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時節,已有幾分涼意。厚重的云層死死地黏掛在空中,使得沉悶的天幕看上去,更多了幾分壓抑的陰暗氣息。那本該照射到地面,帶來無限溫暖的和煦陽光,也被這種完全由氣體形成的自然阻礙徹底隔絕。只能透過那一片黑灰色的云朵,從相對較為淡薄的地方,勉強散發出一點點略帶青亮的朦朧。
林翔趴在略帶潮濕的地面,迷彩作戰服上沾滿了褐黃色的泥漿。乍看上去,整個人與周圍的環境已經融為一體。只有那雙隱藏在亂石瓦礫間,被各種雜物所掩蓋的深邃眼睛里,隱隱放射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緊張與興奮。
他死死地盯著正前方約莫二十米左右的街口。那里是兩條大路的垂直交匯點,也是離開這座已經被死亡占據,到處都充斥著腐爛與惡臭氣息城市的必經之地。
放置在街口中央,用紅白漆料涂刷成條紋的圓形交通指揮臺,已經被掀到了一邊。代替它的,則是兩個體形干瘦,腰身略顯幾分佝僂的人。他們就這樣來回逡巡著,用陰狠殘忍的目光,掃視著自己所能看到的每一個角落。
咽下一口略為干粘的唾液,用這樣的方法慢慢浸潤著渴水的喉嚨。林翔的手,也下意識地抓緊了握在掌中的匕首。
不殺掉這兩個人,就無法通過這道街口。何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其實已經不能再算做人類。
所有的嬰孩在誕生之初,都有兩只完好無損的手臂。可是,這樣的生物衡量標準就目前而言,已經不再適用。因為,“他們”左臂前端五只本該能夠伸曲的指頭,早已被一把彎月形狀的堅硬甲刃所代替。那薄薄的刃鋒上,還淡淡地閃爍著一層朦朧的光暈。。。。。。
三零五三年九月十一日,是人類歷史上值得紀念的日子。
“發現二號”航天飛機,帶著“旅行者”號太空探測器從宇宙深處重返藍星。科學家們在驚訝于那一張張前所未聞太空照片的時候,并沒有注意到:四名返回藍星的宇航員體內,已經被一種不知名的病菌所感染。
一周以后,從聯邦傳來消息:正在休假中的宇航員們突然狂性大發,將自己的家人全部殺死后,又分別襲擊了當地幾所醫院和學校。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這種奇怪的病毒開始在人類社會迅速傳播。把一個個正常的人類徹底變成狂暴的野獸,嗜血的生物。。。。。。
半個月前,林翔所在的軍隊受命進駐明市,保護市民從已被感染的區域安全撤離。那個時候,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近萬名受過嚴格訓練的陸軍士兵,竟然會在不到一周的時間里,被這些變異生物殺得干干凈凈。
林翔是幸運的。在整個中隊被變異人圍殲的時候,他被隊長救下。兩個人順著骯臟的下水道一直逃到了城郊。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親手砍下了隊長的腦袋。
隊長是個三十來歲的西北漢子,豪爽、直率。說話時,總喜歡大笑幾聲。可是,自從肩膀被變異人咬了一口之后,他那張紫膛闊方臉上,就再也沒有了半點笑容。
每一個變異人,都是一個活的病毒傳播體。
無論是輕微的咬傷,或者被它們用手刀殺死。所有與之沾染的生物,無一例外都會成為新的病毒寄主。從傷口進入體內的病毒,會在最短的時間里急劇分裂并且占據寄主的整個身體。從而以這樣的方式,制造出一個新的變異者。
林翔清楚地記得:自己的許多戰友明明已經死在變異人的刀下,卻在數個小時以后,又從尸堆里重新爬起。除了完全異化成角質骨刃的左臂外,他們的身體特征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然而,那一雙雙略帶迷惘眼睛里所放射出的,卻是無比殘忍的血樣紅光。
不殺隊長,死的,就是自己。。。。。。
