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長時間過去了,沈飛幾乎忘記了南山晚月下黑衣人的存在,忘記了與他之間的約定。他早應該想到黑衣人與納蘭明珠不會是一伙的,以黑衣人對冰棺中女子的關注,如果知道了氣吞山河卷毒瘴漫天的情況,肯定一早來找自己尋仇了。黑衣人沒有來,證明納蘭明珠與他沒有溝通的渠道,證明他們壓根就不是一伙的。
“那么。”沈飛長嘆一聲,感到無比疲憊,“蜀山平靜的表面下到底隱藏著多少的激流啊,如果自己的猜測是真的,那么所謂的正道真的還值得留戀嗎?這就是所謂的正道嗎?”
沈飛無比疲憊,他伸出手,止住邵白羽繼續沖過來幫助自己的行動,召喚出氣吞山河卷,“山河卷就在這里,我聽憑您的發落。”
邵白羽不知道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但沈飛既然阻止他出手,他便不再行動,保持隨時出劍的姿勢站立在原地。
沈飛頭頂上出現了一個缺口,氣吞山河卷方舟一般緩緩駛來,并在云師叔的面前毫無保留地展露出自己內部的世界。
眼前呈現出洪荒末日的景象,碎裂的山河、席卷的狂風,雜亂的毒草,爬行的黑蛇,行走在山間的七罪,一草一木在云師叔近距離地觀察下一覽無余。然而這些都不是他需要的,他要找的東西沒在這里。
云師叔異常憤怒,對著沈飛彪臟話道:“混蛋,我要的東西呢,在哪里,她在哪里!沈飛我告訴你,如果她受了一丁點的損傷,我保證讓你死無全尸。”云師叔鮮有的動怒,而且是在眾人的注視下,那個人對他太重要太重要,重要到可以為之付出生命。他從不后悔二十年的等待,他仍然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多,不夠好。
云師叔將沈飛拉到氣吞山河卷的前面,將他的頭往里面塞,“快點,給我找出來,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快一點。”
沈飛一副任人魚肉的樣子,并不還擊,無奈的說道:“對不起,師叔,我也不能掌控神卷內世界的運行,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
“你個混蛋。”云師叔將沈飛推倒在地,他已經完全陷入到狂暴之中,完全不在意身邊人的目光,他要的只是那個人,只有那個人的安好才能平復他此刻狂躁的心境。
他毫不在乎地將身子探入氣吞山河卷當中,要知道,在兩個平行的世界跨越意味著隨時有可能被時空裂縫斬首,死無葬身之地,是非常危險的事情。但云師叔不在乎,此時此刻,他追尋的只是一個結果,若結果不是自己想要的,很可能放棄所有的計劃,就此離開人世…
翻山越嶺,普通人的手掌在那邊的世界巨大而沉重,像是天神降下的憤怒,如果此刻神卷內的世界有智慧生命存活的話,一定會對著由蒼穹降下的手掌叩拜,歸順于對神的信仰當中。
可惜沒有,由王者之杖開辟出的狂風地帶被云師叔的巴掌拍扁,狂風平息,王者之杖被無限放大的手輕易捏住,扔到河里。毒瘴漫天,他手掌隨意一揮,帶起狂風,將瘴氣吹散;黑蛇噬咬,他以掌拍地,將地面壓得塌陷,黑蛇全部墜入地底。
在這個世界里,沒有任何生物能夠抗拒現世中云師叔的一只手,因為,他是橫跨兩個世界的存在,并沒有完全進入到對面的世界中,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與主宰無異。
云師叔找不到自己需要的東西,異常憤怒,用手掌掀開群山,將礙事的七罪壓扁,等他們回復常態,再壓扁,由此往復了七次,始終滅不了他們,干脆揪住了,同樣扔到毒河里。
至此,能夠礙事的東西全都被清除了,雖然毒瘴還是不斷從山中滲出,但云師叔每每揮手,將其吹得煙消云散。
他用手掌在群山間搜索,拔出山石上新長出的,適應了有毒環境的紫草,將其全部捏碎化為齏粉,憤怒是他此刻唯一的心情,找不到想要的東西,他就要破壞,毀滅,屠戮。沒有生物能夠阻止他,因為這種狀態下,云師叔就是世界的主宰。如果沈飛此刻孤注一擲,將云師叔推入山河卷中的話,他就成為了那里面的一部分,就難以再這樣只手遮天,也就失去了對自己的威脅;可惜沈飛不能這樣做,也不會這樣做,因為師叔對他有恩,他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不能做出這般的事情來。
越是尋找不到,云師叔就越是憤怒,大半個身子探入氣吞山河卷中,破綻百出,沈飛生怕他墜落進去,從后面拉緊了他的衣服,防止他完全進入到里面的世界,再也回不來了。
