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0. 所謂人生

　　(兩章合一章)

　　蒲池幸子和岡本夏生同住一棟公寓，是由事務所出面租下的單身公寓，還有祖房補貼。雖然是不起眼的小模特，不過，待遇不算太差。

　　聯誼會結束，在場的男士們又負責把到場的女孩子們送回去。這年頭聯誼的規矩就是這樣，同意前來參加，就是默認了這樣的游戲規則。

　　德間唱片的上班族跟蒲池幸子和岡本夏生順路，于是，這三人乘上同一輛車。

　　“恩田桑，我就說幸醬唱歌很厲害吧？”回去的路上，還是岡本夏生跟德間唱片的上班族把話大說特說，十句話里，也就兩句是蒲池幸子說的。

　　“確實很厲害。”恩田說，“還有那位赤松桑，你們兩位一起合唱的時候，可真有兩下子。”

　　“赤松桑竟然當過樂隊的主唱，那樣的人怎么看也想不到會跟樂隊有關系。”岡本夏生說。

　　“這樣的人在公司兼職打工，竟然沒有被GENZO的那位巖橋桑給提拔一下，這才不可思議呢。”恩田提到巖橋慎一，態度不以為然。

　　“赤松桑可是早稻田的學生，再說一看就是家境不錯的大小姐，將來怎么可能真的進藝能界呢？現在做的這些事，大概也是興趣愛好。”

　　岡本夏生替赤松晴子說了句話，又扭過頭去，對蒲池幸子笑道：“不過，幸醬，你跟赤松桑倒是很合得來。”

　　一提到赤松晴子，讓蒲池幸子回想起今天晚上跟她分享內向的那一份相互理解。

　　雖然赤松晴子不在這輛車上，或者說，正因為她不在這里，蒲池幸子回想起那份相互理解，才更加覺得這樣初次見面就有的默契的可貴。

　　不和真人共處，而是憑著記憶去回想，反而讓蒲池幸子對赤松晴子的印象更好。

　　“要我說，今晚的聯誼會，進展最快的兩個人就是蒲池桑和赤松桑。”恩田玩笑般的說明事實，順便又說了一句，“相反，在場的男士就只收獲了錯覺。”

　　“哈哈！”岡本夏生聽他這么說，笑得夸張。

　　恩田顯然不是自嘲，而是在嘲笑建筑公司的那個上班族。去卡拉OK的時候，赤松晴子主動要搭他的車，建筑公司的上班族在那一刻自覺拔得頭籌，春風得意。

　　然而看接下來的發展，眾人隱約都意識到，赤松晴子與其是因為對建筑公司的上班族有好感才去跟他拼車，倒更像是因為對蒲池幸子有好感。

　　建筑公司的上班族也發現自己的人生巔峰只是錯覺，好在赤松晴子是沖著蒲池幸子而不是沖著其他男性，因而這樣的結果只是讓他覺得小失落，外加有點好笑。

　　蒲池幸子也知道恩田說的是什么，但到底不便接這樣的話茬，只是跟著笑而已。但是，對她來說，今晚的聯誼會能夠認識赤松晴子，也算是一件意外的收獲。

　　“不過，幸醬唱歌這么拿手，不能成為歌手就太可惜了，對吧？恩田桑。”岡本夏生還記得朋友的夢想，以及拉著蒲池幸子來參加聯誼會時的目的，主動提到。

　　“這個嘛，雖然成不了歌手很可惜，但是，成為歌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該說是很困難才對。”恩田含混其辭。

　　要是蒲池幸子現在十八歲，或許還另當別論。不過，二十一歲，又已經作為模特出道了，怎么看都跟歌手這條路無緣了。恩田一開始就沒有真的認為蒲池幸子可以當歌手，只是為了聯誼隨口跟岡本夏生吹牛皮而已。

　　“是的，要成為歌手很困難。”

　　岡本夏生還不知道要怎么回話，反而是蒲池幸子先一步開口了。她語氣溫和，但是意外地很堅定，“而且，現在當模特也挺不錯的。”