只要是一個正常人,都決不會用骯臟的污泥涂滿全身。更不會在散發著惡心臭味的糞便里浸泡。可是,林翔卻偏偏這樣做了。他知道:與活命相比,骯臟與惡臭,其實算不了什么。
就這樣,當他用連壁虎也望塵莫及的緩慢速度,極有耐心地花了近六個鐘頭的時間,完成了從下水道窖井爬出,匍匐行進到距離街口不過數十米距離位置的時候。戒備森嚴的變異人,絲毫沒有察覺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這團形狀莫名,且有幾只蒼蠅來回盤旋的污物下面,竟然掩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類。
越過街道,對面的那片空地上,就是進攻前部隊物資的囤積點。林翔記得,那里有好幾輛加滿油的軍用吉普。這些怪物的身手再敏捷,也無法用雙腿跑過四個輪子。
不過,在這之前,他必須等。等一個絕佳的機會,一個足以讓自己逃出生天的機會。
也許是因為病毒的作用吧!變異人的單體戰斗能力極強。它們的腿腳能夠輕易躍出十數米遠的距離,配合左臂的角質骨刃,可以從空中斬擊任何生物。更可怕的是,異化后的身體已經不再和人類具有任何共同點。它們變得非常堅韌且擁有難以置信的再生能力。子彈打在上面,不過幾分鐘的光景傷口就能完全愈合。如果沒有大口徑重火力武器,單憑普通的槍彈,必須直接命中心臟或者頭部這樣的要害,才有可能一擊斃命。
林翔身上,除了一把波刃格斗匕首外,還有一把剩余四顆子彈的M98F制式手槍。
獨自面對兩名變異人,無疑是在找死。只有等待其中之一落單,或者兩只怪物都離開。。。。。。雖然,這樣的愿望聽上去,似乎不太可能。
從病毒擴散的那天起,變異人就已經占領了整個明市城。可是,讓林翔感到疑惑的是,這些怪物好像并不急于進攻附近的城市。而是分成一個個小隊,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和邊緣地帶巡邏著。
它們究竟想干什么?
林翔猜不透,也不愿意去猜。除了活命,他的腦子里已經無法再思考更多的問題。。。。。。
忽然,身體緊貼地面的他,感到一種從遠處傳來的輕微震動。隨著呼嘯半空中而至的氣流,更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馬達轟鳴聲。
這令他覺得很是驚訝————城市已經被變異人所占據。是誰如此大膽,在這種時候沖進城來?
難道,是增援部隊?
強壓下內心的疑惑和狂喜,林翔仍然一動不動地趴在亂石堆中。在沒有確認來者身份之前,他絕對不會有所動作。畢竟,活命的機會,只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變異人顯然也發現了街道遠處的動靜。它們相互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貓下腰,飛快地竄行到一輛廢棄的轎車背后。用充滿敵意且無比冰冷的目光,默默地注視著道路盡頭。
在震動的作用下,松散的砂粒從破裂的混凝土塊上瑟擻著抖落直下。一隊用作戰迷彩涂裝的軍用車輛,也從馬路的另外一端急速駛來。為首的輕型突擊車引擎蓋上,醒目地印著陸軍標志。
臨近街口的時候,車隊緩緩停住。三輛載有重型機槍的突擊吉普形成一個“品”字,把一輛輪式輕型步兵戰車團團圍在中間。隨著裝甲車蓋的開啟,從堅固的車艙里,跳下幾名荷槍實彈的軍人,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小心————”
就在林翔從藏身處飛躍而起,并且大喊著發出預警的同時,兩名神情陰鷙的變異人也從車廂背后跳出。利用強壯后肢蹬踩地面獲得的巨大推力,揮舞著已經異化成為骨刃的左臂,朝著突擊車上手足無措的士兵頭頂狠狠斬下。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誰也沒有想到,就在距離如此之近的地方,竟然隱藏著兩只可怕的殺物。尤其是它們那種鬼魅般的速度,還有突然發動攻擊的方式,只讓車上操握機槍的士兵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直到鋒利的骨刃從自己胸前順穿而過,把柔軟的肌肉和內臟活活絞成碎末,那種無法忍受的劇痛順著神經末梢一直傳遞到大腦的時候。他這才忽然發現————原來,自己已經死了。
