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5. 真假虛實

　　…怎么又是她？！

　　長戶大幸心里不痛快，臉上保持微笑，客氣地回了句，“確實。之前，就連我們公司對面的大樓，宣傳看板都是她，讓我嚇了一跳。”

　　他話里有話，意指大黑摩紀走紅是巖橋慎一宣傳策略的功勞，在馬場俊一這里寸步不讓。

　　馬場俊一技高一籌，“能拿出那樣的手筆，真不愧是GENZO的那位巖橋桑。名制作人和有才華的新人，兩樣之中能占一樣，就有走紅的可能。強強聯手，會有這樣的成果也不奇怪。”

　　這一番陰陽怪氣的話，先刺了長戶大幸一頓。

　　長戶大幸還沒有說什么，馬場俊一乘勝追擊，“雖說有才華的新人不常有，但名制作人的經驗倒是值得參考。”

　　這話不僅追捧了巖橋慎一，還暗諷長戶大幸放走了這條大魚。

　　長戶大幸被他一頓譏諷，馬場俊一卻是一副待人和善的微笑模樣，好似說這些，純屬是為了VERMILLION的前途考慮。

　　周防郁雄的這個左膀右臂，可從來都不是什么善茬。加入了BURNING系，是獲得了BEING時代得不到的資源，但一朝成了他人的家臣，這樣的唇槍舌劍也難以避免。

　　VERMILLION唱片，不是他長戶大幸一個人就能總攬全局的…

　　想到這兒，長戶大幸按捺住，同樣回以笑容，反擊道：“雖說馬場專務一片為了VERMILLION考慮的心值得稱贊，但畢竟對象是那位巖橋制作人…還是不要長他人志氣比較好。”

　　…去年文春對巖橋慎一發難，不正是BURNING的手筆嗎？！

　　長戶大幸想到這兒，心里多少產生一絲微妙的不祥之意。馬場俊一是周防郁雄的左膀右臂，凡事對周防郁雄言聽計從，十足的一條看門狗。

　　這樣的一個家伙忽然說這些，是不是意味著周防郁雄改了主意？

　　馬場俊一笑著聽完長戶大幸的話，“長戶社長說得有道理。”

　　他一下子就改口，長戶大幸正準備在心里松口氣。馬場俊一忽然話頭一轉，“不過，業界瞬息萬變，只是一味防備長了他人的志氣，也許反過來會讓自己失去競爭力。”

　　長戶大幸皮笑肉不笑，“馬場專務說得有道理。”

　　兩個人客客氣氣，相互恭維。

　　馬場俊一匯報完了工作，起身告辭。送走了馬場俊一，長戶大幸沉下臉來。不過，他無暇在心里為馬場俊一的不加掩飾而生氣。讓長戶大幸在意的，是馬場俊一的話外之意。

　　難道，周防郁雄一計不成，打算轉過頭來，去跟巖橋慎一示好不成？

　　可如果真是這樣，要怎么跟促成了去年那一事件的巖崎加允美，還有RISINGPRODUCTION的平哲夫交代？

　　長戶大幸想到這兒，心里一跳。他拉開抽屜，拿出名片盒，找到巖崎加允美和他交換的那一張。上面印著的公司名字，是巖崎加允美得到BURNING的資金后，成立的新事務所。當時，巖崎加允美意氣風發，勝券在握。

　　假如巖崎加允美平安無事，就證明與GENZO合作的事子虛烏有。反過來，如果巖崎加允美出事，也就意味著，周防郁雄改了主意。

　　然而，看馬場俊一在他面前耀武揚威的樣子，問題的答案似乎再明顯不過。

　　巖崎加允美有平哲夫當靠山，本身也是個有才能的人。而據她透露的消息，平哲夫和沖繩演藝學校那邊搭上了線，想要從沖繩那邊選拔新人出道。

　　樂隊天國的BEGIN走紅之后，藝能界里，刮起了一陣沖繩風。不過，這陣風來得快去得也快，正如七十年代南沙織走紅后，其他公司的星探效仿當時的CBS索尼，也前往沖繩去淘金，最后卻一無所獲那樣——BEGIN之后，也沒有第二個有他們那么紅的沖繩風藝人。

