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施主,佛祖確實是存在的,只有僧人通過長久的苦行證明了心智的堅定之后,佛祖才會出現在你的眼前,給予你啟示和力量。沈施主,眾生皆悲苦,悲苦需我佛點化,我佛在蒼穹域外,在極樂無量境,在無悲無苦無喜無怒無嗔無癡之地。沈施主,天下僧民具在佛祖眼中,咱們的一舉一動都被其關懷著,包括現在,老衲無法知曉天道是否給予了施主啟迪,但老衲能夠明確地感受到佛祖的目光正在關注著咱們兩個,關注著這場弘法之辯,沈施主,若你繼續肆意妄為下去,佛祖不會坐視蒼生受苦,會對施主做出懲戒,施主到時候只怕追悔莫及了。”
在話音的最后,縈繞在凈心大師身上的輝光驀然膨脹開來,向著四面八方擴展,形成一尊栩栩如生的真佛,悲天憫人地望著沈飛,望著蕓蕓眾生,正在壇下觀看的民眾們全部合十雙掌向著真佛叩拜下去,齊呼:“我佛慈悲!”
沈飛看著他們眾志成城的樣子,看著叩拜下去的人們身上流溢出不可思議的光點,這些光點匯聚成一條河流向著天空飛來,注入到凈心身后的佛祖幻象中去,忽然心生警戒,暗道:“佛宗真的能從信徒那里得到力量!”
他從未見過這等事情,因為道宗的力量來源于天。如此說來,那么自己妄圖動搖人民的信仰,等于說是在動搖佛宗的根基,他們必然要做出猛烈反擊的。
沈飛明白了,凈心展示給自己的是佛宗的態度,是繼續傳教將要面對的反撲的意志,但他不退縮,片片飛花飄來,將他托離高臺,懸浮在空中:“凈心大師,你能見到佛祖證明佛祖是有實體的,既然有實體便是個體,是個體總歸有著能夠達到的極限。但我道教侍奉的天道卻不然,天道沒有實體,天道左右著蕓蕓眾生的命運,天道賦予我等衛道者力量,天道目光所及,蕓蕓眾生無不在其中。正因為無所不在,所以無所不及,是佛祖不能比擬的。”
凈心搖頭道:“若世上有天,則它必然高高在上無所不在,若無所不在,便不能真正體會領略人生的悲苦,若無法真正體會領略人生的悲苦便不能真的改變這份悲苦。佛祖不同,佛祖從悲苦中走來憑借自身的意志超越了極限,達到了無量境,他的成功證明了凡人是可以改變自身命運的,施主之前一直強調佛宗剝奪了人民奔向幸福的權力其實恰恰相反,佛宗所要做的,佛祖教導世人的便是怎樣洗滌罪孽,獲得超脫,只不過這個過程是漫長的,是平和的,是遵循因果循環規律的,不會像施主期待的那樣充滿暴力和血腥。在佛祖的關懷下人間會生生不息的運轉下去,此世行惡來世為豬狗牛馬,此世行善來世成人得富貴榮華,由此形成循環,形成因果定律,由此達到平衡,達到普天共樂。
沈施主,道宗有陰陽魚,陰陽魚為天之氣,掌管天地自然平衡;而佛宗的平衡來自因果定律,因果定律是眾生循環的定律,控制著眾生的生老病死,轉世投胎,是人的平衡。所以佛宗在人間而道宗在山上,我們共同的敵人是魔教,本不該互相仇視,互相削弱,給魔教有機可乘的機會。”
“凈心大師,話題似乎回到了原點。”
“萬物有生有死,人間有喜有悲,從一點出發不斷向前最終只會繞回原點,這是定律,我們的辯論也無法擺脫定律的束縛,因為我們的辯論也在因果輪回之中。”
“本以為會是一場持久戰,但似乎是沈某想太多了,已經沒有必要繼續下去了。”
“沈施主的意思是?”
“是非自有定論,公道自在人心,非口吐蓮花能夠辯駁,用行動說話吧凈心大師。”
“我佛慈悲,怎忍生靈涂炭。”
“佛祖真慈悲否?”
