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生死時刻,鐘離睿的身上涌動起不可思議的力量,將凝聚在斬擊之上的逆轉乾坤之力盡數吸收,不僅因此復原了傷勢,而且更進一步,變得更強。
鐵狼倒在地上,四肢被銀雷箍住,動彈不得。他震驚地看著鐘離睿高舉雙臂,揮灑力量,讓巖石一塊塊地升起,將坍塌的北山和碎裂的地面全部彌合如初,難以置信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鐘離睿又長高了將近一米,純黑的眼睛里,完全看不到人類的情感。
“或許沈飛說得是對的,我的使命不單單是為逆轉乾坤做一個了結。”在戰斗中,鐘離睿又一次生出明悟,終于徹底看穿了自己的使命,“或許,我也僅僅是前人留下的一顆棋子而已。”
他向著方栦山的方向伸出右手,凈靈子和明虛子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裹挾,原地飄起,“嗖”地飛來。
掌門真人李易之和蜀山之虎云烈跟著他二人掠出,到達登山梯前,止住動作,前方黑云壓境,一場狂風暴雨似將到來。
“師兄,怎么辦?”云師叔望著天邊的黑云,面色凝重。
“交給睿兒吧,他能夠處理好。”掌教的臉上滿是欣慰。那憑空而立的銀發男子,正是自己最心愛的徒弟,哪怕墮入逆轉乾坤之道,也是上天的安排,為了能徹底解決一直圍繞在蜀山上的詛咒。掌教這樣想著,進而驚喜的發現,自己這般的選擇,正是順天而為,替天行道的最好方式。一度失守的道心因此穩固,目光重新變得堅硬起來。
視線中,明虛子和凈離子快速棲近,達到鐘離睿十米之內,驀地止歇,被無形的力量操控,輕飄飄地降落在地上。說來也怪,這電箍之上蘊含著不可思議的能量,可以吸收他們身上的逆轉乾坤之力,兩人無論如何都無法突破電箍的束縛。
三位橫跨千年而來的師兄弟,重新聚集在一起,尷尬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們又被老天耍了一把,被青山耍了一把,哈哈哈。”
三人的笑聲充滿悲愴和滄桑,面對悲哀的命運,他們能做的事情著實不多。逆轉乾坤之力已經是極致的力量,但在真正的強者面前,也不過是小孩子的把戲罷了。
鐘離睿居高臨下,面孔之上卻無不敬之意,驀地拱手,道:“三位師叔,得罪了。”太陽般的光芒從鐘離睿身上涌出,籠罩了三名師祖,后者最開始沒覺得怎樣,但漸漸的發現不對,光芒籠罩下,星輝的顆粒從體內星星點點地流溢出來,向著空中漂浮,匯入鐘離睿體內。
“你要吞噬我們?”
“不,我要吞噬的是你們體內的逆轉乾坤之力。”鐘離睿張開雙臂,身上源源不斷的放射出光芒,如同太陽之神,“我終于了解了,原來我的使命不僅僅是終結那么簡單,我是要將所有的逆轉乾坤之力匯聚起來,向天道發起挑戰。”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三名師祖以為自己聽錯了,又重復問道:“你說什么?”
“我的使命是要將現世殘存的所有逆轉乾坤之力匯聚起來,向天道發起挑戰。”鐘離睿的聲音沒有語調,直達心靈。
三人面露惶恐,問道:“你是不是瘋了,怎么會這么想的。”
“本來我也從未這般想過,但剛才被盤古斧砍了兩刀,卻忽然生出明悟,原來我的存在不僅僅是要終結逆轉乾坤在現世的痕跡,更重要的是,是向天道挑戰,向順應乾坤發起挑戰。”
明虛子望向鐵狼,道:“你是不是把他劈傻了?”