遭遇突然襲擊的時候,人腦總會有短暫的瞬間陷于停頓狀態。這一過程雖然僅僅只有幾秒,甚至更短。但是,卻足以致命。
林翔死死地咬緊下唇,一面急速飛奔,一面瞄準目標的心臟和頭部,飛快地扣動手槍的扳機。剛入城的時候,很多戰友都是在這種措手不及的情況下,被速度極快的變異人活活殺死。想要對付這些可怕的怪物,除了直接命中要害,只能是依靠子彈強大的沖擊力量遲滯它們的攻速之后,再集中火力將之擊殺。
九毫米口徑的手槍彈頭威力極大。一只下頜被命中的變異人,當場被打得仰面翻過身去。另外一只肩、腹各中一彈的怪物,僅僅只是略微晃了晃身形,又再次高高舉起沾滿鮮紅的骨刃,朝著距離最近的士兵狠命刺去。
“噠噠噠噠————”
突如其來的槍彈遲滯雖然不到兩秒,可是對于活著的人們來說已經足夠。驚駭之下,士兵們紛紛掉轉槍口,將無數顆子彈朝著變異人暴雨般地傾瀉過來。把想要重新躍起的它,活活打成一面滿是血洞的人形篩子。
沖到近前的林翔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走到躺臥在地面,已經無法動彈的變異人身前,纂緊匕首朝著對方喉頸狠狠劈下。在肌肉和骨頭清脆的割裂聲中,那只已經沒有半點生氣的恐怖之頭,徹底脫離了原來的身體。
“對于這些家伙,子彈不一定致命。最穩妥的做法,就是砸爛它們的腦袋,碾碎它們的心臟————”
望著渾身上下滿是血泥污垢的林翔,一名年紀約莫四十上下,身材魁梧,肩膀上扛著上校標志的軍官從人群里走了出來。以略帶感激且命令式的口吻說道:“謝謝!士兵,請表明你的身份。”
“陸軍十六作戰小隊二等兵林翔。”
簡單地回了個禮,林翔毫不客氣地拉開突擊車上死亡士兵的尸身,拿起散落在一旁的M5G43沖鋒槍。飛快地問道:“你們呢?你們是哪一部分的?”
“我們是機動部隊下東洲屬分隊。”上校略微點了點頭,順勢又問了一句:“你們的總部在哪兒,能帶我們去嗎?”
很簡單的兩句話,卻使得林翔聽了,只覺得一陣愕然。
機動部隊,是一支完全由特種士兵組成的精銳部隊,也是夏國陸軍的精華所在。該部隊成員的選擇標準極其嚴苛。入選概率幾乎達到了萬里挑一。即便如此,能夠躋身于其中成為該部隊的一名成員,仍是所有軍人最大的夢想。
“精銳”這兩個字,也許僅僅只是針對人類而言。面對兇殘嗜血且完全陌生的變異生物的時候,再優秀的軍人,也不得不重新認識這些全新的對手。
突擊車上那名猝不及防之下被殺的士兵,就是最好的例證。顯然,他們并沒有和那些怪物對陣的經驗。
不過,在知曉對方身份的同時,林翔的腦子里也產生了另外一個疑問:“總部?你要找我們的總部?”
上校點了點頭:“我們有重要任務,必須得到你們戰隊的全力配合。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你們也是附近地區唯一成建制的戰隊。”
“配合。。。。。。哈哈哈哈————”
忽然,從林翔的口中爆發出一陣神經質般的慘笑:“看來,你們還什么都不知道。總部。。。。。。整個戰隊都打沒了,哪兒還有什么總部?說實話,在這該死的鬼地方呆了這么久,你們是我幾周以來,看見的唯一正常的人類。”
“你說什么?”聞言,上校臉上的神情一變:“全軍覆沒?這。。。。。。這是真的嗎?”
“全軍覆沒?嘿嘿嘿嘿!至少,我的運氣還不錯,算得上是一名僥幸的生還者。”望著周圍滿面驚駭的人們,林翔狠狠咬了咬牙,以急促且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如果你們還想活命的話,那么現在就必須撤離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