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虛無之心
生前作為暗殺者得以聞名的英靈，比起英名不如說惡名更加貼切。
自從繼承哈桑之名后，她的一生就重復著永無休止的背叛和黑暗，被無數的世人所恐懼、怨恨乃至咒罵。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義無反顧地走完了一生，至死履行著山中老人的義務。
她的內心并非毫無迷茫，相反那其中滿是空洞。
——自身存在的意義，所作所為的目的，以及別無選擇的道路。
無法言說的矛盾與糾葛，不分晝夜反復折磨著她的靈魂。
她明白自己沒有辦法封閉內心，所以唯一的選擇是視而不見。
只要帶上可怖的骷髏面具，她就不再是一個脆弱無助的女孩子。
她是山中老人，令無數國王乃至貴族聞風喪膽，提及色變的存在。
為了成為合格的領導者，她開始在頭腦中假擬一個個角色，扮演著眾人眼中所期望的樣子。
一開始的臉，就只有幾張而已。
白天的時刻，身體和心靈一同佩戴虛偽的面紗，完美地處理事項；夜晚的時分，她把頭深深埋進枕頭下，用低不可聞的纖細嗓音偷偷哭泣。
——只有在獨處的時候，她才敢面對自己的本心。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其實是誰。
不清楚的，其實是這個世上的萬千看客罷了。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環境變得越來越復雜，她需要更多張面孔來應對隨時到來的挑戰。
慢慢的，她變得沒有時間獨處了。
即便是吃飯睡覺，都需要處理來自探子的急報。
暗殺教團的所有事務，都被她一力攬下，不容他人插足。
周圍的下屬開始擔心，她究竟能不能撐得住。
一些懷有異心的奸邪之徒，更是瞅準了她的一言一行。
只要犯下一點失誤，她就會陷入萬劫不復。
然而，沒有。
什么都沒有。
從一到終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缺陷的她，即便在歷代哈桑之中也是傳奇。
無論是哪個領域，不管是任何方面：
她全部都表現出了驚人的才華，令得在各領域鉆研一生的大師們都自慚形穢。
——或許她真的是天才，不能用常理來判斷吧。
于是，人們放下了心，笑容開始浮現在他們的臉上。
——這一代山中老人真是天賦秉異，該不會是上天派來搭救我們的神吧。
后來民眾之中，也流傳起了這樣的說法。
每一個人都相信著她，相信著被冠以史無前例名號的她：
“百貌”之哈桑。
傳說中有著一百張面孔，永遠都能游刃有余處理好所有事情的領袖。
可是——
世上的任何奇跡想要被引發，都不是憑空可能的。
越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所要付出的代價就越是難以想象。
她可以無比完美地扮演好每一個角色，她所易容的孩子就連母親都無法分辯出來。
可唯獨有一個角色，她無論如何都扮演不了：
她自己。
自從若干年前她的內心許下愿望，要成為所有人的依靠那一刻起——
她就在漸漸失去她自己。
周圍的每個人，都因為越發安穩的局勢，逐漸豐饒的物資而歡呼雀躍。
只有她，空守一顆冰冷的心，茫然而又迷惘地穿行在沒有色彩的世界中。
她開始沒有辦法察覺人類的感情，好像一臺最為精密的機器般生活。
永遠不會失誤，永遠不會犯錯——
但也因此再也沒有開心和快樂，悲傷和難過。
可是啊——
這樣子，其實就足夠了。
就算失去悲傷的權利，至少她的周圍再也沒有了悲傷。
就算再也不能快樂，然而每個人都獲得了快樂。
所以說——
這樣子，其實也就好了。
臨終前，她的嘴角輕輕勾起，內心滿是釋然：
還有一絲絲的遺憾。
——真的只有一點點，微不可查，幾乎可以當做沒有的那種哦。
假如，自己沒有選擇成為山中老人，而是作為一個平凡少女度過了一生。
——那樣的人生，想必會無聊乏味到極點吧。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找個普通男人結婚，生幾個孩子。
晚年在兒女孫輩的簇擁下，在陽光灑落的院落中，在黃昏染紅的天穹上，在微微擺動的搖椅內——
緩緩合上衰老的雙目，陷入到永恒的沉眠，享受終結的寧靜。
——不過似乎比起自己原本的一生，也不算差？
只可惜，自己是沒有機會去體驗了…
“呼啊…呼啊…”
急促的喘息聲，回蕩在耳邊。
“艾歐斯，你怎么了？莫非是訂立契約的負擔太重了嗎？”
我看著身旁的艾歐斯，不由有些著急。
少年的臉色蒼白如紙，細密的汗珠順著他精致的臉龐，從額頭不斷流下。
這幅樣子，就好像他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似的。
“我…看到了…”
艾歐斯卻是目光呆滯，雙眼直直看向前方。
口中喃喃有詞，仿佛他在望著我所見不到的景象。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靈魂之契啊，這么快就開啟‘靈視’了嗎？”
一旁的梅林倒是嘖嘖有聲，語氣說不出是驚訝還是感嘆。
“梅林，靈視是什么意思？艾歐斯究竟看到了什么？”我問道。
“這個…一兩句話也解釋不清楚，不過按照你們人類的說法，最初級的表現大概就是記憶共享。”梅林想了想回答道，“因為你的朋友和那哈桑從靈魂上已經彼此聯結，所以能夠看到彼此腦海中，對于過往經歷的記憶。”
“咦？看到記憶這種事我也…”我不由一個激靈。
“嗯，你應該也曾在夢境中見過阿爾托莉雅的記憶。”梅林卻似是知道我打算說什么，只是點頭，“畢竟圣杯乃是你們后世所謂的第三魔法天之杯，本身就涉及到了靈魂領域。所以御主和從者的契約聯系中，也包含這種靈魂層面的記憶交換。”
“這么說，艾歐斯看到了百貌生前的記憶？難怪他會表現得那么異常。”
聽完梅林的解釋，我也是明白了艾歐斯的處境。
當初在夢境中感受阿爾托莉雅的記憶，都是對我的身心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畢竟英靈們的人生經歷，根本不是常人能夠理解和想象的波瀾壯闊，能不被當場嚇尿褲子就算好的了。
而艾歐斯在清醒狀態下見到百貌的過往，所要承受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