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要闖進來。
艱險蜀道上,葉飛和方白羽并騎前行,馬蹄聲清脆響亮,離得尚遠,以引得林鳥騰空于頭頂盤旋,久久不敢下落。
前方不遠處,立著一塊只剩下半截的石碑,石碑古老,碑身上生滿綠苔,從兩人站立的角度,依稀可以辨認出其上寫的是個路字。
“我只能送你到這了。”老乞丐盤腿坐在洛鳴劍上,指著眼前的山路說道,“前路艱險,你倆自求多福吧。”
方白羽對著老人,感謝地拱拱拳,道:“您能引我至此,已是盡了最大的努力,在下感激不盡。”
老乞丐眉毛一挑,放下酒壺,定睛打量他道:“你似乎冷靜了一些。”
方白羽道:“多謝前輩關心,白羽已經沒事了。”
“你的母親呢。”
“在自己的房間里。”
“你真的忍心不讓她入土為安?”
“方家藏有一枚寒珠,入口可保肉身不朽。”
“定靈珠。沒想到這么珍貴的東西,方家會有一枚。”
“這是祖上傳下的寶貝。”
“罷了,罷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提醒你,一入此路便再無法回頭,外面的人誰都幫不了你。”
“謝前輩提醒,晚輩已經下定了決心。”
“你呢。”老乞丐指指葉飛。
后者挺了挺脖子,道:“我也做好準備了。”
“那好,進去吧。”
“駕。”白瀚王和墨玉原地直起上身,嗖的一下躍過了石碑,兩人像是進入到一個異次元世界,瘦高的身影,瞬間就看不見了。
老乞丐面容冷沉,手訣一變,洛鳴劍化作流光,直奔方栦主峰。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要闖進來。
要問為什么。
我只能回答,這就是所謂的凌云壯志。
哈哈哈。
石碑的那一邊,仍是蜀道,陰森森的蜀道,扭曲怪異的蜀道。
葉飛看著倒在路邊的森森白骨,頭皮陣陣發麻。
“葉飛,有沒有后悔腦子一熱陪我闖了進來。”方白羽拍了拍馬背,撫慰白瀚王安靜下來,同時溫和地說道,“是不是已經后悔了。”
“嘿嘿,還真被你說對了。”葉飛笑嘻嘻地回答,“我確實后悔了,后悔的是,當時沒有隨便找個仙人拜師學藝。咱們當時如果真拜師了,仙人們必定像守護財產一般,時刻盯著咱們,也不會一窩蜂地擁出去,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那幫家伙雖不頂事,但畢竟不是慫包,有他們在,那炎小兒也就不敢太過放肆了。”
“呵呵。”白羽低笑,“以炎天傾的能耐,就算多幾個三流仙人留下來,也是于事無補的。”
“人多力量大嘛。”
“葉飛。”
“怎樣。”
“我真后悔沒早一點認識了你。”
“現在也不晚啊。”
“有些遲了。”方白羽慘笑,“你知道,我抱著母親回去族人們怎么說嗎。”
葉飛沉默,等他繼續。
方白羽道:“我母親慘死,他們的臉上非但沒有悲傷,反而各個幸災樂禍,大吵大鬧地要分家呢。”
“人心如此,不必介意。”
“是啊,人心如此。除了你和君如之外,沒人是真心待我的。”
“有我倆,已經足夠。”
“昨晚的事情,你見到了。”
“見到了。”
“我母親的死因,千萬不要向君如透露。她還太小,太天真,承受不了這份苦的。”
“放心吧,打死也不會說的。”沉了一下,葉飛望過來道,“你也還沒成熟到獨自抗下這份苦的地步。想哭就哭出來吧,這里沒有別人,你可以盡情發泄。”
“我的淚已經流干了。”
“在我面前,不要說這樣的狠話。沒有這個必要的。”
“是,我明白。”
“別忍著了,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些。我自小無父無母,不知道親人關懷的滋味,但無數個凄冷的夜里,卻總是被寂寞孤單所驚醒,渴望身邊能有個親人作伴。”
“我最親的人已經死了。”
“我便是你的親人。”
“真的嗎。”
“記得咱倆第二次見面時你說過些什么嗎。”
“夸你帥嗎。”
“你說要和我結拜。”
“是啊,我是說過。”
“還算數嗎。”
“當然。”
“那好。”葉飛跳下馬背,揮手示意白羽過來,“我倆便在這里,對月起誓。”
“好,對月起誓。讓天地鑒證。”白羽激動萬分,跌跌撞撞地滾落馬背,跪在葉飛的對面。
兩人抬頭望天,雙手互握:“我葉飛。”“我方白羽。”
“對月起誓。求天地鑒證。”
“從今以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輪回。”
“如有違背,天地不容。”
轟隆,扭曲的天空中降下了旱雷,像是老天真的聽到了兩個少年人的聲音,雷光閃耀中,方白羽再也忍耐不住內心的悲傷,緊緊擁著葉飛,哭泣了起來。
他的淚浸濕了葉飛臟破的衣衫,他總歸也只是個孩子而已。
僅僅是個孩子。
