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你果然在這。”明月峰望夫石上,冷宮月兩腿交疊的平躺著,一手擋在眼前遮擋日光。她的眼睛始終張開著,哪怕火日毒辣,哪怕山風呼嘯,她不敢閉上眼睛,因為一旦閉上了,心里就會莫名的不安,似乎總有一個朦朦朧朧的影子懸在那里。
納蘭明珠緩步走來,并排坐在她的身邊,“月兒,你有心事。”
冷宮月轉過身子,背對親人一般照顧自己的恩師,像是小孩子賭氣。
納蘭明珠嗔怪地笑了兩聲,道:“哎,你們兩個小祖宗,真是都被我慣壞了,一個比一個愁人。”
“老師,我想靜一靜。”冷宮月的聲音細不可聞。
納蘭明珠望著寶貝徒弟的背影,沉了許久方道:“月兒,你從小就與人疏離,遇到什么事情往往憋在心里,有不開心的時候也不會說出來。”
冷宮月默不作聲。
納蘭明珠搖搖頭,繼續語重心長地說道:“若雪說我待你如親生女兒,也真是這樣,從把你帶到明月峰上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將你當做親人對待,捧在手心怕摔著,含在嘴里怕化了。甚至有些時候,對你的關心都超過對若雪的,因為月兒你不善于表達,我總擔心,你受了委屈又不說出來,委屈憋在心里會不好受。”說著,說著,納蘭明珠自己哽咽起來。
“老師對我恩重如山。”冷宮月終于回過身來,抱著老師安慰她。
十幾年來,這樣的橋段也不知上演了多少次,她早已習慣了最后時刻的妥協。納蘭明珠天生命硬,相繼克死了父母、老公和三個兒子,內心悲苦,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
納蘭若雪不懂事,喜歡發發小姐脾氣,老師拿她沒轍,便將那一腔的心思都投注在了自己身上,對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格外關注,刨根問底讓自己倍感折磨,但也不可能回了老師的情深意切,所以每每忍受。
這樣一來,自己反而更不愛說話了,特別不敢說真心話,生怕被老師沒完沒了的追問下去。
師徒依靠在一起,徒弟冷宮月面若寒霜,師父納蘭明珠倒哭哭啼啼的,真不知道誰在安慰誰了。
冷宮月真的覺得很無奈,暗自嘆息:如果明月峰像方栦山那么大,自己就再也不怕被找到了。
納蘭明珠斷斷續續地抽泣許久,直到日上三竿,才止住哭聲,對愛徒道:“月兒,這些天你去哪了,為什么會被方白羽當著眾人的面質問的。”
冷宮月搖搖頭,又躺下了:“我只記得,自己去了方栦南山的藥潭泡澡,其他的,一概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了?月兒你在敷衍為師嗎。”
“老師,我什么時候欺騙過您。”冷宮月抱緊了頭,“每當我準備去回憶那兩天發生的事情,腦袋就疼的要裂開似得。”
“有這樣的事情。”納蘭明珠身為一代峰主,對蜀山道術鉆研極深,聽了徒弟描述的情況馬上心生警覺:“來,月兒,坐起來,讓為師看看。”
見對方毫無反應,又加重了語氣說道:“月兒。”
冷宮月這才不情不愿地坐起來。
納蘭明珠又道:“坐好了,用盤膝打坐的姿勢。”
冷宮月撅著嘴依言行了。
納蘭明珠一手抵住徒弟的后腦,一手于身前幻動,神秘的炫光于掌中閃耀,冷宮月胸腔鼓起兩眼暴睜,一幅幅之前經歷的畫面從瞳孔中射出,以炫光的方式在半空中放映。
納蘭明珠出手頻率越來越快,眉頭越蹙越緊,某一個時刻,雙掌合一齊齊頂在徒兒腦后。
后者哇地噴血,心力交瘁。
納蘭明珠收式,眉頭緊皺不舒,“宮月,難怪什么都想不起來,你的記憶被人強行刪除了?”
“刪除了?”冷宮月心臟狂跳。
“是蜀山秘術斷念咒,你很可能是窺探到了一些不該看到的事情,被某位高人強行斬去了記憶。”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宮月。既然是方白羽當眾質問你,他一定是知道些事情的,走,我們去找他當面對質。”
“不要老師,我不想去。”
“宮月,這件事情不能任性的,因為它很可能關系到蜀山的安危。”納蘭明珠右手捏訣持于胸前,一條五彩斑斕的彩綾出現在了半空中,“走,宮月,不要任性。”
納蘭明珠連著幾次用力,愛徒都動也不動,心中略有不悅瞪視過來,卻見冷宮月委屈地嘟著嘴,面色酡紅。
記憶里,冷宮月面色酡紅的樣子只有一次,那是初入蜀山的時候,她穿上干干凈凈的衣服被自己領著去見掌教,只有那一次,小女孩的害羞得紅了臉。
若干年過去了,可愛的小女孩長成了明艷動人的大姑娘,即便納蘭明珠女子之身,也被冷宮月羞赧的樣子融化了,她誤以為,對方也看上了方白羽,嗔怪地搖搖頭,“撒嬌也沒有用,此事重大,關乎蜀山安危,不可不防。”
冷宮月拽著老師的衣角,軟軟地說道:“老師,這件事情徒兒不想再提了,好嗎。”
這么多年過去了,納蘭明珠頭一次聽到徒弟以這樣柔弱的語氣說話,更是堅定了之前的想法,暗道:兩個姑娘喜歡上了同一個男孩,這可如何是好啊。
重重地搖了搖頭,松開了持在手心的結印,“罷了,罷了,既然你不想提,那就算了,不過月兒,你還小,可不要太早動情,耽誤了修行。”
“師父,你說什么呢。”冷宮月的臉更紅了。
“哈哈哈。我也真好奇,方白羽那小子到底有什么魅力,把你們兩姐妹同時迷住了。”
“師父。”冷宮月心里想:方白羽?我心里的人影是他嗎?體型是很相似呢,可為什么,看到他的時候我會毫無反應,反倒是那道紅光出現的時候,心臟砰砰直跳呢,為什么。
每當努力去回憶那兩天經歷的時候,冷宮月的內心都會變得柔軟,像是變了一個人。
是方白羽嗎?
若有機會見面,真的要好好的問一問,不過若雪不會生氣吧…算了算了,不想了,越想頭疼的越厲害,可奇怪的是,為什么明明回憶的時候頭疼的這樣厲害,卻還總是忍不住去遐想呢,我的腦子是不是壞掉了啊。
冷宮月再次抱緊了頭,抱得緊緊的,兩臂露出的縫隙間,臉上則掛著甜蜜的笑,這么多年過來了,她的笑容從未這樣甜蜜過。
納蘭明珠身為過來人,怎會不了解青春期小女子的萌動,嗔了一聲,暗道:得過且過吧,這世上的事如果每一件都去刨根問底,還不得把人累死。況且,自己還從未見過寶貝徒弟這樣糾結過,也好,說不定就此變一個人呢,走著看吧。
明月鋒望夫石上,師徒二人背靠背地坐著,像對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