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歸正傳,葉飛和方白羽仍在路上,眼前是看不到頂峰的巍峨雄山,耳邊是一刻不停的獸吟鳥鳴。
兩人已經徹底忽略了處境的艱難,容光煥發,一路上說說笑笑,并騎而行。
通天路內,已不知過去了多少的時日,視線中總算有一些不一樣的事物出現——一座高塔,形似羊角的高塔。
高塔以紅木為根,以青瓦為衣。看上去氣派至極。兩人尚未走到近前,便已覺出絲絲涼意,原來還是座寒塔。世人大多會以挖洞的方式,在地底儲存冰塊,用作夏日解暑降溫之用,這是因為地下濕寒、陰潮,冰塊久積,不會融化。此寒塔卻是反其道而行之,真不知道是如何保持塔內積冰不化的。
“繞道走吧。這邊還有路。”方白羽望著高塔,如同在看一個惡魔,天啟之眼讓他看到常人看不見的東西,所以催促不要生事,快點離開。
葉飛點點頭,跟他走向旁邊的岔路。
繞過塔身的時候,寒冷的高塔內部傳來女人的哀嚎之音。葉飛是大夫,聽這聲音像是分娩時痛苦的呻吟。
“難道塔內有人?”他搖了搖頭,雙腿夾緊了墨玉的肚子。
墨玉向前連走數步,這時塔內傳來更加凄慘的叫聲。葉飛牽住韁繩,側頭望過去,方白羽在此時一拍馬臀,大喝一聲:“駕。”墨玉發力狂奔,白瀚王從后面跟上。
葉飛知道他的意思,眉頭緊鎖,不斷搖頭,但總算沒有反駁。兩騎繞過塔座,踏上支路。
以雙馬腳力,風一般前行,按理說很快便能離開此地。但是,葉飛每每回頭,視線中卻都有此塔詭異的影子,心中寒怵,勒緊韁繩道:“這道坎怕是繞不過的。”
方白羽嘆了口氣,調轉馬頭走了回來,兩匹千里馬交錯而立,兩人的身影在日光下重合,四蹄啪嗒啪嗒地踩在山石上,聲音短促,擲地有聲,“真是偷不得一點懶,走吧,回去了。”
“塔內怕是機關重重。”
“沒辦法,誰讓這條路是我們自己選的呢。”
“自己的選擇,要由自己來承擔。”
“走,過去滅了它。”
“駕。”
駕馬返回的時候,葉飛余光掃到路邊的松枝上,掛著一塊染血的碎布,心里驀地發寒。
近距離地觀察寒塔,兩人才發現此塔原來是有名字的,名曰:“方寸”,“方寸之塔”。這兩個字,被能工巧匠雕刻在石頭里,與整座寒塔融為一體。
方白羽輕咬方寸二字,道:“韓湘子有云,方寸之地,無涯之境,倒是與我們剛才的經歷頗為相似。”
“看起來寸許的土地,卻像沒有止境的懸崖一樣,永遠跨不出去,落不到底?”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難怪這座塔無法從視線中抹去,原來我們一直都在方寸之間移動。”
“佛家言,開神通,成大能,無量是佛家最玄妙高深的神通,方寸大概比不上無量,但也是佛家的大能。此處明明是入道之路,偏偏路旁盡是佛言,不知是為何意。”
“青山道人的想法咱們理解不了。”
“直覺告訴我,他這樣做,一定是有目的的。”
“想這些都沒用,進去吧,塔內的女人又在嚎了。”
“你看過西游記沒有。”
“西游記是什么。”
“一本神怪小說。”
“沒看過。”
“我怎么覺得咱倆現在經歷的,和那里面的情節有些像。”
“是嗎。”
“是啊。”
“那我問你,現在哪還有妖怪啊。”
“劍中的器靈便和那本小說中描寫的妖怪很像。”
“你想多了。”
“大概。”
“到底進不進去了。”
“走。”
廢話說了一堆,兩人終于合力推開方寸之塔的大門。真是名副其實的寒塔啊,木質的大門一被推開,風潮般的寒意便涌了出來。
兩人站在寒風中裹緊外衣,發抖的雙腿奮力前行,交叉的雙手緊握在一起,“仰天大笑進門來,我輩豈是蓬蒿人。哈哈哈。”
塔乃佛教興建之物,每一位得道高僧都會為自己修建一座高塔,里面儲存畢生所學、所悟,和涅槃留下的舍利子。儲藏佛祖舍利子的高塔在萬里之外的佛門正宗內,由十八名金身羅漢守護,塔高二百三十三丈,是當今最高之塔,塔尖舍利子如旭日般放射光芒,圣潔莊嚴,普通百姓,每隔一年方能面見一次。
歷史上,也卻有些邪僧所建之惡塔存污納垢,然,這些塔廟多會被佛宗刑使清除,世人很難見上一眼。
似方寸之塔這般屹立在道宗至凈通天路內的邪塔,實是聞所未聞。
方白羽博覽群書,對佛宗和道宗流傳的故事極為熟悉,一時間也想不通此中原由,只能將一切歸結到青山道人身上去。
塔內,寒氣刺骨,兩側的石壁上,敷了一層醬紫色的冰塊,風寒刺透皮膚深入骨髓,“嗚嗚嗚。”葉飛拼命抖動身體,牙齒打顫,“這…這也太冷了。”
“這樣進去,真的會被凍死的。”方白羽沉吟,細打量周圍環境,發現一束光明自頭頂射來,被地面打碎射往四壁,流溢于冰層表面,看起來,像是許多的光斑蟲在冰塊里爬行。他再抬頭,見旋轉樓梯繞壁上行,也和爬行的動物類似。
直覺告訴他這絕非巧合。方白羽決定試一試整座塔的深淺,便和葉飛退到塔外,找來足夠多的枯草和樹葉堆積起來,可惜難以點燃。流動在塔內的陰風無處不在,火苗未待出現便已經被撲滅。
于是兩人改在塔外點火,其間葉飛曾強加阻攔,畢竟里面還有人聲。但方白羽執意如此。點燃火堆后,黑煙直上云霄,火勢甚猛但塔內冰層絲毫未受影響,再度推門走入的時候,照樣寒風刺骨,冷意岑岑。
“果然,此冰并非凡物。”方白羽眉頭緊蹙不舒。
“你早知會如此?”