凈靈子卻認真地搖頭:“不像。”
鐘離睿已經是半神之軀,無論他看到什么,領會什么都不會讓人感到驚訝。星星點點的力量從三位祖師爺的身體里流溢出,三人不老的面容無法再維持,溝壑嶙峋的皺紋充斥了整張面孔,而鐵狼更是身材逐漸縮小,片刻之間,已不足原來的一半。
鐘離睿看著三人干枯的面容,心知逆轉乾坤之力被自己吸收殆盡的時候,就是這三人的死期。無盡歲月,一招釋放,三人怕是會形神俱滅吧。想起沈飛的話,鐘離睿嘆息一聲,將力量吸允到只剩下一滴,停止了抽取。古井之水,余一滴耳。
三位祖師爺勉強保持不滅,而鐵虎已從原來的山岳般巨大縮小到僅僅三米多高了。與之相反,鐘離睿則變得更高,更雄壯,屹立在半空中,如同神明。
“去往生吧。”鐘離揮手,泯去了三位師祖在人世間的痕跡。為他們保留一絲神念,已是鐘離做出的最大讓步。
此時,黑云已經到達頭頂之上,云中電閃雷鳴,似有千軍萬馬奔騰呼嘯。
沈飛站在地上,看著漆黑的天空不時被一道驚雷照亮,看那黑云之中的依稀人影,暗道:“世上難道真有天人存在?”
鐘離睿則低下頭來,最后看了三人一眼,他的目光既熟悉,又陌生,空洞之中依稀含著不舍和囑托,手一揮,一道無形的結界將三人保護起來,他似是要三人親眼見證這開天辟地以來,天上地下的最強之戰。
是蒼天想證明順應乾坤比逆轉乾坤來得強大,還是有前輩大能,早在千年之前,就已埋下了革命的種子,讓后人代自己與天道公平一戰。最后時刻,鐘離純黑的眼睛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不說,就沒有人知道。眾人視線中,他腳踩虛空,山岳般巨大,如神衹一般全身放光,逆抬頭。黑云壓境仿佛整個蒼穹坍塌下來,鐘離睿絲毫不懼,純黑的眼睛望向主峰。
處在目光盡頭的掌教悄無聲息地抹去了淚痕,抬手向天:“去吧,鐘離。”
鐘離睿點點頭,乘著風飛向蒼穹,一心求戰的盤古斧與他一起,逆沖向天,說不出名字的古老圖騰,在盤古斧的斧刃上熠熠生輝,于兩者接觸的那一刻,順著斧刃游走至鐘離體內,后者全身上下閃耀著刺目的光芒,整個軀體爆發出灼熱的溫度,如同逆向升起的太陽,銀色的閃電繚繞在四肢上,八條貫穿身體的大蛇紋身,活了過來,化成八岐大蛇,對著蒼穹噬咬。
靜默,極致的靜默。
灼熱的光濤從黑云邊緣爆發,波浪般向四方擴散,眾人眼睛被刺的生疼,還是用手遮擋著,拼命地向著光芒爆發的中心觀瞧,在那里,鐘離睿洶洶燃燒,如同在全力以赴地釋放生命。
黑云化成觸手從天上纏卷過來,不可阻擋,慢慢地將鐘離包裹、吞噬了進去。
在戰斗的最后一刻,可怕的爆炸在云層的內部爆發,刺目的光芒飛縱四面八方,云浪快速消散,直至消失。光芒散盡之時,變成神祗的鐘離睿和天上的云都消失了。
小而迷人的星輝,雪片般飄落下來,掌教將其中的一顆攥入手心,“安心去吧,鐘離。”
世界恢復了平靜,蜀山從一場浩劫中重生,哦不,還沒有,在這劫后余生的時候,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刺痛了掌教的心。
“掌門師兄,鐘離睿擅自修習逆轉乾坤之術,已然觸犯了禁忌,我覺得有必要將他清除出山上的祖典。”確認了鐘離睿徹底消失,尹秋水落井下石的說道。
掌教心中一沉,斜覷過來,目光陰沉而鋒利:“睿兒為蜀山而死,是山上的英雄,你卻要將他清除出祖典?”
尹秋水坦然面對,不以為然地道:“三位師祖確實是被他打敗的不假,但并不能抵消他修習禁術所犯下的錯誤。”
掌教冷笑:“你的意思是功過不可相抵嘍。”
楚天涯在旁邊幫腔道:“師兄,鐘離睿施展逆天之術,蜀山幾百位門人親眼見證,如果不予以懲戒,恐怕難以服眾。”
掌教更加惱怒道:“他已經死了,難道死亡還不是最好的懲戒嗎?”
“依我之見必須徹底將有關他的記錄,清除出蜀山的祖典。只有這樣才可以永遠埋藏下今日的丑聞。就像當年青山道祖對三位師兄做的那樣,只有將這段難堪的歷史埋藏起來,才能守護住蜀山在世人心中的威嚴。”
“丑聞?他為蜀山犧牲,你覺得是丑聞?”
