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地方治安如何,只有月亮升起的時候才能見分曉,因為夜是人心底里最深沉的黑,是埋藏秘密的門,夜幕能夠掩蓋惡行,就如人心生在血肉皮囊之下,一樣都是遮羞衣而已。
平靜的村莊已經陷入沉睡,不甘于寂寞的人在此時悄悄行動起來,木門被輕輕的推開,熟悉的人影小心翼翼地移動出來,一縱,兩縱,三縱,踩著房子的屋頂行到村邊樹林里,左右看看確定四下無人,從陰暗的樹下,翻出了藏得很好的籠子,將籠子里的信鴿拿了出來。
確定信鴿沒有受傷,將早已準備好的紙條插入信鴿左腿的蘆葦管里,手一撒信鴿便撲扇著翅膀飛起來了。
完成這一系列動作,此人的嘴角勾起一抹邪惡的笑容,轉身折返回村子。夜幕昏暗,村人習慣了閉門造娃,哪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輕車熟路地回到住處,悄悄地打開門,屋里面除了他自己,還睡著幾個人,都是相仿的年紀,他不想驚動他們,動作格外小心。漏風的木門被輕輕地拉開,再輕輕的關好,一切和往常一樣,直到燭光忽然亮起,顫抖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綠…綠童,真的是你?”
后者猛然轉身,被燭火照亮的面孔不正是白天里表現出冷靜和條理的綠童嗎。
視線中,通鋪上睡著的人都不見了,只有木童后背貼著墻,遠遠地看著自己。
這是在做夢嗎?難道壞事做多了,真的會有報應?
綠童沒有掩飾自己的緊張,三步并做兩步沖上前:“木童,你怎么在這里?你不是應該被綁在木樁上嗎?是誰冒險把你救出來的?”
“綠童,真的是你。一切都是你一手操控的對不對,我枕頭下面的兩個軟囊也是你故意放的,是不是。”
“你是不是糊涂了木童,明明是你背叛了龍虎山,怎么反倒冤枉起我來了。到底是誰把你救出來的,他在哪,你怎么還不走,萬一被發現了,只會死的更慘。”
“我遠走高飛,你就可以安枕無憂了是不是,你真是陰險啊,綠童。我真是看錯了你啊,綠童。”
“你在說什么呢,是不是發瘋癥了,我完全是為你好啊。”
“為我好,為我好會把軟囊塞在我的枕頭下面?虧得我一直以來都把你當成朋友。”
“你快別胡說了,木童。你現在走還來的及,否則我就去報告仙人們了。”
“好啊,你去啊,這不是正好,讓仙人們來搜搜你的身,看看能不能有所發現…如果沒有的話,我就算被冤枉死了,也認了。”
“呵呵。”綠童見距離足夠近了,忽然一加速棲近了木童,手刀劈下,直奔木童后頸,這一擊足夠快,足夠狠,足夠突然,綠童很有把握。手刀向下,木童應聲倒地。
綠童一腳踩住他的頭,“蠢貨,乖乖逃走不就好了,干嘛非要回來污了老子的手。”
他四下看看,確認無人,心說今天真是見鬼了,木童出現也就罷了,怎么屋子里人都不見了呢。當下背起木童,走出去,重新回到山上,找來藤蔓編織成足夠牢固的繩子,自己爬到樹上,將藤蔓慢慢放下勾住木童的脖子,往上提。
提到高處時,砰的一聲,藤蔓斷了,木童掉下,幸好沒有醒來。綠童心說,難道真的見鬼了,這么堅韌的綠樹藤,怎么就被壓斷了呢。
他不氣餒,又試了第二次,第三次,到第三次藤蔓又被壓斷的時候,綠童不禁想,坊間流傳鬼壓床的說法,木童不會是瀕死之前,像鬼壓床那樣,身體特別的重吧,那他死了以后,化成冤鬼會不會來找自己報仇呢。
想到李鑫死后的慘狀,木童真的有些害怕,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也別裝什么畏罪上吊自殺了,干脆弄死他挖個坑埋了得了。這樣雖然風險大點,但總歸能封住他的嘴。
綠童從樹上跳下,右手五指并攏成刀,對準了木童雪白的頸子。
“喂喂喂,鬧夠了沒有,我都忍不住了。”忽然從身后傳來的聲音,讓綠童全身一顫,“是誰,是誰在那里?”
他警戒四視,見林影婆娑,夜月高懸,哪里有人的影子。
難道真的是遇到鬼了?
