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你想把這一切都拋棄嗎?”
大熒幕上,弗蘭西斯的母親顫著嗓音,質問女兒,“你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美貌和光輝的前程,你是一個電影明星!”
弗蘭西斯一動不動的凝視著母親,仿佛有生以來第一次看清她的真實面目。
“媽媽,你的意思是要送我回去,是嗎?”
杰西卡蘭格飾演的弗蘭西斯,展現出了仿佛能壓倒一切的強大演技。就算已經是第二次看,岡田有希子也還是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傾倒于女主角的表演。
今天是星期二,像她這樣一早就來看電影的,這座放映室里別無第二人。假如不是決定一切就在今天到此為止,她也不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電影院里。
弗蘭西斯是1982年美國上映的電影,講述了好萊塢明星弗蘭西斯·法默的悲劇一生。今年一月十七日,由藝術院線引進,在RB上映。雖然館數開得不多,不過風評不錯,一直上映到了現在。
三天前的四月五日,岡田有希子剛和朋友,同為偶像的南野陽子一起看了這部電影。
那天下午,岡田有希子在澀谷公會堂有演出,趁彩排開始前的空檔,忙里偷閑應約和朋友出來放松心情。吃過午飯,南野陽子提議去看電影,于是,她們走進了一家藝術院線。
偶像們每天過著繁忙的生活,岡田有希子連軸轉,這位朋友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兒去。正處在上升期的南野陽子,每天的工作也從早排到晚,難得有喘口氣的機會。
因為忙于工作,這幫明明才十幾歲,正是追逐潮流年紀的女孩子,卻偏偏對流行遲鈍得很,一陣風吹起,等她們的肌膚感受到的時候,就已經吹過去了。
“有部一直想看的電影。”走進電影院之前,南野陽子和朋友這么說。
今年初,南野陽子在介紹外國電影的雜志上看到了關于弗蘭西斯的介紹,非常感興趣。但是,今年以來,她工作繁重,一直拖到現在才能來看。
年少成名的好萊塢影星弗蘭西斯·法默,不甘受到老板的擺布,不愿向生活妥協,在經歷了失敗的抗爭之后,被送進精神病院度過八年,切除了腦垂體,后在1970年死于癌癥。
在這之前,岡田有希子不知道弗蘭西斯·法默是誰,電影也有些沉悶無趣,平時大概會在觀看的時候,心里默念“還不結束”,可她卻看得很專注。
明星作為資本手里的棋子,不管外表看上去多光鮮亮麗,都難逃被擺布的命運。這一點,作為備受矚目的偶像新星的岡田有希子,大概要比普通的觀影群眾體會更深。
近來不斷在心里問自己的“為什么”,和電影里弗蘭西斯·法默的悲哀命運相互映照著。
電影結束以后,南野陽子感慨道:“杰西卡蘭格的演技真是出類拔萃,沒有獲得奧斯卡太可惜了。”
這也沒辦法,弗蘭西斯當年的對手可是蘇菲的抉擇。
“真可怕。”岡田有希子說。
南野陽子拉住朋友的手,“什么可怕?”
“電影里的事是真實發生過的,真可怕。”岡田有希子垂下眼皮,心頭涌上一陣沉重的悲哀。
那一天,看完電影以后,兩個女孩子又結伴去了一家最近據說很有人氣的甜品店。等到匆匆忙忙返回澀谷公會堂的時候,已經遲到了十幾分鐘。
“怎么這么晚才回來?”急得團團轉的經紀人見到她,責備道。
岡田有希子低下頭道歉,可不等把氣喘勻,經紀人手放到她后背上輕輕一推,把她送到化妝師和服裝師那里。
粉撲輕輕拍在她臉上,偶像風的華麗服裝在衣架上掛著,等待它的主人。岡田有希子任憑工作人員擺布,如同木偶一般一動不動。
今天在澀谷公會堂,算上臨時工,有一百五十名工作人員在忙碌,他們都靠“岡田有希子”這塊招牌吃飯。
岡田有希子不斷在心里問自己的“為什么”,沒有人能夠為她解答。
裝扮得體的岡田有希子青春靚麗,作為偶像,她的招牌是樂觀開朗,有點孩子氣的笑容。可現在,她卻一點也笑不出來,看上去像是缺了生機的塑料花。
“不能用這樣一張臉對待觀眾,知道嗎?”經紀人給她打氣。
岡田有希子揚起嘴角,“我知道,溝口桑。”
那天跟在她身邊的,是她最信任的經紀人溝口伸郎。
“你生活中的某些時刻曾在你的記憶中留下了不愉快的創傷,那時,是什么東西激勵了你,使你振作起來,繼續生活,并且今晚能和我們在一起呢,弗蘭西斯?”
