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糖兒的父親重重地點點頭,說:“金市長,你的大恩大德,我們全家都記在心里,有來生,再報答,但殺女之恨,我不能不報。”
金澤滔似乎吃了一驚:“小糖兒是老村長殺的?”
小糖兒父親搖了搖頭,金澤滔又問:“或者是在場還有嫌犯沒有落網?”
小糖兒父親澀聲說:“金市長,我謝謝你幫小糖兒報了仇,但這仇深似海,還不夠。”
金澤滔哦了一聲,道:“說得也在理,算起來,郎家村人人都跟你有仇,這仇該報。”
金澤滔說話的時候,一直開著手提喇叭,現場一片寂靜,他們的對話通過話筒,清晰地送進現場每個即將參戰或圍觀的村民耳里。
小糖兒父親說的話得引起現場村民的紛紛議論,特別是郎家村年青村民,都紛紛對他怒目而視。
金澤滔沉默良久,忽然發問:“那你覺得張大爺跟你有仇嗎?”
小糖兒的父親驚愕地看了他一眼,趕緊搖頭,說:“張大爺是我長輩,我當父親一樣敬重他。”
金澤滔拍桌道:“既然你敬重他,那你干么把他往死路上逼,今天應該是你一個人的戰爭,你卻把全村老少都拖落下水,你這不是和全村人都有仇嗎?”
小糖兒的父親張了張嘴,雖然他不想承認,但事實如此。
糾集村民跑到郎家村扒屋,是他發動的村民,郎家人圍村。是他策動村民群斗。今天兩村對峙。也是他堅持要打上一戰。
有三路灣村年輕村民大聲聲援:“金市長,我知道你說這話,是出于好心,但我們都是守望相助的三路灣人,我們不幫他,誰幫他。”
年輕村民的聲援博得他周圍人們的一陣歡呼,歡呼聲援的大多是年輕人。
金澤滔沒有理會場上的哄鬧,而是嘆息說:“老支書還好吧?”
小糖兒的父親點了點頭。金澤滔又問:“小糖兒的媽媽呢?”
小糖兒的父親又是點了點頭,金澤滔說:“你反正是生無可戀,死無可畏,死了也就死了,可惜了你老父親,還有你剛脫離生命危險的妻子。”
小糖兒的父親低垂著頭,誰說他生無可戀,他還有兩個住在醫院,等待醫治的親人。
金澤滔搖頭說:“其實,你還年青。再過一年半載,還能再添個孩子。生活可以重新開始,你現在成了東元建筑的工人,收入并不低,好rì子才剛開始。”
小糖兒的父親悲哀道:“可小糖兒沒了…”
金澤滔低沉說:“小糖兒不是你們生活的全部,不是整個世界,你不要忘了,小糖兒也是我女兒。”
他站了起來,他的腳下,正踏著那條白sè的中軸線上,說:“我站的位置,就是當時我們最后一次告別小糖兒的地方,所以,等會兒,你們要打起來,這個地方請不要沖撞。”
小糖兒父親喃喃道:“小糖兒!”
說罷頓時淚如泉涌,他隱隱覺得,他的決定可能錯了,但無論對錯,他對郎家村的仇恨,卻并沒有因為金澤滔的勸說而稍減。
金澤滔說:“我就站在這里,看你們沖鋒陷陣,然后,一部人將倒下,永遠不會起來,一部分人,會重新站起來,但可能喪失勞動力,你們做好準備了嗎?”
四個中老青年村民,誰都沒有信心開口說做好了準備。
金澤滔朝著小糖兒的父親微微一笑:“對你來說,這場械斗,最殘酷的是什么?”
小糖兒的父親恨恨地瞪著郎家村的老村長,說:“大不了一死。”
金澤滔呵呵笑說:“你錯了,對你來說,最殘酷的是莫過于人張大爺死了,你還活著,小糖兒的死,你可以將仇恨記在郎家村,但張大爺的死,你去恨誰?只能恨你自己,所以,你會一輩子寢食難安。”
說到這里,他又轉向郎家村新老村長,說:“其實,你們不必恨他,一個失去孩子的父親,無論做出怎樣過激的事情,都是可以原諒的,房子扒了,可以再立,但人沒了,立起來的,就是牌位。”
“不論生死,請你們不要記恨對方,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交代完郎家村村民,他又轉頭對小糖兒父親說:“你也不必恨所有姓郎的人,郎家村,只有一個扁擔郎,也只有一個扒梁郎,那個人,今天不在這里。”
“不論生死,請你不要再記恨對方,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金澤滔最后說:“現在,茶也喝完了,你們可以回去準備,發動自己的父老鄉親,舉起屠刀,向對面的村民發起進攻。然后,活著或死去!”
