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被葉飛的眼睛一瞪,后面的話生生消化在肚子里,老者像死了老媽一樣哭喪著臉,右手微微彎曲,又一瓶花蜜飄了過來,“好吧,誰讓我求藝心切呢,今天就出出血,不過,等下您可一定要詳細說說我今后發展的方向,可不能推衍嘍。”
“怎么,威脅我,那我不喝了。”葉飛心想反正已經逼到這份上了,干脆把戲演真了。
老者連忙擺手道:“不,不,不敢,我也就是形容一下這花蜜的珍貴而已。”
“而已?”
“而已。”
“心里不甘愿就說出來啊,別窩在肚子里,我可不喜歡強人所難。”
“絕對沒有,絕對沒有。”
葉飛笑瞇瞇地點點頭,一低頭嘬了一口,甜蜜入喉,芳香流走奇經八脈,甘爽無比,心道確實是絕佳的蜂漿,這老家伙不會是真的花妖吧,長得也忒丑了。
他的表情始終嚴肅,抬起頭來時也未見好轉,老者心中突突打鼓,摸不清深淺。
葉飛正待給自己找個臺階,卻見白羽始終未接杯,心中一動便道:“喝了吧,別浪費了,確實是上好的蜂漿。”
老者開心地咧開了嘴,附和道:“那還用說,絕對是最上等的蜂漿。”
方氏是蜀山腳下最大的名門望族,方白羽自小什么沒有喝過,自然對此不屑一顧,也不想沾別人的光受些嗟來之食。不過他心知葉飛要把大神演下去也是需要些配合的,便點點頭取了蜂漿喝了一口。
僅僅一小口,卻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甘甜爽口清潤芳怡,和自己往日里吃的蜂蜜比起來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老者重新坐下,道:“這蜂漿也喝完了,錯也認過了,還請您為在下指點迷津。”
葉飛從剛才一直拖延時間,也是在抓緊時間琢磨這個問題,畢竟糾錯容易改正難,窗戶破了誰都知道應該補,可落到實處就不是人人都行了。
葉飛一邊繼續裝出高深莫測的樣子,一邊瞪著老人家的臉,一直一直,老人家被他瞪得有些發毛,問道:“怎,怎么了,有什么難處嗎?”
葉飛醒過神來,長吁一聲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者被他問的愣住,眉頭緊蹙,久久不做回答,他乃花精和人血混合所得之物,按理說該算是妖了,可偏偏更喜歡人類的世界,所以從來都是變化成人類的模樣出現。本心里,他更傾向于人類,也更喜歡人類的名字,想過正常人的生活,奈何人、妖畢竟殊途,之前遇到的人,往往對他又怕,又畏,又厭,從未將他當成人看過,互相交流幾句都困難,更別說是深談了。也因為此,老者從未在意過自己的名字,也從未有人問起過他的名字,當葉飛說起的時候,他身上屬于人類的那一部分如過電一般,激烈的顫抖了一下,許久,許久,方答道:“我是朝花夕拾劍的劍靈,你就叫我朝花夕拾吧。”
“這不好,太繞口了,我為你改個名字吧。”
“改名字?”老者精神一振,“那你說叫什么好,我聽你的。”
“你是什么時間開啟靈識的?”