氣吞山河卷內,氣流狂躁的涌動,被毒瘴浸染成紫色的云團向著東西兩個方向分開,云師叔憤怒的面孔從分開的云里顯露出來,在天空中俯視下方的一切。在這一刻,他就是氣吞山河卷內的主宰,擁有生殺大權,可以任意殺伐,為所欲為。
極為普通的手臂在這里的世界卻如擎天柱一般,聯通了天與地的距離,手臂落地,手掌隨意呼扇,天搖地動,氣吞山河卷內的地形,包括周邊未經開化的混沌地帶全部被打亂,地面之上形成看不見底的深淵,河水直接流入進去,毒瘴懸浮在深淵的半空,黑蛇在深淵內堆積,繁衍、聚集,外面世界的時間和山河卷內世界的時間明顯是不對等的,在云師叔發泄憤怒的時間里,氣吞山河卷內的世界竟然依循生存的本能,再做出變化,其中的不可思議如果細細琢磨的話,會讓你對生命擁有重新的體會,可惜云師叔沒有這個心情。
他用手掌撥開群山,仍然毫無發現,徹底憤怒了,正準備毀滅卷中的一切,卻發現一道至凈至潔的光芒在群山深處閃爍,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許久許久,曾經的老乞丐,現在的云師叔,回歸了現實的世界,老淚縱橫的面孔上隱含著絲絲的紅潤,像是少女在心儀對象的懷里撒過了嬌,他這般表現,著實令人不解。導致無論正道中人,還是魔教之人都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更令他們匪夷所思的是,能夠與陰長空爭鋒的蜀山之虎云烈,再看到沈飛的時候,目光中透露出絲絲的暖意,眉目含春不言而喻:“沈飛啊,快把神卷收起來吧,以后好好對待神卷,可不能把里面的世界搞壞了哦。”他揮揮手,只認沈飛為主的氣吞山河卷屈服地閉合,回到沈飛掌中。
此刻所有人的心里都只有一個疑問——云師叔到底在神卷里看到了什么?沈飛真的想馬上打開氣吞山河卷,看看里面的情形,可是理智阻止了他此種行為,他抬起頭,望著云師叔滿面春風的面孔想要說些什么,最終沒有開口,慢慢地將神卷收回體內。
現世、丹海中的世界、氣吞山河卷內的世界,一方空間套著一方空間,看似,實則互相關聯,看似平行,實則充滿交集。
沈飛擦擦額頭上的汗,他真的已經做好了被云師叔ko的準備,心中至今無法相信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百轉千回。等到把汗水都瀝凈了,又用滿是汗水的衣袖去擦拭云師叔臉上的眼淚,外人看了惡心,云師叔卻渾然不覺,就勢在上面抹了把鼻涕,沈飛馬上將衣袖扯掉,扔在地上。一切恢復了平靜,直到驀然躍入視線的一抹亮光——一刀兩斷!是骷髏王手中的虎齒彎刀,從背后襲擊毫無防備的蜀山之虎,云師叔癱軟在沈飛懷里,即便受了傷,神態也很安詳,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要安詳:“幫我照顧好霞兒,沈飛,幫我照顧好她。”這樣近的距離下,云師叔終于勇敢地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那個讓他渾渾噩噩,魂牽夢斷了二十多年的人的名字,他已經沒有遺憾了,一絲遺憾都沒有了。
溫熱的身體在沈飛懷中消失,大概是升到天國上去了吧,沈飛抬起頭,茫然地望著兜頭罩下的彎刀,好像再也感覺不到畏懼。
耳邊傳來“嚓啷”一聲響,是劍與刀摩擦的聲音,關鍵時刻,三尺洛水救下了他的命,“還愣著干什么,快跑啊。”
原來消失在懷里的云師叔是施展了縮地成寸的法術,提前離開了。沈飛看著云師叔堅韌的背影,看著他背脊中不斷向外滲血的刀傷,做出了一個令自己都吃驚的舉動。他就地一滾,從云師叔和骷髏王的胯下相繼滾過,在骷髏王背后站直了身子,曲腿收臂,數不盡的花朵在手間匯聚成劍,“來吧,我的有去無還。”
花朵凝聚成的劍,眾人從未見過,其上沒有鋒毫,卻讓人望之耀眼,一直以肉拳示人的沈飛原來是有仙劍的,眾人直到此時,才知道他不展露仙劍本體的原因——這把劍真的挺特別的。
卻沒有人敢輕視它,因為此時此刻,沈飛和他手中的劍形成了一股凌厲的氣勢,一股一往無前,有去無還的氣勢,一股破釜沉舟,無所畏懼的氣勢。一個不畏懼死亡的人是最值得他人警惕和畏懼的。赤色的仙罡籠罩了沈飛和他手中的劍,晴空朗日天降神雷,為神劍注入了無窮無盡的力量,沈飛持劍而來,每一個動作都清晰地呈現在所有人的眼中,但后回想的時候,卻又完全回憶不起來。沈飛與不可一世的骷髏王交錯而過,劍刃上蘊含的氣勢讓所有人都看傻了,他們從未想過世上會有這樣凌厲而霸道的一劍。
只此一劍,天下無敵!
