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老城主的敘述,白羽心中的疑惑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加加深了。他隱約有一種感覺,入夜城的真相沒有城主知道的那樣簡單。
簡單的推倒就能明白:修真者離去,狻猊封城?未免太過巧合了吧,天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強大的修真者知道狻猊在商國境內,便鼓動凡人的軍隊前來征討,其實就是打著凡人的旗號做些臟事,為了不弄臟自己的手。一路暗中相助,幫助聯軍打到入夜,封鎖全城。狻猊分化一縷魂魄蒙混他們的時候,修真者借坡下驢,裝聾作啞,將一縷魂魄化成的狻猊處死,從此世上再無狻猊。緊接著撕毀合約,屠殺狻猊后代,至此目的已經達到,修真者從容離去。
它離去的時間太過蹊蹺,為什么就不能再晚幾天呢,是等不了嗎?不是!只怕修真者早已料定,失去了后代的狻猊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報復,會封城!而他為什么會允許狻猊這樣做呢,因為商國是人妖合一的國家,修真者本是為了斬妖除魔進攻商國卻因此殺了不少人,說出去是一件極度不光彩的事情,所以,這件事情最好沒有知情者,注意,是沒有知情者。
基于這個目的,掃凈狻猊后代修真者立刻離去,為了給聯軍留出時間,借他們的手去屠城,屠城之后,商國人的口就此被滅了,而這還不算完,修真者早已料定,死者的魂魄會為狻猊所用,成為它報復聯軍的必要手段。果然,隨著冤魂堆疊,狻猊借著亡魂施展禁術封城,聯軍慘遭屠戮,一個不留。這又是一招借刀殺人,借狻猊的刀殺聯軍,將聯軍的口又封死了。入夜至此和外界斷絕了所有聯系,世人再不知曉狻猊存在,更不會知道,曾經那段不堪的歷史。
修真者目的完美達成,世上再沒有信仰妖魔的國家。至于為什么最終放過了狻猊,很可能是他也沒有把握對付這只被人類供養萬年的傾世巨妖,只要它永遠不再出現在人類的世界里,便足夠了。
而狻猊似乎也和修真者有著某種默契,從此以后自封于入夜城內,再也不踏出城門一步。世間再無巨妖之名。
料定乾坤,運籌帷幄,能做到這些的修真者,只能是無涯道祖或者青山道祖兩人中的一個。他為了達到目的,將數十萬人推入火坑;為了保全名聲,一次次借刀殺人,殘忍滅口。這種不擇手段的作風,真的與蜀山教義不相違背嗎!
白羽能夠想到的事情,柳鶯鶯和冷宮月同樣能夠想到,三人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驚,甚至恐懼。蜀山的祖師爺,為人敬仰的開派先圣,難道是這樣不擇手段的人嗎?那一直遵奉的蜀山教義還有何意義可言!
“希望只是自己的胡思亂想,希望只是自己的胡思亂想。”
他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作為青山道祖、無涯道祖那樣的頂級強者,能夠推演未來,執掌乾坤,若真是想庇護聯軍,怎會在關鍵的時間點匆匆離開,從而爆發了屠城的慘劇。
道祖離去,便證明慘劇是他們期待的,只有慘劇發生了,才能在達到目的的同時完美滅口。
冷血、無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做出這件事情的人,究竟是無涯道祖還是青山道祖!
吐露了心中知曉的秘密,老城主慢慢醒來,他似乎知道自己說了什么,面孔一下子蒼老了十歲,面如死灰,毫無生氣。如果能死的話他肯定早就斷氣了,可惜死不了,狻猊不讓他死。
“終于知道你們為什么能到達這里了,你們真的很厲害。”老城主目光復雜地看著白羽,后者向他抱拳:“抱歉了!”卻忽然出手,并指成劍劃破他的喉嚨。這一舉動異常突然,令冷宮月和柳鶯鶯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地望過來,期待一個合理的解釋。
白羽卻一句話不說,等到老城主的尸體慢慢倒下之后,命令彩兒將之吞下。
白羽知道,老城主(即是商央王)的身上一定被施加了時間禁術,所以才不老不死不敗。只有脫離入夜,才能讓他徹底死去,所以命令彩兒吞下他的尸體。
彩兒是吞不下施加了異術的軀體的,但在白羽充滿威嚴的命令之下不得不這樣做,張開血盆大口將老城主吞下,之后便好生痛苦地扭動身體,原地打滾,幾次想要將老城主嘔吐出來,觸及白羽凜冽的目光又咽了回去,如此往復,總算是吞進肚了,身體卻也因此消耗了太多能量,變得疲憊不堪。
白羽總算松了口氣,仍然不做解釋,一言不發地走出去,將之前留了一命的“兇”“狂”兩強全部結束性命,讓他們徹底從世界上消失。
直到此時,柳鶯鶯才明白了白羽為什么要這樣做,背脊陣陣發涼!