“夏天,百花盛開之時。”
“那就叫老夏吧,以后,我們就稱呼你為老夏。”
“老夏?”老者“深情”地望著葉飛,眼瞳中閃爍出復雜的光,“老夏,好,就叫老夏,我以后就叫老夏了。”他哪里知道,葉飛深情款款地嘚啵了這一堆,只是要多爭取一些時間來思考對策而已。
“那么老夏。歌手老夏。”葉飛道,“請你再哼兩句歌詞。”
老夏記住了剛才的教訓,果斷站起,挺直胸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停,我知道你的問題在哪了。”葉飛見他仍站在原地,揮揮手道,“來,坐下,聽我說。”
老夏如領圣旨,屁顛屁顛地坐下來,耳朵貼近了他:“同樣是沙啞,也有飽滿和撕裂之分,你大概是上了歲數的關系,氣不太足,嗓音近似于撕裂,要想辦法克服掉撕裂感,使得聲音充盈起來。”
老夏道:“可是,這個樣子其實只是我覺得比較漂亮,才特意變化而成的啊,對我們這樣的生物來說,好像沒有什么歲月的概念。”
“啊?”葉飛心中一凜,“你覺得這老態龍鐘的樣子好看嗎。”
“挺好看的啊,我前世輪回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你不覺得美嗎。”
“好吧,和你這樣的生物,不,歌手,好像沒什么共同語言。”
“有的,有的,一定有的。只是還沒有發現而已。”
“你還真能自我安慰。”葉飛揉著下巴,道,“不過我剛才說的是真的,你的聲音太空洞了,完全不夠充盈,這樣是不行的。”
“這種狀況啊,我也感覺到了。那您說要怎么改進呢。”
“提氣、挺腰、吐聲、持之以恒。估計等不到我閉眼,你就能成材了。”
“提氣、挺腰、吐聲。就這么簡單?”
“難在持之以恒,笨蛋。”
“是是是,我笨,我笨。笨笨的我,需要一個能隨時監督自己的人。”
葉飛感覺到背后的一絲涼意,一下子站了起來,招呼白羽道:“時候不早了,咱倆別再叨擾了,趕緊走吧。”
“請您帶上我,恩師。”老夏一屁股跪在地上。
“我操,我什么時候認你為徒了。”
“為人師表者傳道授業解惑也。您為我指點迷津,難道還不是我的師父嗎。”
“指點迷津是看你可憐,我可沒想收了你。”
“師父。”
你能想象一個老態龍鐘的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抱住你的雙腿撒嬌嗎;你能想象,這個老態龍鐘的家伙正一把把的把鼻涕和眼淚往葉飛的褲子上擦嗎;你能想象,這個老態龍鐘的家伙,手勁大的不可思議,以葉飛的神力都掙脫不得嗎。
如果能想象到這些,那么很幸運的,你已經清楚的知道了葉飛現在尷尬的處境。
他這個無奈啊,可惜求助無門。
“好了,好了,起來吧。”葉飛只能妥協。
“您答應收我為徒了?”老者興奮地抬起頭,因為興奮射出的鼻涕,差點黏到葉飛的臉上,后者連連后仰,滿是驚恐地道:“你比我大這么多,我不可能收你為徒的。”
“恩…”老者撒嬌,惡心的一塌糊涂,“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你聽我把話說完,給我站起來。”葉飛著實難以忍受,不禁動怒,“快站起來,這么大人了,唧唧歪歪地惡不惡心。”
老夏真是把葉飛當成佛祖般供奉了,見葉飛動怒立時站了起來,擺出一副聆聽訓導的樣子。
“人也好,妖也罷,你現在這副樣子,與我年齡著實差了太多,我不能收你為徒。”不等老夏插嘴,葉飛加重了語氣,說道:“但是…不能收徒,卻能帶在身邊。我和白羽最終的目標便是入蜀成仙,成仙之后,自然要有一柄屬于自己的仙劍,你既然自認劍靈,那么便成為我的仙劍,日夜伴隨左右。”