“我是在驗證自己的想法。”
“得出結論了嗎。”
“不是說了,此冰并非凡物。”
“廢了半天的勁,就得出這么一個狗屁結論,你不覺得羞愧嗎。”
“我不覺得羞愧啊,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嘛。”
“你知道的并不多啊。”
“我起碼知道這冰燒不化啊。”
“有什么用呢。”
“用處就是我們現在只能一門心思,硬著頭皮向前沖了。”
“靠,你的心可真大。”
“我是覺得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還用你說。”
“硬著頭皮上吧。”
“你這個混球。”
兩人二次走入寒塔,周遭的溫度不升反降,女人哀嚎的聲音倒是斷了,葉飛抽了抽鼻子,道:“我嗅到一股子血腥味。”
“我也聞到了。”
“你說,該如何破這方寸之地。”
“我要知道不就成神仙了,找到那女人再說,她應該是關鍵。”
在寒塔的第三層上,二人見到了一段臍帶,一段帶血的臍帶,或許因為周圍的溫度過低,臍帶凍的跟五花肉似的,血漬觸目驚心。
方白羽揉了揉下巴道:“這里真的有人?”
“臍帶就在眼前,怎會沒人。”
“總覺得不太對勁。”
“閉嘴吧,快點找人。”
“怎么個找法。”
“順著血跡走。”論見識葉飛自比不上白羽,可若論實踐,白羽則遠遠趕不上葉飛了。
兩人登上寒塔第五層,看到赤身裸體的女人蜷縮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女人的黑發很長,披散著猶如張牙舞爪的蛇。不時抽搐的身體證明尚有一息存在。
醫者仁心,往日里葉飛見到此等傷患,早撲上去施救了,今日卻有所不同,遠望著女人,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內心本能地畏懼。
沉吟良久,葉飛終于下定決心,抬步上前半跪下來,小心翼翼的翻開女人的身子,看到壓在身下的血漬污染了很大的一片地方,不禁蹙眉。
女人柳葉般的眉毛動了動,眼睛瞇開一道縫隙,繼而圓睜,“救,救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在哪里?”葉飛的手腕被她攥住,火辣辣的疼,這份力道,本不該出現在一個柔弱女子的身上。
“我的孩子被人抓走了,快去救他,快去,求求你了,快去救他。”女人歇斯底里地哀嚎,圓睜的雙目中,有炙熱的光芒在跳動。忽然,她大口喘息,脖頸和臉上現出青色的紋理,筋肉凸出,呼吸變得困難,葉飛知道這是過度激動導致的,用手部抵住她冰涼、堅硬的背脊,上下推拿,“呼吸,大口呼吸,對,呼吸,很快就會好的,呼吸。”
葉飛的醫道手法傳承自藥人,精深而實用,依偎在懷中的女子隨著推拿之手的上下而富有節奏的呼吸,不適的感覺逐步消失。在一陣劇烈的干嘔之后,她攥緊了葉飛的衣領,用盡全身的氣力說道:“救,救我的孩子。”語畢,再度昏迷過去。
一直站在身后,冷眼注視的方白羽毫無語調的說道:“這女人身上透著股詭異。”
“我也感覺到了,不過,很顯然這座塔的關鍵便是她了。”
“只能帶著?”
“沒辦法。”葉飛道,“這里太冷了,我們需要先出塔,為她暖身,問明緣由后,再行動。”
“寒塔至少有二十層高,貿然上行確實不穩,就按你說的做。”
這女人很豐滿,背后的摩擦讓年幼的葉飛不禁燥熱,走出寒塔之時,才如釋重負,兩人快速點燃了火堆,將捕捉到的兔子放到火上燒烤。
大概是被野味香醇的味道吸引了,女人幽幽轉醒,一醒來便又是歇斯底里地咆哮和乞求,繼而昏迷,一連兩次,直到第三次轉醒時,才終于冷靜了一些,痛苦地流出了眼淚。
火苗忽高忽低地跳躍,葉飛問她,道:“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被抓到寒塔中的。”
女人看清了兩人孩童的面容,不禁有些沮喪,掙開了葉飛的手臂,將身體蜷縮起來,道:“呵呵,說了又有什么用呢,憑你們兩個娃娃,又能做些什么。”
“你少瞧不起人,我二人既然敢進入這通天路,就一定懷有世人不具有的本事。”葉飛見對方的眼瞼抬都不抬,不禁氣惱,正想大罵卻聽白羽說道:“姐姐,哦不,阿姨,別看我倆年紀尚小,可都懷有超越凡人的本領,而且為了離開通天路,必須探尋寒塔內的秘密。與您遇見也算緣分,不如請您將自己的經歷說出來,我們一起想想對策,如何?”
“你真要聽我的故事?”
“愿聞其詳。”
“好吧,反正這個故事憋在心里也夠久的了,就說出來,全當為你們提個醒。”女人長嘆一聲,幽幽說道:“我本是翠柳河畔王家莊人,雖是農戶出身,但自小便白凈清秀,十歲年紀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溫婉動人,十里八鄉上門提親者絡繹不絕。我自恃美貌,眼界自然高些,對那些“黑驢子”全無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