他是在滅口啊!
只怕在白羽心里,也認定入夜城的秘密不能夠為世人所知。
何等相似!
這一刻,在方白羽的身上,柳鶯鶯看到了那個人的影子,歷史總歸是重演了,命運齒輪再度轉動了起來,天命不可阻擋。
冷宮月何等聰明,自然也看明白白羽的意圖,一向耿直的她此刻選擇沉默,她知道白羽這樣做完全是為了蜀山,看著白羽冷酷無情的臉仿佛變了一個人,甚至感到有些難過。
一個人,背負的太多就會變成自己討厭的樣子。
問題來了,即便進入皇宮,即便知曉了過去發生的種種,仍然出不了入夜可怎么辦!對入夜城來說,狻猊便是陣眼,只有找到狻猊,才有逃生的可能,那么狻猊究竟藏在哪呢?太奇怪了,搜遍全城也沒有它的蹤跡。
就在兩女愁眉不展的時候,白羽驀然持劍而起,對她們說:“我知道狻猊在哪了,跟我來。”
“真的假的白羽哥哥,你知道狻猊在哪,太棒了吧。”柳鶯鶯非常信任白羽,聽白羽說出已經知道了狻猊的下落,立時興奮起來。
冷宮月默默地注視白羽,從那張英俊的臉上看到了堅定,看來白羽是真的知曉了狻猊的藏身之處,可明明三人始終呆在一起,白羽沒有掌握比兩人更多的信息,他是怎么猜到狻猊的所在的呢?
跟著白羽走出皇宮,剛剛邁過門檻,白羽便悍然出劍,召喚小鴻鵠將宮殿燒了,明亮的火光在白羽純白的眼睛里映照不出絲毫的顏色,白羽的面色也是正常的,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入夜城里待久了,不知是錯覺還是怎樣,總覺得白羽比之前成熟了,殺伐果斷,處事堅決,像是變了個人。男人啊,總是在事上成長起來的,經歷的越多就越快長大,難怪掌教要三人下山歷練了。
隨著紅木橫梁折斷,豪華的宮殿化作一片廢墟,不知道上面施加了時間法術沒有,如果沒有時間法術加成,估計是再也不能立起來了。
白羽就是要毀滅它,毀滅宮殿,殺死老城主以及他的兩名貼身護衛,讓一切往事隨風而去,不會威脅到蜀山的榮耀。
白羽一人當先,走在前方,順著原來的路原路返回,最后駐足在三人來時的深井井口。
柳鶯鶯試探著問:“白羽哥哥,你不會是想再從井里鉆回去吧。”
“我就是這個意思。”
“要不咱們試試飛出去。”
“不行,一定要原路返回,只有原路返回,才能回到生死路上。”
“白羽哥哥,我們好不容易出來的,為什么要再回去啊,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照我說的去做。”
看白羽一臉嚴肅,柳鶯鶯乖乖閉嘴,有些委屈地說:“那好吧。”
白羽當先進入井中,兩女跟上。
原路返回,說來簡單做起來難,深井之中烏煙瘴氣,狹小難堪,三人因此受了不小的苦,不過總算是回到金庫了。前面就是生門,邁過去就會回歸生死路。
柳鶯鶯真的快要哭了,一臉的委屈,“白羽哥哥,你再考慮考慮嘛,那些石頭人很可怕的,還有很多很多的尸體,人家不想去嘛。”
“別廢話了。”白羽真是心變硬了,居然一腳把柳鶯鶯踹過了空間門“啊啊啊啊!”伴隨著一連串凄厲的哀號,柳鶯鶯灰頭土臉地落地,白羽和冷宮月緊接著到來,石人們早已退去,空間門出口一片空白,沒有任何守衛把守。
“它們走了?”柳鶯鶯想要責怪白羽,觸及對方的目光又退縮回來,“太好了。”
“它們一定會走。”白羽顯然是料定了什么,更加胸有成竹。
冷宮月蹙眉思索,“我明白了。”
“宮月姐姐你明白什么。”
“我知道狻猊藏在哪了。”冷宮月道。
“在哪啊,在哪啊,你快說啊,宮月姐姐。”
“走就是了。”
“討厭。”
三人原路返回,一路上石頭雕像全部消失,穹頂的窟窿盡數填平,就連冰封的尸體都不見了。
“都哪去了?”柳鶯鶯疑惑不解。如果白羽此刻深思一下的話,就會發現柳鶯鶯身上的不協之處,以她的聰明才智直到現在怎么會還想不明白入夜的秘密呢,她的表現過于刻意,過于刻意,便證明她在裝,柳鶯鶯早就知道入夜城的秘密!這也難怪,她可是閻羅王啊,活了不知多少歲月,想不明白的是鶯鶯一路隱瞞的目的是什么呢,如果懷揣惡意的話,為什么又在油燈前解救了他們呢,柳鶯鶯是不是有著不得不閉緊嘴巴的苦衷呢?
