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靈和尚臨近的時候,盤亙在客棧屋頂的巨大蜥蜴突然發難,喉部暴起,藏在里面的肉舌疾電一般彈射而出,繞成好幾圈,一舉將凈靈和尚纏在中心。
“靈蜥可以從肉舌凸起中分泌麻醉液,僅僅一滴,就可以麻醉一頭大象。”長宮子冷笑著說,“我知道你對毒素有抵抗能力,但這麻醉劑卻是蠱毒的一種,即便金剛不壞之體也無法幸免。”
仿佛是為了回應長宮子的話,靈蜥肉舌的凸起中,有肉眼可見的細小蠱子爬進爬出,蠱毒是由蠱子引起的中毒,與一般的毒液完全不同。這些黑色的蠱子看起來就覺得惡心,有些爬到凈靈和尚的身上,引起圍觀者的尖叫。
凈靈和尚卻絲毫不為所動,兀自雙手合十,輕訟:“阿彌陀佛。”這一聲輕吟結束之時,眾人視線中,凈靈和尚兩臂向外一撐,血管破裂的聲音隨即響起,竟是那堅韌無比的肉舌被他這一撐之力弄得裂開,血液從破口處噴射出,細小的蠱蟲隨即外涌,四散逃跑。
而這還不算完,就在眾人的視線當中,凈靈和尚搖晃臂膀,將一圈圈纏卷在身上的靈蜴的肉舌生生扯斷,兩臂雙手將靈蜥的舌頭撕扯成一截一截的,滾燙的鮮血灑滿天際,卻沒有哪怕一滴,能夠浸染了凈靈和尚的衣衫。
那蜥蜴吃痛,拼命往回收縮肉舌,卻難以如愿,凈靈和尚雙手如同鐵箍一般,抓牢了靈蜥黏糊糊的舌頭,一節節地扯斷,無論如何不放它逃脫,其慘狀看得眾人一陣陣反胃,同時心中生出疑惑:怎么出身自凈壇的圣僧,也如此嗜血暴力的呢?
卻聽凈靈和尚自己解釋道:“阿彌陀佛,上輩子犯了錯,這輩子輪回轉世成為蜥蜴,卻仍不知悔改,助紂為虐。小僧必須好好懲戒你,拔去你作惡行兇的武器。”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知曉了凈靈和尚為何對待肉蝶、青蛇和巨大蜥蜴手段這般殘忍,原來是要幫助它們贖罪。
不過這樣聽起來,其實也挺恐怖的,上輩子做了惡,輪回轉世就要成為畜生。作為畜生便要被宰殺,被懲戒,感覺像是一種變相的歧視。
沈飛卻由此感到疑惑:蜀山以降妖除魔為己任,一向慈悲為懷的佛宗對于這些妖畜似乎也沒有多少憐憫之心,抱著打壓的態度;至于連人命都不看在眼里的魔教更不可能對它們懷有絲毫憐憫,這樣看起來,對于妖畜之類生物的打壓似乎是九州各派的共性。
他哪里想得到,千年之前,九州大地一片哀鴻,妖獸橫行,擇人而噬,那個時候,生活在九州大地上的居民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時刻承擔著丟掉性命的風險。便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三名驚才絕艷之輩橫空出世,一舉扭轉了人類與妖獸之間的格局。
這三人便是建立了蜀山派的無涯道祖;建立了佛教的佛祖和魔教千年以來公認的第一高手上官無情。這三人都矢志打造一片適合人類生活的土地,為此對橫行于世的妖獸展開殺戮。這其中,在無涯道人在位時,這種殺戮還沒有變成一種職責,等到青山道祖繼任了教主之位,則徹底將替天行道,降妖除魔定立為蜀山劍派的教義,人人需要遵守。也就是從那時候起,腳下的九州便再也不屬于妖獸們了,它們只能尋覓陰暗不容易被人類發現的角落棲身,茍延殘喘于世。
凈靈和尚一節節的將蜥蜴的舌頭扯斷,那些自凸起中涌出的蠱蟲像是躲瘟神那樣遠遠地躲避著他。邪煞之物畏懼圣潔之血,眾人由此發現,或許凈靈和尚真的就是當代的救世主。