他喊了幾聲,都沒有回應,心里害怕,打定主意將木童處理掉,就算殺他的時候被人看到,也可以偽裝成為教派除奸的樣子。
綠童再不猶豫了,俯身去砍木童,卻驚訝的發現,樹下空空如也,哪里還有對方的影子。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綠童尖叫,瘋了一般四處尋找,始終找不到木童的蹤跡,直到對方的聲音自己傳來:“喂喂喂,我在這呢。”
綠童向上看,看到了樹杈上笑嘻嘻的木童,從他露出的笑容里,終于看出了端倪:“你不是木童,木童不會這樣笑的,你到底是誰。”
“你對木童似乎很了解。”樹上的人說。
“呵呵,當然,那個傻子一直把我當成最好的朋友。”綠童不斷向后退,隨時準備逃離,因為他已發現形勢不對。
“他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你卻陷害他。”
“朋友不就是用來陷害的嗎?”
“你還真是個人才呢。”四周火光騰的燃起,無數火把在一瞬間點燃,黑暗的叢林立時亮如白晝,山上的仙人們從四面八方圍攏上來,將綠童團團圍住。
鐵背上人手里捏著綠童早前放飛的白鴿,從白鴿腿上的蘆葦管里抽出用來通風報信的紙條,看了一眼,大怒撕毀:“綠童,你不僅私通魔教,向井里下毒,更是設計陷害木童和李鑫,該當何罪。”
“不不不。”木童從樹上跳下,拍拍鐵背上人的肩膀,“李鑫和他是同謀,綠童設計陷害的只有木童一個人。”聽到對方完全轉變的聲音,綠童有所領悟:“你是…你是主峰使者?”
“你耳力不錯。”木童雙手捏印,持于胸前,嘴里念念有詞。金光一閃,面容幻化分解,現出本來的樣子,正是鐘離睿。
見到是他,綠童反倒釋然了,問道:“為什么當時不拆穿我?”
“為了找到你與魔教聯系的手段。”鐘離睿坦然說道,“防止你狗急跳墻,吞毒自殺。”
“呵呵,我可沒那么傻。”綠童嘲笑,“不過我真的很好奇,這么短的時間內,你到底是怎么發現真相的?”
“簡單的推理而已。”鐘離睿聳聳肩,“井水被發現有毒之后,被控制起來的只有你和木童,事后證明,因為你兩人被控制起來了,魔教那邊就失去了及時的情報,貿然上山落入陷阱,可見內奸就在你和木童兩人之間。落入陷阱的魔教門徒們,認為自己被算計了,盛怒之下找到了同樣身為內應的李鑫,將他殘忍殺死。在那樣緊急的情況下,在你被捆綁起來的時候,他們殺死李鑫的決定不可能是臨時制定的,為了保護你身份不暴露的策略,一定是一時腦熱所致,這從你剛剛向外傳遞的消息里就能看得出來。”
“呵呵,不愧是主峰的人,比我們山上的這班酒囊飯袋強的多了。”綠童狂笑,肆無忌憚,打出生開始從未這般暢快淋漓過。
“大膽妖孽,犯下重罪不知悔改,看我將你就地正法。”龍虎山仙人對綠童的詆毀怒不可遏。鐘離睿讓他們安靜下來,道:“大家都靜一靜,我想聽他怎么說。”
“鐘離!”鐵背上人憤怒,因為綠童接下來很可能說出許多對本山不利的言論。卻見鐘離睿向自己拱手道:“師叔稍安勿躁,只有聽背叛者親口講述背叛的理由,我們才好從內部反省自身,讓同樣的事情不再發生,您說是嗎。”
“怎能允許他侮辱龍虎山。”鐵背上人不依不饒。
鐘離睿鮮有的動怒,身上氣勢驀然一張,山岳般陡增的壓力將身邊人的怒火盡數壓下,“都是自己人,聽聽真心話有何不可!”