　　“幸醬？”岡本夏生有點意外。

　　“確實，蒲池桑不僅唱歌好，即使作為模特來說，條件也很不錯。”恩田隨聲附和，順著蒲池幸子的話說了下去。

　　蒲池幸子一開始就知道機會不在恩田這里，因而也沒有把恩田這種態度放在心上，說當模特不錯，這也并不是場面話，而是真心這么想。

　　模特這個身份，雖然是藝能界的底層，但是，正因為身份低，反而不知道會走上哪一條路。

　　藝能界的夢想寶貴，藝能界的夢想一文不值。

　　但是，蒲池幸子并不是帶著煎熬的心態在當模特，而是切切實實把它當成是夢想的一部分在做，所以，既不覺得走了彎路，也不因此感到后悔。

　　“確實，幸醬的身材超級好。”

　　岡本夏生倒是打從心里欣賞蒲池幸子，各方各面。

　　出租車停在公寓樓下，蒲池幸子和岡本夏生下了車，向恩田道謝又道別，之后，兩個女孩子一起走進公寓的大門。

　　當模特跟當朝九晚五工作時間固定的上班族不一樣，有時也許天不亮就開工，有時或許半夜末班電車都停擺才結束。

　　因而，決定辭職，不僅僅是從一份工作換到了另外一份工作，而是從一種生活換到了另外的一種生活。

　　決定從不動產公司辭職去當模特的時候，蒲池幸子毫無隱瞞，對父母、還有弟弟妹妹都說了這件事。

　　不論什么時候都支持女兒決定的母親，哪怕不理解，也會盡力去尊重，弟弟和妹妹更沒有對姐姐的人生指手畫腳的資格，真正會對她這個決定感到不理解甚至表現出反對的人是父親，而蒲池幸子已經成年，大可不對父親說，自己去開始自己的人生道路。

　　但是，即使想象到會面對來自父親的不解和不支持，蒲池幸子也不想當個逃避者。

　　她并不認為進入藝能界去當模特這件事是不光彩的，正因為相信這件事，所以才無論如何，都希望能在最初有個正大光明的開始。

　　即使不被理解和支持，也要堂堂正正開始這段新的人生。

　　作為普通家庭的長女，短期大學畢業，短暫就職，然后開始長久的家庭主婦人生，這是老派的父親心中，為長女設想的人生道路。

　　或者說，和父親相遇結婚的母親，人生軌跡就大概如此。而在父親看來，讓女兒去重復母親的人生，才是無比穩妥和現實的一條路。

　　前面的二十一年，蒲池幸子的確是中規中矩的“長女”。

　　而現在，規規矩矩的長女，突然間說是要去當模特，蒲池幸子的父親大為不解，有一種遭到了背叛的感覺。

　　未必是因為女兒的所作所為真的“背叛”了他，倒不如說成是這個選擇，背離了他所確信的東西，因而在聽到這件事的時候，父親的反應，比起生氣，倒不如說是失望。

　　但即使如此，蒲池幸子面對父親的失望，還是把事情原原本本說清楚，“…要是不這么做的話，心里有沒有去嘗試就放棄了的夢想，就算今后真的結了婚，成為家庭主婦，也還是會因為嘗試都沒有嘗試過這件事，讓內心變得不安定。”

　　正因為這樣，她才無論如何都想要去嘗試，無論如何都要邁出這一步來。

　　父親雖然對女兒的決定不理解，也并不支持，但是，也并沒有表現出激烈的反對，一副“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說了算”的態度。

　　“但是，既然為了不讓內心在今后變得不安定才要辭職去當藝人，那就千萬不要讓這個選擇，變成在今后的人生里想起來會覺得后悔和不安定的東西。”

　　父親到底年紀大，見識多，縱使嚴厲，也真心疼愛女兒。而身為父親，他毫不認為女兒是因為被繁華晃花了眼才想要投身這樣的世界。

　　因此，即使放話她自己的人生自己說了算，也還是對女兒多叮囑了這么一句。

　　從這樣的叮囑當中，蒲池幸子感受到來自父親那種內斂含蓄的愛，除此之外，也仿佛得到了來自父親的祝福。

　　她把這句話記在心里，和每一天等在隧道外面接她回家的母親的身影放在一起，將它們看成是“護身符”一樣的東西，然后前往東京。

　　簽約了事務所以后，她也就不能再過從前那種每天花上幾個小時在上下班通勤路上的生活，而是在事務所的幫助下，入住了現在的單身公寓。

　　二十一歲，真正開始了獨立的生活。

　　辭職成為模特的決定，無疑是開啟了一扇全新的人生大門，各方各面來說都是如此。

　　她接受藝人的短期培訓，成為模特，攝影現場里，不管服裝師準備怎樣的衣服也要穿上，并且在攝影師的要求下擺出各種各樣的姿勢。

　　人生二十一年，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做這樣的事。但是，她即使害羞，即使要花費比別人多一倍的時間才能進入狀態，也并不覺得自己所做的事是可恥的。