不管怎么說,白羽對鶯鶯現在的行為沒有深究,沒有深究這件事情也就過去了,鶯鶯究竟為什么隱瞞事實沒人去想,也沒人去問,或者說,當事者根本沒有意識到。
就這樣原路返回,差不多來到掉下來的位置的時候,三人發現,只有這處窟窿是沒有填平的,馬上御風飛了上去。
和進來的時候一樣,空曠的走廊上并排矗立著高大的石像,花崗巖的石道一直延伸到黑暗的盡頭。如果沒有那些意外,三人本應該沿著眼前的石道一直走下去的,也不會找到寶庫,進入宮殿,最后見到皇宮的主人老城主商央王了。
等等!難道一切都是錯的,是假象!
犀利的腳步聲回蕩在寬闊的大殿上,石人肅殺、黑暗盤踞穹頂,仿若一條伺機而動的大蛇。
三道瘦削的人影順著走廊前進,身邊的雕像仿佛是迎接王者的衛士,忽然之間顯得有些神圣。
終于,在那高高的臺階上,蜷伏在王座上的王出現了,那就是狻猊!
“早該想到了,死即是生,生即是死!生死二路本來就可以相互轉化,那么為什么走上生路的時候反而被追兵窮追不舍呢,因為那壓根不是生路,而是死路!只有在死路上,石人才擁有力量,才無比強大。
而你,便一直盤踞在生路的盡頭,罪惡地看著我們,等待我們身首異處。”
“你是怎么發現的。”坐在王座上的王,居然有著俊美女人的外形,可愛的兔子趴在女王的腿上,對于三人的到來全不在意。
“商央王說過,宮殿中聳立的雕像是用來供奉你的祭品,你作為被供奉的神,又怎么會不守著自己的食物呢。”白羽張開雙臂,大聲宣告心中的推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離不開這里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真是有趣。”
“你雖然是上古巨妖,但能力不是無限的,不可能任意操控時間、空間等多種法則力量。你之所以能夠隨意操控入夜城,是因為商國人對你進行了上萬年的供奉,供奉便是力量,源源不斷的力量匯聚在祭壇里。
所以,當你收集了冤魂之力以后,祭壇成為你放大力量的根源,你只有坐鎮此地,才能掌控入夜城的一舉一動。”
“你猜對了,其實當年子嗣們被屠殺也是無奈的選擇,只有它們全部死了,血液流入祭壇之中,長久壓抑的力量才能達到極致,而現下,只要我離開腳下巍峨的宮殿,入夜城的結界就會破碎。”狻猊倒是坦白,或者說她似乎從沒想過隱瞞什么,“不過我很好奇,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猜到的!從白色幽靈和黑色幽靈的身上猜到的。”
“如果你真的無所不能,為什么宮殿需要白色幽靈來守護,為什么白色幽靈守護還不放心,還要一個比白色幽靈更強大的黑色幽靈設伏,它們的存在恰恰表明了你自身的軟弱。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雖然入夜城的法則由你控制,但你并不能隨意干擾世界的運作,你需要媒介,比如說石頭人;或者需要有人召喚你,比如說白色幽靈曾經做的。
只有在媒介呼喚你的時候,你才能夠出現,這是在你建立法則的時候所必須承擔的條件。你無權直接干預世界的運行。”
“聰明的男人,全中。”狻猊朗朗大笑,似乎一點都不介意白羽戳穿了自己所有的陰謀,反而繪聲繪色地解釋道,“白色幽靈就是它,本王的寵物小兔子,它已經跟了本王上萬年了,終于從肉體凡胎蛻變成了智慧生物,卻甘愿為了我靈魂出竅,去殺死闖入者,去鞭策那些作惡多端的人類。
至于黑色幽靈,它的身份我不能告訴你,因為那個人的存在必須是一個秘密。”
“愿意保守秘密,可不可以解釋為我們擁有一線生機!”
