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在此宣戰
絕望之中有著一絲希望，希望之下又充滿絕望；關鍵在于你，看到的是希望還是絕望。
——小妖方狄 在沈飛哭泣起來的時候，天下至高之處，巍峨蜀山之巔，一雙失去了瞳孔的純白眼睛俯瞰蕓蕓眾生，邵白羽的心頭產生一絲悸動，仿佛是意識到了什么毫不猶豫地拔劍出鞘，便要化作一道仙虹義無反顧地離去，卻有一道不可撼動的身影攔住了他的去路。
“不許去！”掌教的聲音永遠堅硬得像石頭，含著不容違抗的壓力。
“師父！”白羽跪倒在地。
“不許去，那是沈飛要走的路你不許干涉。”
“師父。”
“白羽，你自己的修煉都還沒有達成，不許去管沈飛的事情，更不許下山，你下山了，誰來繼承這偌大的蜀山，誰來繼承為師的衣缽。”
“可是沈飛他。”
“為師問你，是兒女情長重要，還是蜀山的未來重要。”
“自然是蜀山的未來重要。”
“明知如此為何還要下山。”
“但沈飛是我的兄弟。”
“為師再問你，是兄弟重要，還是蜀山千年的基業重要。”
“師父…”邵白羽深深叩拜在地，終于不說話了。
掌教嘆息一聲，走過去雙手將他扶起：“白羽，你是為師最看重的弟子，是唯一能繼承為師衣缽扛起蜀山大業的人，你會成為未來的掌門人，所謂高處不勝寒，身在高位有所取舍是必然的選擇，你一定要明白任何人在蜀山面前都是無比渺小的，是不值一提的，你以后做的一切決定都要以蜀山的興盛為出發點。”
邵白羽流下了兩行淚，不知是為了自己不能兼顧兄弟情義和蜀山的大義，還是為師父如山般的父愛壓得喘不過氣來，總之哭的很慘，流淚在與沈飛相同的時刻，仿佛心有靈犀，仿佛銅錢的正反面。
邵白羽和沈飛不一樣，邵白羽本來擁有著幸福美滿的家庭，是炎天傾的出現導致他的家族出現巨變，讓他開啟了新的人生；而沈飛則不是，沈飛家族遭遇巨變的時候實在太過年幼了，以至于他基本上記不起來當年的事情，對親人也沒有太大的感覺，若干年來孤獨一人慣了。從某種程度上講，他對邵白羽的珍惜其實不及邵白羽對他的，邵白羽將自己與沈飛的友情真的看得太重太重了，因為沈飛是在他最為落魄的時候唯一不離不棄始終陪伴他找到光明的那個人。
邵白羽的淚是發自內心的，他為自己不能在沈飛需要的時候與他相伴而苦惱，卻也沒辦法可想，正所謂師恩如山，面對掌教的恩義邵白羽只能被動接受，畢竟這是他千辛萬苦換回來的榮耀。
白羽忍不住了，上前抱住了恩師的雙腿，“嗚嗚嗚”哭泣起來，“師父，沈飛能撐過去的，您說對嗎。”
掌教慈愛地撫摸白羽的發絲，目光復雜地望向遙遠的天邊，沉吟著道：“無論能不能撐過去那都是他的命，如同白羽你注定成為我的繼任者，成為蜀山第十四代掌門人，沈飛也注定為自己的過去，為他與蜀山復雜的羈絆付出所有，是成功還是失敗，其實都是沈飛自己的選擇。是他選擇下山的，為師不過是推波助瀾而已。”
“師父！”
“羽兒啊，你要記住，你和沈飛不是一路人的，永遠不是！”
“師父您這是什么意思？您是說沈飛死定了嗎？”
“為師是說，你和沈飛的命運已經從同一條道路上分開了，你們的未來必然是南轅北轍的。”
當你經歷過世界的殘酷之后，再見到光明的時候才會發自內心的珍惜。
一直到今天，沈飛也不過剛剛二十一歲，但他的命運可謂起起伏伏，比之大多數活到半百的人都要精彩。
五歲之前是王子，過著天堂般的生活享受國人的尊敬和父母的寵愛；五歲那一年隨著羅剎圣城的坍塌一起跌入黑暗的邊緣，差一點就再也呼吸不到明日的空氣，幸好藥人在死人堆中將他拉起，沈飛由此與藥人相依為命，過了八年四處賺錢養家在塵世中打滾求生勉強度日的艱難日子，這段時間的經歷教會他能忍則忍，不要惹是生非；十三歲的時候遇見了邵白羽，命運又一次發生改變，他與邵白羽一起踏碎通天路進入仙界，窺視到了一片凌駕于凡世之上的寶地，深感震撼的同時也受到仙人們的敵視，好不容易獲得了認可，卻又被最敬愛的師父派下山傳道，至此開啟新一段的旅程。