“但有一點,我再奉勸諸位,請不要再記恨對方,仇恨,只會蒙蔽雙眼,喪失理智,那么,現在請你們離開。”
雙方來的時候,還昂首挺胸,走的時候卻都象打了敗仗似的,怎么也挺不起脊梁。
有孩子開始哭鬧:“我不要爸爸打架,我不要爸爸死。”
也有婦人在勸說:“當家的,你要走了,我們娘兒倆可怎么辦?”
有脾氣火爆的參戰村民破口大罵:“走你媽啊,烏鴉嘴,誰說我就會死,就沒句吉利話,滾!”
婦人坐地大哭:“那我該怎么勸說你,勸你殺人,當家的,殺人也是要償命的,我們不要打了,我們回家吧,打生打死,圖的是什么呀!”
脾氣火爆的村民頓時啞火,殺人是要償命的,沒看到現場這么多公安武jǐng虎視眈眈,殺了人,只怕下場更慘,等待他的將是比死亡更恐怖的鐵獄和審判。
金澤滔舉起喇叭說:“讓這些孩子,看著自己的父親流血,死亡,或者受傷,都是不道德的,如果你們要繼續戰斗,就先讓你們的孩子離場吧。”
大人還在猶豫是不是先勸退孩子們離場,孩子們卻紛紛沖進村民隊伍里,和他們的母親一起,死死地拉著各自的父親,號啕大哭著不讓他們打生打死。
金澤滔看著遠處被扒屋頂,仿佛咧嘴嘲笑的大瓦房,象是自語,又象是對小糖兒父親喃喃說:“這是你想要的戰爭,不是小糖兒想要的,她此刻,或許有驚和怕,但就是沒有恨和怒,所以,等會兒,你要報仇雪恨,你要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時候,請千萬拿下你頭上的紅布,那不是小糖兒想要看到的。”
走了幾步的小糖兒父親無力地蹲在地上,嗚嗚地抱頭痛哭。
張大爺佝僂著腰,扶起他,張了張嘴,最終只發出長長的一聲嘆息。
郎家村兩任村長回頭看著蹲在不遠處痛哭的小糖兒父親,心里卻沒來由地堵得發慌。
人心亂了,隊伍就不好帶了,金澤滔的攻心策略終見成效。
剛才還興高采烈的觀戰群眾,此刻都沉默地看著亂作一團的兩村村民。
剛才還跟金澤滔對話過的那人大聲說:“金市長說得對,還是不要打了,打死打活,圖的什么呀,意氣之爭害死人啊!”
有不懷好意的人嘀咕道:“金市長說不打就不打了,那我們跑這么遠的路,不是白費力氣了?”
他的抱怨引起不少同道中人的支持,卻也吸引周圍更多人的怒目。
不懷好意的人還沾沾自喜:“打啊,快開打,我們等得脖子都伸長兩寸。”
他的話終于激起眾怒,不知道誰先動的手,只聽有人怒罵道:“打你媽打,我先砸死你這個喪盡天良的壞胚!”
然后就見到一塊土碴子撲地砸在這人的臉上,不懷好意的人頓時血流披面。
圍觀的人們頓時亂作一團,扭作一團,柳立海和柳鑫面面相覷,相視苦笑,果然,該打的人沒打起來,不該打的人卻打作一團。
全副武裝的公安干jǐng們早就手癢,見狀,不等兩位局長發話,如狼似虎,揮舞著jǐng棍橡皮棍,望著動手的人們劈頭蓋臉打去。
圍觀人群中頓時發出一陣鬼哭狼嚎聲:“jǐng察叔叔,你們打錯人了,我們是看熱鬧的,不是械斗的村民。”
這人正是被砸了一土碴子的不懷好意者,追著他打的是李明堂,邊揮舞jǐng棍,邊罵罵咧咧:“打的就是你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壞種!”
不懷好意者終于跑不過耐力過人的李明堂,抱頭蹲地,大哭求饒:“jǐng察叔叔,別打了,我都投降了!”
李明堂一腳將他蹬得四腳朝天,罵道:“我讓你投降,我讓你求饒,你這顆老鼠屎,差點沒壞了金市長的好事。”
剛剛還呼爹叫娘的兩村村民隊伍,此刻,都出奇地一致觀看起亂作一團的圍觀人群。
孩子們興高采烈地又跳又叫:“jǐng察叔叔加油!打死這幫壞胚子!”
孩子他娘霍霍地在一旁抽著涼氣說:“當家的,幸好,不是你們動手,不然,這一陣子亂棍下來,可夠你受的。”
火爆脾氣的孩子他爹悶悶說:“你咋就知道公安的棍子就一定打我。”
孩子他娘說:“你我還不知道,一打上手,就沒了理智,公安不打你,打誰?”
機jǐng一點的早就躲到一旁,人群中,最早和金澤滔對話的人搖頭晃腦說:“談笑止干戈,杯茶釋世仇,金市長要是放在古時個,那就是個諸葛亮一樣的智多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