　　然而，平哲夫卻在業界再一次放棄的時候，將目光投向了沖繩，并且取得了位于那霸的沖繩演藝學校負責人的信任，計劃從這所學校挑選新人，往業界輸送新鮮血液。

　　一塊被業界無視的土地，這其中也一定藏著巨大的機會，長戶大幸也如此認為。

　　巖崎加允美和長戶大幸，因為都有著巖橋慎一這個共同的敵人，在相識之后，關系迅速拉近。長戶大幸寄希望于巖崎加允美扳倒巖橋慎一，如果她立下這樣的大功勞，必定能在BURNING系占住一席之地。而以她的才能，只要資源在手，一定能做出番事業。

　　再通過她，還能和平哲夫拉近關系，進一步增加自己的實力，保證自己在VERMILLION唱片、以及BURNING系的地位…

　　本來，這是展開在長戶大幸眼前的一條美好道路。先前三番兩次在巖橋慎一那里吃癟，當巖崎加允美出現的時候，長戶大幸還以為是時來運轉。結果，結局卻是他捏著鼻子忍受馬場俊一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

　　果然，只要跟那個姓巖橋的滑頭小子沾邊兒的事，就絕對沒有好事！

　　度過了單曲剛開賣時的熱度，進入二月，大黑摩紀的這張單曲，銷量也無可避免的，開始穩步下落。

　　也是從進入二月開始，世間陸續出現了一個聲音，那就是：

　　真實的大黑摩紀，到底是什么樣子？

　　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從大黑摩紀的出道單曲開始宣傳，再到現在，這個被GENZO大張旗鼓推出的新人，還從來沒有公開露面，也從來沒有在電視上演出過。

　　她之所以收獲巨大的關注，是因為鋪天蓋地的宣傳和破紀錄的單曲初動成績。

　　但在大黑摩紀這張臉隨處可見、報紙雜志不間斷對她進行報道，從各個角度對她的成功進行分析的期間，這個橫空出世的新人，卻只有平面照片和單曲里的歌聲。

　　她真人是什么樣子，她對于自己的出道有什么想說的話，諸如此類的一切，對大眾來說，都是一片空白。當最初的狂熱過去之后，越來越多的大眾開始意識到，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真實”的大黑摩紀。

　　意識到了這一點的觀眾，開始把電話打到GENZO唱片，以及幾大民放電視臺，一邊強烈要求GENZO讓大黑摩紀上電視，另一邊強烈要求電視臺邀請大黑摩紀上電視。

　　而就在世間開始關注起了“真實的大黑摩紀”的時候，幾篇小報雜志里的小作文面世，大膽猜測，根本就沒有大黑摩紀這個人！

　　第一個提出這個說法的，是一本名叫《音樂人》的雜志。文章的作者認為，所謂的超新星大黑摩紀，是由出現在宣傳里的那個女孩、負責唱歌的那個女孩、以及負責了作詞和作曲的音樂家們，共同創造出來的一個形象。

　　之所以有這樣的猜想，據文章作者所寫，“靈感是來自于之前那位著名的偶像芳賀唯。”

　　這個名叫芳賀唯的少女偶像，在平成元年，她十五歲的時候參加選秀節目榮獲冠軍，隔年發行了自己的出道單曲《星空的PASSPORT》，收獲滿滿人氣，但僅僅一年過后，她就對外宣布退出藝能界，并前往邰灣留學，從此就絕跡江湖，杳無音訊。

　　…以上，全部都是假的。

　　所謂的芳賀唯，是搞笑藝人伊集院光在主持深夜電臺節目《AllNightNippon》的時候，和廣播的聽眾們一起造出來的一個梗。

　　大致上來說，就是伊集院光和他的廣播聽眾們在節目里集體造梗，假設了世間存在一個名叫“芳賀唯”的少女偶像。她梳著馬尾辮，清純可愛，且永遠不會上廁所。

　　一個完全滿足了大眾對“清正美偶像”想象的少女偶像。

　　主持人和聽眾集思廣益，豐富芳賀唯的人物設定，讓這個不存在的少女偶像，成為了只有這檔廣播的聽眾們才明白的一個梗。眾人對芳賀唯不存在這件事心知肚明，但又集體保持默契，絕對不把這件事說破，只當真的有這么個超新星偶像。

　　于是，芳賀唯誕生的隔年，在粉絲的強烈下，唱片公司發行了她的出道單曲，并且為她成立粉絲俱樂部，舉辦握手見面會。一眾阿宅們沖向唱片店，為這個不存在的偶像捧場，全力他們心目當中的完美偶像小唯。