下山傳道的旅途絕非是一帆風順的，沈飛經歷了太多太多的人和事，以至于自己的心境在不知不覺間發生著變化，到得今日，其實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已經與當年判若兩人了。
——寧可我負天下人，不要天下人負我。
沈飛與梟雄之間差的便是內心的冷酷，若他懷有足夠冷酷的心當年藥人早就收他為徒，就不會有上山之后的許多的艱難；如果他的心足夠冷酷，在汝陽城內就不會有常藏和尚的大開殺戒；如果他的心足夠冷酷，就不會在明明贏取了令狐懸舟性命的時候，反而遭到對方持續不斷的暗算；如果他的心足夠冷酷，也就不會出現今天這樣的慘景。沈飛便是太善良，善良是他唯一的弱點，是他長久以來的堅持，而時至今日，在被殘酷現實不斷壓榨之后，沈飛的心態終于發生了改變，他那長久以來堅持的東西終于裂開了一絲縫隙，有了土崩瓦解的前兆。
我愿給天下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但你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負我，難道真的是我做錯了嗎，難道藥人嘴里那些骯臟難聽的教導才是真正正確的處世之道。
蒼生何辜！
抱著老大哭泣，沈飛眼睛里流出的是淚水，心里面卻在默默流血。為何？為何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反而給自己，給自己身邊人造成如此大的傷害，難道自己真的錯了！
潛藏在體內的羅剎族血脈又有了爆發的傾向，自從來到人國，沈飛體內的血脈爆發的頻率越來越高了，似乎在暗示他已經再也無法以普通人的身份在人國行走。
紫靛看準機會又想再下殺手，但被上官虹日叫住，他便是要沈飛爆發，因為只有沈飛爆發了，他才能最終確認面前的這個人究竟和羅剎族有沒有關系。他是深深知曉當年事件的原委的，若沈飛真的是羅剎族，那么在他因憤怒而爆發的時候被自己殺死，他身為妖族的鐵證火紅眼將被完整地保留下來，自己現在做的一切看似出格的事情都將變得名正言順，甚至獲得陛下、佛宗乃至道宗的三重嘉獎。
上官虹日的眼神毒辣，嗅覺敏銳，他長久和妖族打交道，對他們有著特殊的感覺。沈飛上一次的爆發令他產生了懷疑，他感覺這個所謂的傳道者身份來歷并非那樣簡單，佛宗到今天為止都未對他的傳道行為加以阻止只怕另有深意。
他來此，便是要放下賭注，用羅剎族的標志火紅眼來定性沈飛的身份，來為他的死買單。沈飛總歸是一介布衣，自己就算賭錯了，殺了他而沒有取得火紅眼，陛下也不會降下過分嚴重的懲戒的。
上官虹日心中期待著，他在期待沈飛身上騰起與上次一樣的紅色罡氣，期待那雙眼睛在罡氣下化作恐怖和深邃，期待沈飛變成洪荒巨獸。
“來啊，快來啊，向寡人報仇，寡人在等著你。”上官虹日充滿期待地望著沈飛，數不清的影子在他身后攢動。一百人！他整整帶了一百人進入帝都，沈飛無論怎樣掙扎都難逃一死。
使命為何物？為何而堅持？因何而存在，生命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邵白羽少而知天命，很早便察覺到凡力有限，有更高等級的存在凌駕于此，一心追求終于得償所愿。沈飛不一樣，他從生下來的那一刻開始便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每天吃喝玩樂毫無生活壓力，等到家族被覆滅了，又終日徘徊在死亡的邊緣線上為生活所迫，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人生，思考自己為何存在，自己存在于世應該做些什么之類的大道理。應該說，沈飛活在世上一直不像邵白羽那樣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他的目標都是短暫的，由于近段時間遇到了什么樣的一個事情而立下短暫目標去改變現狀。直到下山的那一刻，因為掌教的囑托而獲得了他人生中第一個明確的目標——下山傳道。