連鐵背上人都被震懾住,這一刻,站在所有人面前的不再是一個孩子,而是山岳般偉岸的神明。鐵背上人在心里面感嘆,“主峰人杰地靈,是仙緣匯集之處,我龍虎山怕是永遠趕不上了。”
“你說吧,我想聽聽你的感受。”鐘離見眾人終于安靜下來,示意綠童可以開始了。
對方也確不像魔教教徒那般沉默而陰狠,一旦事情敗落馬上自殺,他的心里面充滿了委屈,不甘,在這一刻全部爆發開來。
“仙人指路,引有緣人入仙途,我們一族作為長久以來,侍奉仙人的族群,早已習慣了奴仆般的生活,做任何事情無不盡心盡力,只盼學到仙術的鳳毛麟角,好有朝一日光宗耀祖。”綠童悲哀地苦嘆:“多少年來,一直是這樣。但龍虎山的味道卻漸漸變了。越來越多的酒囊飯袋,越來越多心智不正的人因為各種原因進入龍虎山修道,像李鑫,他根本就是一個小小年紀居然做出禽獸不如的事情來,了木童的妹妹;像你早上見到的,和我年歲相仿,一起守井的仙人,以他那副酒囊飯袋的樣子,只因為是龍虎山三當家鐵背上人的親侄子,就被收到了山上。我們兩人同時出事,除了你之外,甚至沒有人敢去責罵一句,可笑不可笑。”
想到今天早上,自己問誰是當班仙人時眾人的默不作聲,鐘離睿深深地望了鐵背上人一眼,嘆了口氣。
“這樣的人都能上山,為什么我不行!我夜夜侍奉仙人,我自問比他們聰明得多,為什么我不能修仙,為什么!這一切太不公平了,就是因為我出身在道童的家族里,所以一輩子只能作為道童,奴才一般侍奉主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一輩子都如此。所以,當發現了魔教的蹤影的時候,我其實是很開心的。一來,他們許諾給我,做好內應工作可以傳授我仙法;二來,可以借此讓山上這班有眼無珠的家伙付出代價。”
“原來你是從魔教那里學會掌控仙力的方法的。”
“你以為會是這班道貌岸然的家伙傳授給我的嗎,他們只關照自己人。而我,不,是我們,作為他們的奴才根本就不是人。”綠童大聲的咆哮,被他目光掃過的道童們,紛紛低下了頭。只有二十七歲以下的凡人才能作為道童伺候仙人,年齡再大,如果混的好的話,可以成為總管,主管仙人飲食起居的其中一項,混的不好,就要下山去,回到普通人的世界娶妻生子,過普通人的生活。
而這正是凡人爭相上山侍奉仙人的原因,萬一能在山上學得一招半式,回來之后,就是一頂一的高手,可以被當地的勢力重用,可以光宗耀祖。
但綠童所在的村子比較特別,這是一個世世代代以伺候仙人為生的村落,村莊里的人常年不會下山,永遠呆在仙人的身邊,永遠都低人一等,沒有什么盼頭。
“綠童,你這個自甘墮落的無恥之輩,附近的村莊都是在龍虎山的庇護下豐衣足食的,成為道童也是你自己和家人共同的選擇,山上從未逼迫過,你怎么能反咬一口,侮辱我們。”鐵背上人實在聽不過去了,含威怒斥,“你這個井底之蛙,外面的世界壓根連去都沒去過,你現在走出蜀山試一試,在人間,不僅吃飯都吃不飽,更是隨時可能人頭落地。受仙人庇護,卻還指責仙人,你簡直豬狗不如。”
“呵呵,庇護?你去山下看看,看看被你們庇護的村落一共死了多少人。”
“本末倒置,黑白不分,他們的死是你和魔教里應外合所致,與我龍虎山有何關系。”
“如果不是你們正道和魔道你來我往互相爭斗個沒完,魔教會血腥的屠殺村民嗎,你告訴我,會嗎。”
“綠童!”
“別再喊我綠童了,混蛋,我是有名字的,我叫徐鍇。”生死邊緣,綠童再也不怕了,再也不隱藏了,歇斯底里地咆哮,“什么仙人指路,什么引有緣人入仙路全都是狗屁,我的資質不知道比那般廢物好多少倍,你們卻有眼無珠的無一人看得起我,既然你們看不起我,不愿意教給我仙術,那我就只能去尋找其他的力量之源了。”
綠童的臉上露出邪惡的笑容,看起來陰森森的,但說出的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將死之人是沒必要撒謊的,因為死就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瘋了,瘋了,你真是瘋了,吃在龍虎山,睡在龍虎山,常年得到龍虎山庇護,卻還處處責罵龍虎山,你真是一頭養不熟的狼。”
“呵呵,你應該說,我是一只喂不飽的狗,在你眼里,我和一條狗有什么區別。”
“你!”
鐘離睿止住鐵背上人和綠童的爭執,因為是非黑白不是語言能夠說清楚的,正邪曲直也不是尺子能夠度量的,他現在只關心兩件事情,問道:“綠童,有一點我不明白,死去的李鑫是仙人,按理說實力在你之上,你是如何控制他為自己效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