧市街頭，也不會有人為她駐足。

　　“珍惜現在。”池田玩笑道，“等到摩紀醬無人不知的時候，就沒辦法像現在這樣在小店里喝個盡興。…到那時，我可就沒有像現在這樣搶著要請客的膽量了。”

　　“在那之前，就請池田桑先多請幾次。”大黑摩紀和他開玩笑。

　　織田哲郎笑著看池田和大黑摩紀相互打趣，自己雖然什么都不說，卻樂在其中。

　　大黑摩紀跟池田說起，她把馬場專務的事告訴了巖橋慎一，換來池田一頓諄諄教導：“這可不是能對公司的社長桑說的話。”

　　大黑摩紀點點頭，“說完之后，我也滿頭冷汗。”她話頭一轉，“不過，巖橋桑反而謝謝我，讓我松了口氣。”

　　池田跟著她的話嘆氣，“嘴上的漂亮話，不是誰都能說嗎？”

　　大黑摩紀被池田叮囑，知道他一番好意，記在心里。不過，還是忍不住要替巖橋慎一說話，“本來我還擔心，長戶社長會反對這場合作。”

　　她并不避諱在池田和織田哲郎面前說長戶大幸，聽著的兩個男人也理解她的心情。

　　池田跟著捧場，“我也覺得神奇，長戶桑還挺既往不咎的。”

　　大黑摩紀稍微抬高聲音，“多虧了巖橋桑。”她和池田說，“我把這件事告訴巖橋桑之后，他就一直放在心里，想方設法，幫忙實現它。”

　　“怪不得，對著巖橋桑，連馬場專務的事都能和盤托出呢。”池田打趣。但在心里，也佩服巖橋慎一的胸襟。盡管理智上知道盲信不可靠，但情感上還是忍不住覺得，巖橋慎一值得他手下的人那么信任他，哪怕是把被挖角的事說給他聽。

　　織田哲郎本就聽他們兩個的話聽得津津有味，當池田和大黑摩紀聊起巖橋慎一的時候，他的神情更加專注了一些。

　　一個為了兌現和歌手的承諾，去傾盡所能的社長，是值得信任。

　　他繼而想到長戶大幸的許諾。

　　長戶社長和他之間，能像巖橋慎一兌現對大黑摩紀的承諾那樣嗎？

　　織田哲郎一愣神。

　　曾經，長戶大幸的話讓他深信不疑。可現在，他卻在心里懷疑，并且下意識拿別人做起了比較。

　　是因為不再像從前那樣信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