在這個目標的支撐下，沈飛不畏艱難，于人國一路前行終于來到了帝都。在這個過程中心境上發生了明顯的變化，產生了想要懲惡揚善，替天行道的想法，這與道教真正的教義順天而為，替天行道是有本質區別的。
沈飛確實沒什么大的志向，但他一直有著自己的堅持，他認為人心或惡，但我心需善。
看到村內的景象讓他的心靈產生了一次深深的震撼，遇見俊雅小姐使得他長久的堅持第一次有了松動的跡象。面對那個同族同齡的年輕女人，沈飛感到一絲愧疚，一絲身為同族而沒能幫上忙讓她感到失望的愧疚。
而今天，在紫靛捏碎了老大心臟的時候，近段時間積攢的種種負面情緒有了爆發的出口，仿佛內心深處有一道明亮的火焰慢慢燃燒起來了，并且越燃越烈。
沈飛臉上在哭，心里面卻在恨，恨自己善良，恨自己無能，沒能保護好身邊最重要的朋友。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他沒辦法，在種種情緒如洪水一般決堤的時候，他完全無力掩蓋內心的悲傷。
看客們由此發現，原來神仙也是人啊，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啊，這與他們印象中的仙人完全不一樣。難怪沈飛自己都說，道士只不過是比凡人先一步領受了天命的人，他下山傳道便是要完成祖師爺當年未完成的使命，讓世人像道士一樣接受天道的指引，領會自身的宿命。原來他只是比我們先行了一步，原來我們也可以成為像沈飛那樣的存在。
陰差陽錯的，沈飛看似失態的舉動卻給他，給道觀大大加分，讓人們見識到了一個真性情的仙人，一個與世人距離如此之近的仙人。在沈飛出現之前，仙人與凡人之間隔著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而在沈飛出現以后，這座大山變成了一眼可以看到盡頭的小土丘，凡人們首次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深刻的認識，成百上千年了，他們一直以為自己活著便該成為奴隸，便該任人魚肉過上最窮苦的日子，這是他們的宿命。沈飛的出現讓他們看到了改變宿命的可能。
淚，為誰而流，世人總不能沉浸在無盡的傷痛中，世人總歸要站起，改正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勇敢追尋未來的美好。人與其他所有生靈最大的區別是，人能夠自省，在犯下了錯誤之后勇敢的面對，積極地改正，讓同樣的錯誤絕不會再犯第二次，讓同樣的悲劇絕不會一次又一次重演。
沈飛將超過半數的從墨鴉尸骸中練就的頂級仙丹全部放入老大嘴里；再切開手腕將右手深入老大的胸腔，讓自己被佛祖庇佑的鮮血與對方交融，用童子金身特有的恢復力為老大加持。做完這些，沈飛站起來了，深深呼吸，一次又一次用力地吐納，在那持續不斷地吐息下身上氣勢為之一變，目光凜冽地望向上官虹日。
六小仿佛感受到他的心意，化作風飛來盤踞四周，嘴角息肉外翻露出鋒利的犬牙。
“戰！”沈飛打開一個卷軸，這是下山之前師父親自賜予他的，由金紫相間的冰海雪絲縫制而成，其中蘊含著能夠證明身份的鐵證。卷軸打開，萬丈虹光出現，一道道虹光化作訊息傳遞向九州各處，將重要的信息傳遞給流落在人間之國的所有散仙，沈飛的聲音在那遙遠虛空的盡頭處回響，變得神圣而不可侵犯，“我，道宗下山使者沈飛在此宣布，蜀山道統與你大將軍王上官虹日于今日開戰，不死不休，不勝不終，以此讓死者名目，以此慰藉同伴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