“可是他修習了禁術。”
“睿兒是我的徒弟,誰也不能將他清除出蜀山的祖典。”
“掌門此舉有違門規,我等不服。”“是的,我等不服。”
黑暗的空間從玄青殿內顯露出,已經蘇醒的學生們迷迷糊糊地走出來,卻驚訝地發現,掌教和六位峰主之間,又在爭吵。猶豫了片刻,參加到營救掌教行動中的六峰高徒,還是站在了自己師尊的身后,這也是歷史的傳承,改不掉了。
“掌門真人若執意如此,我等不服。”方翠崖大聲說道,生怕身邊人不知道鐘離睿修習的是逆轉乾坤的禁術。
“你們啊,你們。”掌教的目光很冷,冷得想要殺人,但他不能如此,不是打不過,而是一旦在此時和六峰鬧翻,蜀山的未來和自己定下的興教之策都將付諸東流。
躊躇間,卻聽師弟云烈說道:“蜀山能歷此大劫,全仗著鐘離大發神威,可以說,沒有鐘離睿,就沒有蜀山的太平。師兄我覺得,咱們非但不應該將鐘離清除出祖典,反而應該將他當做英雄供奉起來,建立雕像,供后人學習,膜拜。”
“師弟的意思我覺得甚好。”終于有人附和自己,掌教松了口氣。
但六位峰主不依不饒,楚天涯針鋒相對道:“你讓我們向一個觸犯禁忌的人學習,簡直滑稽。修習禁忌之術不單單是我蜀山的大事,更是整個修真界明令禁止的,如果將這樣的人列入祖典,整個天下都會以我們為榜樣,之后爭相修習禁術,請問替天行道的我們該當如何執法。”
云師叔看著他正義凜然地說著偽善的話,惡心地想吐,出言挖苦道:“蜀山遭遇大劫的時候,怎么不見你伸張正義,不見你大義凜然。現在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卻要反過來治平定戰亂英雄的罪,當真可笑。”
“我們六人實力不濟,當時被掌門師兄的鏡湖削弱了力量,哪里還有出手的余地。”
“那鏡湖消失以后怎么也不見你們出手,要我說,如果真要治罪的話,首先是要查出來到底是誰解開的封印,將他打入十八層地獄,然后再查清楚有哪些人在蜀山面臨危機之時,臨陣退縮,就此逐出蜀山,我看這樣才合理。”
“云烈,你不要血口噴人,到底是誰將三位道祖釋放現在還沒有定論。我們六位峰主也從來沒有退縮過。”
“真是恬不知恥。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們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
“那好啊,你問問他們,我們臨陣退縮了嗎?”方翠崖直指身后,站在他身后的年輕人都是末日峰的徒弟,是被仙人指路引上山的,即便師父真的有錯,又怎么可能道出。但也良知作祟,不發一言,全部低下頭去。
“看到沒有,他們是敢怒不敢言。”云師叔冷笑。
“我退縮了嗎!”方翠崖大怒。
身后一眾門人終于開口,紛紛應和:“師父在蜀山危難之時拼盡全力,保護我等平安,乃是一種變相的犧牲,絕對沒有半分退縮。”唯有金蟬翠沉默不語,方翠崖看到了,記在心里,但沒有馬上責怪他。
云師叔道:“以前沒發現,你還真是不要臉呢。”
“你敢侮辱我。”
“你能怎樣。”
“好啦,都給我住口,當著門下弟子們的面,成何體統。”掌教憤怒地打斷了兩人的斗嘴。
云烈和方翠崖同時“哼”了一聲,氣洶洶地背過身去。
尹秋水微笑道:“那師兄覺得應該怎樣做才算妥當?”
“當然是為鐘離師兄著典立碑,日夜供奉嘍。”掌教正為難的時候,一個頑劣的聲音從登山梯前傳來,讓云烈心中一喜,“好小子,總算來了。”掌教心里也生出一絲期待,會對一個自己一心要鏟除掉的人生出期待,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六位峰主同時蹙眉,目視一名青衣少年踩著登山梯緩緩走來,呵斥道:“無禮,我們之間的談話,有你插嘴的份嗎?”
“凡世上的道理,人無不可言,這與身份有何關系。”沈飛嘴角叼著一支黑色的玫瑰花,滿面春風地走入視線。
邵白羽與他并肩前行,一襲白衣,面如霜雪,劍眉挺立,英姿勃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