八百年前的云中子做到了,沈飛遠遠做的不夠,卻已足夠讓人心驚膽戰。
朝花夕拾劍碎裂,紛舞的花瓣圍繞沈飛旋轉,如同彩蝶。骷髏王跪地,左側第三根肋骨上的裂口清晰可見,連金剛伏魔杵都無法留下絲毫傷痕的骷髏骸骨就這樣被沈飛打裂了,這份霸道讓人生畏。
魔教鳴金收兵,骷髏骸骨身上騰起黑色的鬼氣,眨眼之間就消失不見了,云師叔二度受傷,和鐵背上人一起被架到屋子里調養身子,鐘離睿與鬼蛇的惡戰在不久之后落幕,鐘離全身受傷無數,唯獨氣息未有絲毫變弱,回來之后,目光炯炯,躍躍欲試還想再戰。被問及勝負如何的時候,只是簡短的回答:“平手。”
新的對峙之勢形成,正道方面失去了有利的地形,退守到主殿,勉強逼退了敵人。
艱難而漫長的一天,激烈的戰斗,刺激的搏殺,生死邊緣的掙扎,即便到了夜間仍然記憶猶新。沈飛覺得自己絕對是個變態,滿眼的殺戮與被殺,深受強者的欺凌,卻反而更加興奮,更加期待,更加躍躍欲試。或許是喜歡這種刺激的感覺,或許是覺得亂世之中正是自己大放光彩的絕佳機會,或許他天生就是喜愛殺戮,沈飛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興奮什么,在期待什么,他就是很歡喜,歡喜得想要仰天大笑,歡喜得想要奔上天去,歡喜得妄圖舉杯痛飲。沈飛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宿命——戰斗、戰斗、還是戰斗,他天生為戰而生,天生喜歡戰斗,喜歡看到別人驚嘆的表情。他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自信,前所未有的被需要,這種感覺的美好,令他整晚縮在角落里偷偷的笑,被邵白羽鄙視了無數次。
“為戰而生,越戰越勇,越戰越強,這是我的宿命。”沈飛呢喃,又一次偷偷笑了起來。
同樣睡不著覺的邵白羽翻身踹了他一腳,“喂喂喂,大半夜的你總笑什么,也太滲人了。”兩人躺在傾斜的房頂上,抬頭便是圓月。
嘻嘻嘻,嘻嘻嘻嘻…”邵白羽那一腳,仿佛觸動了沈飛身上的某個開關,導致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由衷地笑了起來。
“我靠,你搞什么鬼。”邵白羽用手臂撐起身子,看著沈飛,“你是不是在戰斗中撞壞了腦子,瘋掉了。”
沈飛用被子捂住頭,躲在被窩里,忍不住的笑,邵白羽越是捅他,越是罵他,他就越是笑。這輩子,從未這般開心過,真的,從未這般開心過。
“神神叨叨的,到底搞什么鬼。”邵白羽重新躺下,一腳踹在沈飛被褥凸起的地方,使勁踏了兩腳,“喂喂,到底搞什么鬼,快給我正常點。”
看對方繼續躲在被窩里咯咯的笑,無奈轉過身去,嘴里嘟囔道:“完了,完了,這孩子要不得了,徹底要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