這一日,是兩位人皇結拜的日子,被永遠永遠地載入了史冊。鑒證了這個特殊時刻的,只有一個人——藥人。
他躲在暗處,靜悄悄地注視著一切的發生,眉頭深鎖為一個大大的川字。
洛水之柔光罩住了老乞丐遭酒氣腐蝕嚴重的身體,這個真名為云烈的老人,御劍直上方栦云頂,撞入玄青寶殿。
飛瀑逆沖,仙氣繚繞,一位布衣道人盤膝坐在瀑布激流之上,滴水不沾。
——上善若水。
這是修道之人畢生追求之極致境界。
布衣道人眼皮微微抖動,他身后的飛瀑激出一道水劍。老乞丐一展洛鳴,劈開水劍,徑直走了過來。
布衣道人這才睜開了眼睛,細長的瞳孔中光芒內斂,在最深處,凝結為一把小小的道劍。這柄道劍明明藏在瞳孔最深處細小如針,卻又歷歷在目,仿佛隨時會劃破時空飛來,真是玄妙無比。
“師弟,這么慌張的闖入玄青殿,到底有何要事。
老乞丐在水潭前站定,面容嚴肅地道:“饕餮解封,魔教妖孽公然在蜀山腳下殺人,算不算大事。”
“我早知饕餮解封,卻沒想到魔徒們膽敢公然來蜀山挑釁。”
“你知道饕餮被解封了?那怎么不提前預警也好有個防備。”
“饕餮之事關系甚大,我擔心咱們自亂陣腳。”
“杞人憂天。這下可好,蜀山的臉真是丟盡了。”
“到底怎么回事。”
當下,老乞丐將初入莫府遇見兩位驚世少年,仙人指路傳莫君如玄女劍,魔劍饕餮出鞘,自己慘遭暗算,直至最后引兩人入通天路的事情經過完完整整地敘述了一遍。
在這個故事的末尾,布衣道人深深地吸了口氣,深如寒潭的眼睛閉合上,靜靜地沉思了一會兒,“沒想到一日之間,居然發生了這么多的事情。果然九龍出世,會帶來巨大的不祥啊。”
“你怎么確定是九龍的。”
逆瀑一頓,布衣道人掀開額頭上的灰發,露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一道擁有火燒般融化的皮肉,斷口又非常齊整的傷疤:“在火光沖起的時候,這道傷痕又痛了起來。”
老乞丐身體微微顫動,道:“我以為它已經好了。”
“永遠好不了的,這是九龍的詛咒。”
“我沒見到那柄劍。”
“那樣巨大的火力,只有水老兒才能發出,想必是在你趕到之前,先離開了。”
“難道這幾年時間,他一直藏在咱們蜀山腳下養傷?”
“古話說的好,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
“我們現在怎么辦。”
“召集六峰峰主共商大事。我們蜀山已經沉寂得太久了。”
“你要公然和魔教開戰嗎。”
“戰幕早在八年前便已經拉開,只是這些年為了養傷,我一直按捺,沒有機會出手罷了。”
“聽你的語氣,像是已經有了計劃。”
“先從引蜀中千山歸心開始吧。”
“你確定要從最難搞的開始嗎。”
“蜀山的離析是因為外力的減弱,當魔教大張旗鼓的作惡時,各仙門為了自保,一定會重新歸入本門之下的。”
“那兩名少年怎么辦。”
“他們是人才,但都有心結,身上戾氣太重,不適合我蜀山的道術。”
“啊?我沒聽錯吧,本來我還擔心會被你怪罪呢。”
“我的想法和你一致,寧可身邊一群飯桶,由我費力地為其開光引路,也不愿意經自己之手,教出一個難以控制的怪物。”
“那二人豈不是死定了。”
“也不絕對,若他們真的走了出來,便證明確實與我派有緣,到那時候,即便明知后患無窮,我也會傾囊相授,這是我們蜀山劍派傳承已久的規矩,我會遵從。”
“你明明知道,不可能有人走出那條路的。”
“我倆不是人嗎。”
“當年是師傅暗中出手相助,否則怎么可能出的來呢。”
“噓,你該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的。”
“我當然知道,所以屁話沒說就答應了引他們入通天路,老家伙我本來以為你會如師父當年那般惜才,出手幫忙的。”
“呵呵,你放心,我會偷偷地瞅一眼的,如果確實驚才絕艷,并且未被仇恨支配,或許會拉他們一把,當然,如果結果相反地話,呵呵…”
“師兄,這些年閉關,你的心變硬了許多。”
“師弟,我說這些話的真實目的,你該清楚。”
“放心,我知道規矩。只要你不出手,我是絕對不會出手干涉的。”
“記住你說過的話。”
“當然。我可是云烈啊。”
“呵呵,蜀山之虎。多久沒有見你這樣斗志昂揚了。”
“那個名叫炎天傾的小子可是徹底把我激怒了。”
“沒必要和晚輩一般見識。”
“你是沒親眼見到他,見到了也會和我一樣的。”
“呵呵,晚輩之間的事情,最好還是讓晚輩們自己解決,我的親傳弟子,絕不在他之下。”
“他啊,鈍了點。”
“這樣的人,才能觸碰到道的極致。”
“這些年,你也沒一心一意養傷嘛。”
“這八年時間,我就做了兩件事情!其一,養傷。其二,塑造一個足以繼任自己位置的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