　　而隨著伊集院光主持的《AllNightNippon》即將宣布結束，這個由伊集院光領頭創造出來的超級偶像，也對外發表了“引退宣言”。為了紀念自己的偶像生涯，在她引退之前，還發行了一本自己的寫真集《騙·你·的》。

　　當然，無論是握手會還是寫真集，芳賀唯都是找人來扮演的，只是擋住了演員們的臉。

　　順帶一提，創造芳賀唯的靈感，源自于一封廣播投稿，“大島渚的名字，像是個少女偶像的名字。”

　　不看臉、不知其人的時候，單憑著名字，想象一個人的形象…

　　于是，“芳賀唯”出現了。

　　“其實，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大黑摩紀這個人，她只是一個企劃的代號。”

　　周末的女子會上，三田樹理聽到自己的女同伴，像在講什么都市傳說似的，一板一眼的說出了這樣的句子。

　　“真的假的？”

　　“騙人的吧！”

　　女孩子們立刻七嘴八舌，開始捧場。即使心中對這種說法不以為然，但也一定要做出夸張的表情，調動起氣氛。

　　…這就是女生之間聚會時心照不宣的規則。

　　三田樹理雖然不相信大黑摩紀其實并不存在，但卻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如果自己不跟著其他人一起捧場，要不了多久，就會被女子會除名。

　　真要說的話，就是因為這種社會氣氛，才會有“芳賀唯”這種紳士的東西出現。三田樹理被雜志的文章科普了這個虛擬偶像之后，第一反應就是“大紳士”。

　　“到處都是她的宣傳海報，不就說明，她并不是不可以露臉嗎？如果大黑摩紀不是不存在，為什么她不上電視呢？”

　　“還有！這么一氣呵成的宣傳企劃，仔細想想，不是有點巧合的可怕嗎？”

　　一旦開始討論這件事，女孩子們為了能讓這個匪夷所思的說法更有可信度，自覺地就開始找尋“大黑摩紀其實并不存在”的證據。

　　這種做法，跟先射箭，再往墻上畫靶子沒什么兩樣。

　　幾個回合下來，熱衷于都市傳說的女孩子們，已經開始接受了這個設定。終于，三田樹理忍不住了，請請舉手，打斷她們的話題，“那個…”

　　“我覺得大黑摩紀是真實存在的人。”三田樹理說。

　　女孩子之中，發出有點掃興的噓聲。三田樹理一瞬之間，像被同伴們的反應扎到了似的，有點痛的縮回了手。

　　但旋即，她回過神來，被扎傷是自己的錯覺。

　　女孩子當中，叫真理子的那個，開腔道：“樹理醬，不要這么無聊好不好？”

　　三田樹理下意識想要道歉，但卻說不出“對不起”這樣的話。因為，她真的喜歡大黑摩紀，從第一次聽到她的歌聲，就喜歡上了她。在知道不可能成為主角、心甘情愿充當這浮華世界背景板的三田樹理眼中，大黑摩紀是她心目當中那個主角般的人物。

　　女孩子們把三田樹理放置在一邊，剛才因為她不合時宜的發言而冷下來的氣氛，又再度熱起來。不等三田樹理加入，就開啟新的話題，這種做法，是集體對三田樹理的懲罰。

　　同伴的女孩子們，未必是真的相信大黑摩紀是個不存在的人，但這不影響她們假設大黑摩紀不存在。

　　三田樹理置身女孩子之中，卻又被排除在外。這一瞬間，她好像明白了為什么芳賀唯可以被創造出來，也明白了所謂的“氣氛”，所謂的“女子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與此同時，她也明白了真實存在的、活生生的人有多么可貴。即使不完美，只是存在這件事，就已經勝過所有一切。

　　女子會散了場，三田樹理往回走。回到了家，她找出自己買來的那張大黑摩紀的出道單曲。封面上的女孩，和先前鋪天蓋地的宣傳板上，有著同一張臉。

　　這張并不美麗的臉，卻擁有主角的聲音。

　　三田樹理對她充滿了好奇。

　　盡管一向不是那種會特意去打電話問東問西的人，然而這一次，她卻走向了電話機，查詢到GENZO唱片的電話，打了過去。

　　“您好，有關貴公司的大黑摩紀桑，我想知道，她有公開露面的計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