“自然。”
“那為何只包庇人類,包庇兇手,不是眾生平等嗎。”
“唏噓。”凈心倒吸一口涼氣,“人類是兇手?沈施主你究竟是誰?”
“大師,不要假惺惺地裝慈悲了,我覺得很惡心。”
不再與凈心對話,沈飛居高俯瞰地望向凈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凈靈你對我知根知底,到底想怎樣。”
“沈施主可聽過原罪之說?”
“原罪?你在說什么!”
凈靈從位置上站起,雙手合十,五尺的身材遠遠不算高大卻更接地氣,光禿禿的額頭上仍然頂著六個戒疤,并沒有因為身份的轉變而增加兩個,穿一身純白袈裟,全身上下籠罩著寧靜之氣,與凈心相比,凈靈顯得妖冶,目光之中有著深不見底的光:“佛祖說,體膚心靈所受之苦難為前世種下的惡因所致,即是原罪。
妖是罪、畜生是罪、鬼怪亦是罪,凈土之上,原罪斷絕,是以平等,此為無量境。
沈施主應該知道,小僧要建立的是一片極樂凈土,沈施主應該明白,小僧為何在此時回到帝都,沈施主的執迷不悟對佛宗而言是莫大的挑戰,若繼續下去佛宗將被迫還擊,開啟針對異教徒的清洗之戰,除魔令一出,一切都晚了。
所以沈施主,聽小僧一句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聽了凈靈的話沈飛心中一凜,萬萬想不到對方能將除魔令的事情親口說出來,看來他已經知曉了普德大師與自己的對話,知曉了普德大師已將個中原委道與自己,明知如此仍然當著全天下人說出這個秘密,是要借題發揮逼自己就范?亦或者,他深知自己越是被逼迫越是不服輸的性格而故意施展的激將法呢!
不管怎么說,凈靈和尚的目的都達到了,難怪他要舉辦這一場毫無意義的辯論,難怪他要吸引蕓蕓眾生的目光,就是為了等待這個時刻。他深深知道自己的底細,也深深知道羅剎族滅亡的原因,更將下一個鏟除的目光放到了道宗身上,由此看,三十年前的真相已經呼之欲出了。
沈飛點點頭,凌厲的目光中充滿斗志:“善哉善哉,若佛祖真的慈悲,道宗自然不會插手人間的事物;若佛祖已不再慈悲,那么道宗有義務接管人民的信仰。”語畢,花瓣云飄起載著他遠去。
“唏噓!”觀眾們小聲嘀咕,“原來道宗真的要來傳教了,不知道學習了道法能不能變得和他一樣。”
旁邊的人阻止道:“噓,想不想活了,看不見剛剛劍拔弩張的氣氛嘛,若被當成異教徒那可就慘了。”
“你才是傻,若真的學會了道術,就算被當成異教徒又能怎樣。”
“這…”
帝都的形勢一日三變,前一刻的風云人物可能下一刻便跌落神壇,沒有人預料得到。
楚繡的死徹底葬送了儒教崛起的希望,葬送了老皇帝治下改革的前景,也讓一個被黑暗籠罩的男人越眾而出,如同旭日東升一般冉冉升起,這個人便是十皇子拓跋真。
在所有人都感受到老皇帝對他的忌憚,在所有人都在他和大皇子之間搖擺不定站隊的時候,他用行動證明了自己才是能夠給予王公大臣們穩定幸福未來的人,自己才是他們最合適的代言人,只有自己上臺,他們才能繼續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才能繼續過著安穩平和的日子,不會有戰亂,也不會有動蕩,因為他是拓跋真,一個能力絕頂,野心滔天的男人。
殺死楚繡,沒人想到他敢這樣做,其結果是,滿朝文臣倒向拓跋真一邊,為他求情不惜得罪陛下。
時間進入午后,弘法壇辯論已經結束,大臣們又渴又餓,不止一個倒在云臺上被杖責至死,他們心里很慌,但也知道若現在服軟了會變成公敵,在群臣中再無立足之地。
再沒有一個人擁有楚繡那種愿為人先改變一切的勇氣,眾人都想回到原來的日子,回到吃喝玩樂,隨意享樂的日子中去。