“你這是要我認你為主啊。”老夏不禁猶豫,神劍通靈,似壽劍、王劍等頂級仙劍,其劍靈擁有很強的意識,但畢竟還是需要遵守天地間流傳的神劍傳承之規,終究要擇主而侍,像老夏這樣能夠靠自己意識主宰命運的劍靈絕對聞所未聞,也因為此,對擇主而侍這樣的事情,他本心是很抗拒的。
不過,唱歌這個愛好,不,事業。絕對是他的軟肋,葉飛吃定了這個軟肋,所以有恃無恐。他拒絕收徒,提出老夏成為自己仙劍,認自己為主之后才能悉心教導。
老夏在猶豫,在取舍,在事業與自由之間做出選擇,他本來就是要離開此地的,也成功地把許多人不愿意帶自己離開此地的人逼瘋了,可真到了離開的時候,又分外舍不得了。
這片土地,他已經呆了幾百年,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都像身上的老繭一樣形影不離,真要分別還真是舍不得呢。
老夏的眼里竟有淚光。
對于這位花妖表情的多端,葉飛著實無語。沉默良久,有些不耐煩了催促道:“想好沒有,我們可要走了。”
“我跟你們一起。”老夏追過來,“反正我和別的仙劍不一樣,跟你走,就跟你走。”
“和別的仙劍不一樣?什么意思”葉飛敏銳地嗅到了危險。
“我是世上最偉大的歌手,當然和他們不一樣嘍。”見面至今,老夏的眼里第一次流露出狡黠。
葉飛見他笑吟吟的,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不禁語塞道:“算了,等上了蜀山接受了正規的培訓再說吧,你現在愛怎樣就怎樣。”
“嘿嘿嘿。老師。”
“叫我葉公子。”葉飛厭棄道,“快點變成劍的樣子,我們要上路了。”
“好勒。”炫光閃爍,老夏身體漸化虛無,變成了“劍”的模樣。
方白羽見之大笑,葉飛瞪大了眼睛,握住劍柄放到眼前道:“有沒有搞錯,真的是花劍啊。”
“當然是花劍嘍。”
“那也不能全是花吧。”眼神落處,劍刃完全由玫瑰填充,哪有什么寶劍鋒利的殺氣。
“好吧,既然你嫌棄,那我就換一副模樣。”光芒在閃,花朵消失、融合,變成了劍刃,老氣橫秋、充滿鐵銹、軟趴趴、濕答答的劍刃。
“這…這也能叫劍,這能砍得斷樹嗎,劈柴都費勁吧。”葉飛氣惱。
“不行、不行,樹和我算本家,你可不能砍樹。”老夏的聲音從劍中傳來。
“你是不是在哄我啊。”葉飛狐疑地甩著它,“你要騙我可別想得到我的教導。”
“不敢,絕對不敢。”老夏義正言辭地保證,“花是我的本態,我有劍意,是因為當年死于花海的前世是位劍客。這些年的獨處,那名劍客殘留下來的劍意也隨著歲月磨沒了,我現在也只能以這花瓣的模樣現世了。”
“你還真是不中用呢。”葉飛無奈地搖頭,“到了蜀山,我一定要換一柄霸氣外露的仙劍,哈哈哈。”
“仙劍?”老夏竊笑,“恐怕不行。”
葉飛連連搖頭,“本來還想像演義里寫的那樣滴個血做個儀式什么的,看你這不中用的樣子,哎,算了算了,用布包上背身后唬唬人算了。”
“那可不行。”老夏道,“我是花靈,睡覺的時候也得吸收新鮮空氣。”
“你這么丑,總不能在晴天白日里給我丟人現眼吧。”
“你才丟人現眼呢,還是變成那鮮花朵朵的樣子吧,還好看一點。”
“別。不知道的,以為我是花花公子呢。”
“反正我得透氣。”
“我就要包上,你能咋的,你是我的劍,你得聽我的。”
“屁,我只聽自己的,白癡。”光芒又閃,劍刃幻化,老夏憑空出現。
方白羽跨前一步,將葉飛擋在身后,警戒道:“強大的魂靈附著在利刃上是組成仙劍的根基,就算劍魂具現出實體,劍刃也是永遠不會消失的。你到底是什么異獸。”
“嘿嘿,別怕別怕,我真的是仙劍,只不過是比較另類的那種。花就是我的本體,既可為鋒刃也承載著靈魂,我的本體是花,老人的模樣其實是幻象。”
“你是妖!”