　　身在誘惑多多的模特世界，腳下的每一步，一旦出現偏差就會迷失的模特世界。

　　她覺得，和父親攤牌的那一天來自父親的叮囑，還有從前當上班族的時候，母親每天都等在隧道外的身影，都在無形當中守護著她。

　　連同支撐著她進入現在這個世界的夢想，是這三樣東西，讓她即使偶爾在東京迷個路，但是絕對不會在這個新的世界當中迷失。

　　哪怕被岡本夏生介紹給恩田，當意識到恩田這里沒有機會的時候，她也能果斷結束這件事。

　　“那么，晚安了，幸醬。”

　　在走廊上，岡本夏生跟蒲池幸子道別。

　　“晚安。今天真的謝謝你了。”蒲池幸子說。

　　提到這個，岡本夏生略感遺憾，“太可惜了，那個恩田桑根本什么都沒表示嘛…”

　　“但是，我覺得當模特也挺不錯的。”蒲池幸子對她說，“是從心里這么想。而且，就算成不了歌手，也許哪天上電視，漸漸就去當了演員也說不定。”

　　岡本夏生確定蒲池幸子不是在說自我寬慰的場面話，松了口氣，“沒錯、沒錯。要我說，我也覺得自己也許哪天能當個演員什么的，不是也有那種從模特轉型成演員的人嗎？”

　　“所以，就放輕松，然后明天繼續努力吧。”

　　蒲池幸子說到這里，露出個笑容。這是在生人聚集的聯誼會上不能見到的，和能夠讓自己放松的朋友在一起的時候，才會有的爽朗笑容。

　　就算歌手的路走不通，像是跟岡本夏生說的那樣，上了電視去當演員，那也是帶著將來成為有名氣的演員以后，可以跨界唱歌的想法。

　　和岡本夏生道別，進了門的蒲池幸子，心中如此想道。

　　會有這樣的念頭，不知道是不是有點一根筋了。但是，她卻打從心里這么想。是對待夢想的堅持，讓她擁有了現在的勇氣。

　　關上門，進入只有自己的世界，蒲池幸子這才嘆了口氣，流露出一絲落寞。

　　就算最開始就不認為機會在這里，等到確認了這件事以后，還是難以避免的產生一種落空感。

　　但是，緊接著，她又在心里為自己打氣，機會就是因為不知道在哪里，所以才珍貴。

　　洗漱完以后，蒲池幸子想到什么，走到玄關，把手提包拿過來，從里面拿出通訊簿，又取下掛在墻上的通訊簿，席地坐在矮桌前。

　　今天晚上前來參加聯誼的眾人在最開始就相互交換了聯系方式，蒲池幸子在號碼當中找到了赤松晴子的，將那串數字謄抄到了公寓里這本通訊簿上。

　　雖然今天才是初次見面，但是，兩人卻意外地投機。更加奇妙的是，盡管感覺非常投機，兩人卻又不約而同，沒有立刻熟絡起來。

　　就是這種不約而同保持下來的疏離感，反而讓蒲池幸子覺得，也許能和赤松晴子成為朋友。

　　那位赤松桑唱歌那么好聽，又當過樂隊主唱，還跟隨著巖橋桑，即使如此也沒有成為歌手。

　　蒲池幸子忍不住心想，這樣的赤松桑，不知道她的夢想會是什么呢？

　　她去當樂隊主唱，又跟隨巖橋桑在GENZO兼職，這些事都和音樂有關。那么，這樣的她，做這些和音樂有關的事，也是她走向夢想的過程，一條必經之路嗎？

　　隔天一早就有工作，還不知道結束以后幾點才能回來，出發之前，蒲池幸子設定好電視錄像，將今天的《樂隊天國》錄下來。

　　即使走上了全新的人生道路，看《樂隊天國》這檔節目的習慣仍舊保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