一眾文臣之中,只有兩個人沒有參與此次的上書。
這兩個人一個是帝國左宰相拓跋子初,一個是帝國右丞相慕容南。拓跋子初稱病后,慕容南一手把持朝政,陛下不希望如此,便命令拓跋子初復出。即便如此,除了每日的早朝之外,這個當今人國權力第二大的人從來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進的,宰相府的大門每天緊緊閉合,就連府上的守衛也撤到了里面,說是在養病,其實是在避禍,朝臣們對他多有議論,充滿嘲諷地說他是個慫包。
至于慕容南,慕容南是一個對于自身羽毛極度呵護的人,他是大皇子的親舅舅,絕不可能站出來為十皇子求情。
除了他們兩個,帝國所有文官,甚至一些武將達成了一致行動意愿,聯合為拓跋真作證,證明是楚繡沖撞真皇子,真皇子無罪。
現下的事情讓陛下痛心疾首,作為天王老子,他是真的沒想到真兒敢如此與自己作對,膽敢殺了楚繡收買人心。
仔細想想自己也是糊涂,九品中正制是帝國權力形成的核心,動搖這項制度等于動搖了當下權力最大的全體士紳的利益蛋糕,或許有自己鎮著他們不敢反撲,但真兒一旦出手,情形就不一樣了,他們會像面對救世主一般看待真兒。
“哎,朕可真是老糊涂了。”坐在上書房中,陛下頭痛的很,現下的局勢讓他痛心疾首,該怎么辦。全殺了?帝國將再一次發生動亂!不殺,真兒的威望將達到頂峰,不僅僅是元吉有危險,甚至朕的位子都將受到空前的威脅。
該怎么辦!
多少年了,已經多少年沒有如此的糾結過,一直伴在陛下身邊的大總管劉易眼見主子愁眉不展的樣子,開口勸道:“主子,實在不行就把真皇子放了吧,畢竟是您的親骨肉,為一個外人陪葬不值得的。”
“放了,放你媽的屁。”誰知道惹怒了老皇帝,招來他憤怒地注視,以及將毛筆扔在臉上的侮辱,“你這個老家伙是越來越沒有分寸了,朕做事情用得著你來指手畫腳嗎,給朕跪下,掌嘴!”
三天之內,劉易又一次遭到老皇帝的責罰,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心中生出憤懣,但表面上仍然一副委屈的樣子,哭哭啼啼地跪在老皇帝膝下,大力地掌嘴。
左邊一巴掌,右邊一巴掌,直到把嘴巴打腫了,老皇帝仍然不喊停,響亮的巴掌聲回響在上書房內,每響起一聲,都讓伺候在遠處的小太監打一個激靈。親眼見到自家主子受到如此侮辱,他們回去怕是活不成了,要被挖眼削耳吧。
老皇帝看都不看劉易一眼,在他眼里對方始終是個奴才,生死無關痛癢,他關心的是怎樣解決現在的問題,怎樣突破現有的困境,百思不得解,直到一個男人的出現!
這個男人拾階而上,出現在弘法壇辯法之后。一身戎裝,身材挺拔,不看臉的話氣質與皇子真有幾分類似,走上臺階,從群臣中間走過惹來注視的目光,直到細聲細語的小太監在門外稟報:“陛下,十一王爺求見。”
“烈兒!”老皇帝瞬間一醒,腦海中閃過種種念頭,連連揮手道:“快,讓他進來。”說完這句話,再望向跪在近處臉頰被抽打得又紅又腫的劉易,冷冰冰地道:“再有下次,朕便要了你的狗命!”
“謝陛下饒命,謝陛下饒命。”劉易連連叩拜。
“起來吧。”
大總管劉易剛剛站好,拓跋烈便邁過門檻走了進來,他昂首挺胸,大踏步地走上前在自己父皇面前跪下:“父皇,兒臣有話說!”
老皇帝微微蹙眉道:“烈兒,你不會是來為你哥哥求情的吧?”
“回稟父皇,烈兒來此確與哥哥有關,但不是為了求情。”
“不為求情那你來做什么!”
“獻策!”
“獻什么計策?”
“安邦定國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