“和妖是有區別的,妖是花精,我是花精融合了人血又依附在劍上,說白了還是仙劍,只不過劍的部分小一些。”
“你有著自己的意識,也根本難以完成仙劍認主的儀式,帶你在身邊很危險。”
“不,認主儀式已經完成了,他現在就是我的…我的…我的主人!”能說出主人這兩個字,老夏學歌的決心還是很強的。
“完成了?不可能。”方白羽否定。
“真的完成了,就在他剛才握住我的時候,我將一枝根莖插入了他的脈絡完成了血誓。”見對方仍不相信,老夏又補充道,“不信你看看他的腕子,枝莖插進去留下的傷口應該還能看見的。”
“開玩笑,我乃金童之身,怎么可能有傷痕殘留,你是故意這樣說的。”葉飛不信。
“小娃娃,你才是開玩笑呢,當血誓是什么,就算你是金剛之身,血誓時產生的痕跡也是一輩子都泯滅不掉的,就像…嘿嘿。”老夏極有深意地望了葉飛額頭上的燒痕一眼,高深莫測地笑了笑。
后者心中一凜,慌忙翻開腕子,果然看到了一個很小很小,近乎看不到的傷痕,“難道是真的。”
“我已經活了八百年,有必要騙你們兩個娃娃嗎。從今往后,咱倆便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誰都離不開誰。”
“你這么沒用,今后還要一直纏著我,豈不是很倒霉。”
“少說廢話!要把我血誓的時候發現的東西,和你身邊的小兄弟講一講嗎。”
“好了,好了,我們走吧。”葉飛態度三百六十度大轉彎,那個東西是禁忌,老夏既然能說出來,就證明一定發現了痕跡。
白羽倒沒注意到兩人的怪異行徑,只是盯著老夏道:“神劍能與宿主心意相通融為一體,看你現在的樣子,完全沒有融為一體的樣子,更不要說心意相通了,很難想象是血誓之后的狀態。”
“呵呵,小朋友。”老者無聲無息地走到白羽面前,右手摁在他的頭頂上,就在這一刻,一股巨大的壓力襲遍全身,方白羽全身汗毛倒立,生出錯覺,似乎面前的不再是慈眉善目的老夏,而是一個身高百丈,沉重似塔的巨大妖魔,“小友,眼光不要那么短淺嘛,你說如果今天沒有簽這份契約,你們兩個凡人能夠走出這間屋子嗎。”
方白羽四肢無力、牙齒打顫、全身萎靡,他知道,此刻這副軀體之所以能站著,完全是因為老夏的右手從上方毫不費力地揪住了自己,不讓他倒下。這巨大的壓力,這可怕的威勢,毫無疑問,老夏才是真真正正的隱世高手。
他一瞬間產生了明悟,原來這又是青山道人提前布下的一枚棋子,只有葉飛出現,這枚旗子,才能擁有生氣。
不可思議。
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葉飛。大概自己也是一樣。一向自詡驚采絕艷的自己,是為別人而存在的。
有什么比這更殘忍的事情。
一絲不安在腦海中閃過。方白羽失落地嘆息,道:“我明白了,放開我吧。”
老夏恢復了慈眉善目的模樣,笑著松開手。
方白羽一聲不響地走出門去,葉飛全然不知道那一瞬間發生了什么,匆忙地跟上了他的腳步。
兩人一劍相繼離去,花屋坍塌,草坪枯萎,怪石嶙峋的地面上,一具具碎亂的尸骨七扭八彎地堆疊著,猶如地獄。
能夠在王劍九龍主導的身體里強占一方天地,這份能力若讓外人知曉了,怕是會驚訝地合不攏嘴吧,直到進入蜀山,葉飛才知曉了青山道人此般安排的用意之深。
冥冥之中,真的有一雙大手,在穩穩地操控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