大熒幕里,弗蘭西斯被切除腦垂體,去除“病根”,終于離開精神病院。在去參加一檔電視訪談節目的時候,春風滿面的主持人如此提問道。
昨天晚上七點,岡田有希子去參加了洛基4的首映會。
在首映會上,她的表現無可挑剔,可除了她和經紀人早川朝子,沒人知道,在去會場之前,岡田有希子耍大牌了。
“晚上的首映會我不想去。”清早出門的時候,岡田有希子對早川朝子說。
“那怎么行?”早川朝子表情嚴肅的告訴她,“身為‘STAR’,有這種不敬業的想法,是件很危險的事。”
“…我知道。”岡田有希子剛才臉上還帶著的鬧別扭的表情不見了。
早川朝子則露出滿意的表情。
首映典禮結束以后,岡田有希子跟著經紀人回了青山的公寓。
身心俱疲的時候,她想到了自己心中傾慕,對自己多有關照的峰岸徹。岡田有希子給峰岸徹打去了傳呼。
一直到快要睡著的時候,峰岸徹的回電才打過來。明明已經快睜不開眼睛了,岡田有希子還是打起精神,“峰岸桑!”
但是,電話那頭,峰岸徹的反應卻極為冷淡敷衍。聊了幾句以后,岡田有希子不堪忍受通話當中冰冷的氛圍,忍住淚水,問:“峰岸桑,我該怎么做才好?”
峰岸徹不耐煩的咂了下嘴,“和你扯上關系,真是人生第一麻煩事。以后,可以請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嗎?”
電話掛斷了。
岡田有希子放下聽筒,想要忍耐淚水,可淚水偏偏不受控制,涌了出來。
八日早上,岡田有希子從九點開始有工作。
八點三十分,早川朝子摁響岡田有希子的門鈴,沒等有人應答,用鑰匙開了門,走進去。
“有希子,準備得如何了?”早川朝子一邊往里走一邊抬高聲音問。
但是,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早川朝子敲了敲臥室的門,“還沒起床嗎?我進去了,有希子——”可是推開門,里面沒有人。
早川朝子又站在浴室外面聽了聽,沒有動靜,進去以后,里面還很潮濕,不久前用過。
早川朝子有點慌神,把這間不大的公寓找了個遍,都沒有岡田有希子的身影——她去哪兒了?!
“弗蘭西斯,現在,我與那些和你在一起的朋友們共同祝愿你在新的事業中一切順利。在這檔節目結束后,我們將在好萊塢的羅斯福飯店為你和你的朋友們舉行酒會…”
酒會散席,弗蘭西斯獨自一人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忽然,從前的戀人出現在她面前。
“我多想讓你送我回去啊…”
弗蘭西斯看著他,“我真想讓你送我回去,可是——”
可是她已經被毀掉了。
岡田有希子入神專注的看著電影。她已經不在乎被她逃掉的工作,不在乎一切。因為她已經決定,在今天做一件大事。
“如果你不介意,我陪你走一小段路,好嗎?”
弗蘭西斯微笑著點頭,“好的。”
電影結束了。岡田有希子看著片尾的字幕,心中沒有第一次看這部電影時感受到的可怕,但是那種悲哀的感覺有增無減。
她已經知道,電影中唯一為弗蘭西斯帶來些許溫情的這位戀人,其實并不存在,而是電影當中虛構出來的。弗蘭西斯的命運,比電影當中還要悲慘,連這一絲溫情都沒有。
今天的工作被她翹掉了。她終于成了反抗者。
她這么反抗,也會有如此悲慘的命運等待著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