“你不也說了,本王不能直接干預世界的運轉,只能借助媒介施展力量,而現下,似乎那些可以借助的媒介都不是你的對手。”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只要你解放力量,不再去維持入夜城的運轉,就可以直接動手了吧!”
“你倒是知根知底。”
“咱們沒必要弄到那副田地,我們只想求一條生路。”
“你叫方白羽?”這次輪到狻猊發問了。
“正是。”
“你知道穹頂為什么始終被黑暗籠罩嗎。”
“為了隱藏秘密?”
“不,因為黑暗散了,事情就不好玩了。”當下,狻猊揮揮手,一陣風吹來將長期籠罩在穹頂的黑暗吹散,顯露出的,居然是一只人面虎身蛇尾鷹翅牛角的怪物。
怪物美麗而恐怖,身軀巨大如山岳那般,盤踞穹頂,目光呆滯地看著下方的一切。
“以它做媒介,你覺得怎么樣?”狻猊以嘴掩面,哈哈大笑,甚至連趴在她腿上的兔子都發出吱吱的聲音,像是在嘲笑白羽的淺薄,隨著她狂放的笑聲,三人的心卻沉入谷底,“放心,放心啦,本王不會那樣做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為什么擁有兩個肉身?”
“因為我是神!神都是擁有化身的,化身大如山岳,和你們人類是完全不一樣的存在。”
“你怎么會是神?你不是妖嗎?”
“妖?”狻猊被白羽逗樂了,又一次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妖,我是妖,哈哈哈,太好笑了。”
“告訴你吧!鳳凰、燭龍、應龍、旱魃等等這些都是神,是古神,它們體內流淌的都是神族血脈,是無需刻意修煉而擁有的天生的力量。它們的后代因為血緣不再純正,才會慢慢淪落。”
“你如果是神?那為什么世上早有傳言,說眾神大戰之后神族隕落,就連商央王都這樣認為,他的記憶不會騙人吧,他一直認為自己供奉的可是妖。”
“所以說啊,人類便是如此的愚蠢,愚不可及,真是不理解,如此愚蠢的人類憑什么得到蒼天的垂青。”狻猊幽幽地望著白羽,眼神之中似乎有些幽怨,“愚蠢的人類,愚蠢的國家,你們所謂的歷史全部是虛假的,傻瓜!”
如雷霆炸裂,狻猊的一番話,說的場中的三人一陣翻江倒海,這是認知層面的轟炸,“怎么?難道他們熟知的全是假的?”
看到他們一臉的震驚惶恐,狻猊終于找到了凌駕于人的優越感,態度變得極度傲慢,“知道我為什么留商央王一命嗎!因為他夠蠢,蠢的可愛,從他身上能讓本王感受到凌駕于人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我一直都在疑惑商央王存在的意義是什么,原來只是你消遣的對象。”
“可是!”話鋒一轉,狻猊目光變得凌厲起來,隱約透出幾分怨毒。她緩緩抬起右手,每一根指甲都有一寸長度,黑中發紫,鋒利锃亮,“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類都如商央王一樣愚蠢,并不是所有人類都是資質愚鈍的蠢貨!
那雙眼睛,如果不是那雙眼睛你們根本走不到現在,但既然那雙眼睛出現了,本王便也不能繼續為難你們,命運齒輪已然重新轉動,你們進入入夜是宿命使然,是上天的安排,至于為什么,呵呵。本王對你們只有一個要求,對城內的一切守口如瓶,否則,即便天涯海角,即便逆天而行,本王也要將你們全部碾碎。”
“最后回答我一個問題。”
“說吧。”
“千年前,率領人類聯軍攻入入夜的是無涯道祖還是青山道祖?”
“青山!滾吧!”
霎時間,天河倒轉,空間和時間在三人眼前急速流過,三人一陣頭暈目眩,等到恢復過來,已站在艷陽之下,三百米外,便是被黑暗籠罩的魔城。
一切如夢,恍如隔世!
《》正邪篇三卷掌中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