長宮子面色一寒,目光過處,平頂道人已然飛出,背后雙劍齊出,從中間斬斷了靈蜥的肉舌,為它減少了痛苦。肉舌剩下的部分不足一半,斷口在空中飛甩,鮮血直流,靈蜥雖然痛苦,卻很感謝平頂道人,立刻將肉舌收回嘴里。
平頂道人凌空借力,復又回到客棧內,而凈靈和尚眼見肉舌已斷,搖了搖頭,松開雙手,卻聽“轟隆”一聲,那巨大的舌身掉落在地面上,將已經斑駁龜裂的地面砸出了一個更加深陷的坑,細碎的裂紋以它墜落的地方為中心向著四方蔓延。
“阿彌陀佛。”凈靈和尚原地修整片刻,重新合十雙掌。
平頂道人和長宮子對望一眼,同時露出凝重的神色。面前的和尚看起來歲數不大,卻擁有著超越常識的壓倒性力量,在這樣的人面前,他們必須收起輕視之心。
“按理說,蠱毒是唯一可以制衡佛門圣體的手段,為什么對你沒用!”平頂道人充滿疑惑地問,他出身蠻族,與九州之人長相上有著很大的區別。鼻梁高,個子大,體毛重,頭發是金黃色的,收攏在帽子里,下巴上的胡須剃得很干凈。個子高高大大的,肌肉也很結實,拳頭比闊碗還大,雖是壯漢,卻并不覺得笨重,似乎與骨架結構大有關系。
穿著寬大的道袍多少覺得有些別扭,卻還是英俊和帥氣的,這種帥氣與九州男人的帥并不完全一樣,是一種棱角分明的感覺,真說起來,倒與沈飛類似,卻比沈飛更加夸張,顯得粗獷。
“阿彌陀佛,施主你的問題真的好多呢。”凈靈和尚舉步前行,搭通彼岸的“虹橋”已經被他走完了一半,長宮子和平頂道人感受到深深的危機。
這個時候,水墨子帶著手下們退了出來,站在四周建筑的屋頂上,手中持符,隨時能夠出手,“呵呵,再厲害又能怎么樣呢,那兩個人聯手即便是靈隱寺主持都不見得是對手吧。”
他的聲音很冷,很透徹,像是故意說給看熱鬧的人們聽的,清晰地告訴他們,所謂的正義戰勝邪惡是絕對不會發生的事情。
水墨子的言語多少有夸張的成分,不過有一點卻是真的,那就是長宮子和平頂道人聯起手來真的很強。
凈靈和尚舉步前行的過程中,忽然之間眉頭蹙起,這是他今天第一次蹙眉,可見出情況之危急。接著便聽到“轟隆”一聲,被靈蜥殘肢覆蓋的地面居然徹底裂開,一張血盆大口自其中冒出,從下往上,徑直向著凈靈和尚噬咬過來。
那血盆大口如同深淵,牙齒鋒利而參差,圍繞著口器也不知道繞了幾圈,遠遠地看著便覺得心底發寒。
凈靈和尚首次收起了從容之態,雙手合十,口中輕頌了個“走”字,便從之前站立的地方消失了,再出現時,已回到自己來時的地方,舉目前望,見那怪物夸張而巨大的口器終于合攏在一起,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將空間震顫得發抖。接著便向下墜落,重新落回地面,鉆入土石之下,隱沒不見了。
又一次蹙眉道:“沙妖!只在北地沙域出現的怪物,居然被你帶入了九州。”
長宮子反露出笑容:“這就驚訝了,未免太早。”
“咔嚓。”在他話音落地時,支撐客棧的柱子裂開了,接著便是不可抑制的坍塌,凈靈和尚所在的客棧毫無征兆地驀然傾覆,變成了一片殘垣斷壁。
房屋倒下所造成的震動,以及碎裂瓦片、石料的濺射給圍觀的人群帶來了意外的傷害,站在最前面的人有很多被飛濺的碎片劃傷,卻也是忍著痛,捂著傷口繼續站在那里,因為實在不忍心錯過了這樣一場精彩的好戲。由此可見出人類對于未知的渴望真的是無窮無盡,類似凈靈和尚,通天教護法這樣平日里絕難見到的世外之人,普通百姓們抱有著極大的好奇,哪怕明知有危險,也必須以身犯險,一睹真顏。
凈靈和尚現身于虛空中,他這次出現反而讓沈飛看出了端倪——凈靈和尚屢次瞬身似的移動并不是縮地成寸,而是依靠剛猛的腿勁踩踏地面形成的,得出這樣的結論是因為驀然發生的變故讓凈靈和尚產生了一瞬間的失神,移動得稍微慢了一些,所以留下了痕跡。如果是縮地成寸的話,因為是空間的直接位移,是絕對不會有痕跡留下的。
凈靈和尚腳下的地面仿佛變成了沙漠中的流沙,殘垣斷壁向著黑暗深處流動,被吸納殆盡之后,一只動物的尾巴向著半空揚起一瞬,繼而消失。
單單那一瞬間的揚起,便讓圍觀的眾人心驚肉跳,其上密布的鱗甲,仿佛魚尾一般的輪廓,都顯示出他們正處于無法被常識理解的猛獸的餐盤中。
“化土成沙,好厲害的沙妖。”看著堅硬的地面逐漸變成黃沙,凈靈和尚不禁贊嘆:“果然苦行之旅不會一帆風順。”
“小和尚,你的苦行之旅不僅不會一帆風順,恐怕還會戛然而止呢!”隨著平頂道人的笑聲,頭頂的天際驀然化作陰沉,眾人耳邊依稀傳來風雷之音。也不知是誰第一個尖叫起來:“你…你們快看,天上好像有什么東西。”
眾人順著他手指方向看過去,見那天際邊緣,一只雄偉的鳥獸遮天蔽日,優美而矯健的身形將金子般的日光擋在身后,只在輪廓之處,顯露出金色的邊緣。
“這是…墨鴉!”自從來到此處,一直保持緘默,始終沒有吭聲的李婷希忽然說道:“看來必須要重新估計通天教的實力了。”
墨鴉是冥界的守護獸,其地位與金翅迦樓羅、九轉鳳凰并列,是三圣鳥之一。出現在金陵城內的這一只,雖然只是墨鴉的幼體,但其體內流淌的尊貴之血,卻足以讓李婷希動容。
之前的戰斗中,它一定是翱翔于九天高云之上,處在眾人視線之外,等到沙妖毀壞了建筑,留出了寬敞的空間,再自高處俯沖下來,發動近乎必殺的致命一擊。
沙妖和墨鴉分屬長宮子和平頂道人掌控,一者控制地面,一者掌握天空,配合親密無間、不留痕跡,端地厲害。
這一招,連凈靈和尚都萬萬沒有想到,墨鴉自最高處俯沖,展開凌空一擊的時候,他處在沒有防備的狀態,對方速度太快,想要逃避已經來不及了,被那鋒利彎曲的爪子一舉擒住。
這凌空而下的一擊,突兀至極而又無法阻擋,凈靈和尚一舉被鷹爪擒住,圣體之上第一次留下了傷痕。
佛宗圣僧靠苦行的大毅力得到圣體,圣體分為很多種,例如金剛不壞之體、例如童子金身、例如功德無量之體,例如百毒不侵之體、例如大慈大悲之體等等。圣體不同,效果就不一樣,據說位于最頂點的當是大慈大悲之體,是佛門圣體的最高境界。
凈靈和尚的身體非常堅硬,不懼怕粗淺的外傷,還能夠抵御住蠱毒的入侵,看起來像是金剛不壞之體,卻在這凌空一擊的攻勢之下受了傷,由此可見出墨鴉這一擊威力之強。
尖銳的足爪刺穿了凈靈和尚的皮肉,讓金色的甘漿流淌出來,流淌在凈靈和尚體內的居然不是普通人的鮮血,而是金黃色的瓊漿玉露,這讓眾人想到了若干年前九州之上流傳著的一個傳說。相傳,佛門圣僧的身體都是久積福德的寶藏,吃掉佛門圣僧的一塊肉,可以延年益壽十年。
金色的甘漿玉露自天空中灑出,有些利欲熏心的普通百姓不要命地沖上前,張開嘴巴對著天空吸吮,瘋狂地追逐圣僧血液中的甘甜,被沙妖不經意間的掃尾泯滅了存在于人世間的痕跡。
凈靈和尚被墨鴉抓著,飛往更高的地方,瘦弱的身體在狂風中飄搖,墨鴉是三圣鳥之一,其后代擁有著最為高貴的血,威力無窮,真不知道是怎樣被平頂道人降服的。
那墨鴉的腳爪堅硬無比,凈靈和尚在狂風中飄搖,揮掌擊打毫無作用。眼見越飛越高,就要達到視線的盡頭了,忽然間,佛宗輝光從凈靈和尚靈臺深處透出,輝光光芒柔和幫助凈靈和尚神志恢復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