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寒入骨,長夜無眠時。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傾灑在方白羽疲憊不堪的臉孔上,他睜開了雙眼,眼白和眼珠混合在一起,混沌沌的一片,不分喜怒。
這雙眼睛,是上天饋贈的禮物,是對抗饕餮和炎天傾的利器,哪怕只是平靜的坐著,他都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其中涌動的力量。
正者之力。
“正義。呵呵。”方白羽站了起來,抬起頭展望天際,“我需要的是足以打敗他的力量。炎天傾。”
“孩子,快點讓死者入土為安吧,不要被復仇沖昏了頭腦。”老乞丐坐在廢墟中,大口灌酒,葫蘆里的酒似乎永遠都喝不完。方白羽低頭望他,兩人對視。迸射的目光里,似乎在傳遞著什么復雜的意思,某一個時間點上,方白羽身體忽然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跪倒在老乞丐裸露著腳趾頭、散發出陣陣惡臭的破草鞋之前,放棄了所有的驕傲和尊嚴,只為向那個弒母的仇人展開復仇。
“請您收我為徒。”
老乞丐眉頭緊鎖,目光灼灼的直視著他,像是要將他從里到外看個透徹。
方白羽不發一言,低頭叩首,一聲,兩聲,三聲,四聲,一直叩到眼前的石頭上沾滿了血漬,一直叩到兩眼金星直冒,耳邊嗡嗡作響,仍不止歇。他與仙路無緣,卻想報仇,只能用最原始的恒心感動對方。
“咚,咚,咚。”頭顱機械性的落下,如同鼓錘一下下的擂在戰鼓上,直透人心。方氏白羽,似乎要將這股失去親人的痛處更深的印刻在身體里,所以用這種近乎自殘的方式,祈求力量。
毫無疑問的,他祈求加入仙門,只為復仇。
老乞丐仍是沉默。
面對這樣一個極端渴望力量的人,他覺得自己的決定可能會關乎仙界未來的命運。方白羽,你身上的羽毛本該是潔白無瑕的,卻因為炎天傾的出現而遭到了污染,這樣的你一旦獲得了力量,到底會引發何等連鎖反應,真是難以預料。
老乞丐眉頭緊鎖不舒,白羽仍是叩頭,一下一下擲地有聲的叩頭,越來越用力。
直到“啪。”的一聲響,眼前的石頭從中間碎開了。方白羽仍是恍然不知,接連將頭砸在上面。
裂開的石頭碎片刺入到額頭里,皮開肉綻,鮮血橫流。他可不具有葉飛那般驚世的回復能力,血一旦往外淌就很難止住。可老乞丐仍是不松口,葉飛躺在遠處,動彈不得,也是無能為力。
這個時候,像是做了一場大夢的莫君如總算醒了過來,她用盡全身的力氣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揉揉滿是眼屎的眼睛,四下一看,“啊。”地一聲,叫了出來,“我一定還在夢里,一定還在夢里。”
她使勁掐了自己一下,疼的咬牙切齒,這才確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混蛋葉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莫不是被我一劍弄成這樣的吧。”莫君如氣急敗壞地蹦到臉孔朝下趴在地上的葉飛近前,對其拳打腳踢,“你給我醒醒,快醒醒。”
“我的小祖宗,你快住手吧,再踢我就吐血了。”葉飛掙扎著蠕動了兩下,放棄了,道,“快,快把我翻過來。”
莫君如小臉煞白,推著他翻身,兩人四目相對,葉飛見到她下巴上濃密的須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莫君如自不知道身體上的變化,氣急敗壞地道:“笑,笑什么啊,你個混球。我爸呢,白羽哥哥呢。”
葉飛神色一暗,對著披頭散發的方白羽努了努嘴,:“那個,那個就是你的白羽哥哥。”
莫君如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啊”地叫了一聲。
“哎呦媽誒。”葉飛嚇了一跳,“你干嘛一驚一乍的。”
“白羽哥哥…我的白羽哥哥,怎么變成這樣了。”莫君如慌慌張張地跑過去,圍著叩頭不止的方白羽來回轉圈,在確認了對方的身份后,指著老乞丐的鼻子罵道:“臭乞丐,你到底施展了什么妖術,把我的白羽哥哥搞成這樣了。”
老乞丐見到她的搞怪樣子,也是兩眼一彎,咳嗽了兩聲,道:“跟你強調好幾次了,別老乞丐、老乞丐的啰嗦個沒完,我的本名是云烈,現在是你的師父,你可以叫我云老師。”
“我呸,又臭又臟,我才沒有你這樣的師父呢。”
“靠。”莫君如的身上,存在著一股神奇的魔力,似乎只要和她交談幾句,就會忍不住暴粗口,老乞丐也不例外。他一怒站起,瞪大了眼睛,氣勢洶洶地逼近了瘋丫頭,道:“當初是誰可憐巴巴地向我祈求力量搭救葉飛的。是誰告訴我不惜犧牲二十年光陰的,是誰…”
“好啦。”莫君如尖聲怒吼,“我問你,我的白羽哥哥到底怎么了。”
“他啊,他想拜我為師而已。”
“白羽哥哥真是眼瞎了,居然要拜你這個又臭又臟的老乞丐為師。”
“靠,你個死丫頭,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你快點收了他,讓他停下來吧。”
“不行。”
“為什么。”
“他心中執念太強,不適合進入仙道。”
“廢話,沒有執念的人都是庸才,哪會像白羽哥哥這樣驚才絕艷。”
“你最好搞清楚狀況再說話。”
“什么狀況。”
“你能別這么無腦嗎。以目前的水準站出去,真是給我丟臉。”
“再說一遍,我跟你沒半毛錢關系。”
“玄女劍都認主了,還說跟我沒關系。”
“玄女劍。我好像有點印象。”莫君如眼睛一斜,回憶起了一些失去意識前的畫面,“好像確實有一股力量,在我體內澎湃。”
“那是玄女之力,你已經是玄女劍的正式主人了。”
“玄女之力,我只知道玄女是黃帝的妹妹,我們腳下所踩的山峰叫做玄女峰,卻從沒聽說過什么玄女劍。”
“劍如其名,玄女劍乃是玄女所持之劍,代代傳承,傳到哪一代,持劍者便是當代的玄女。”
“照你的說法,我是這一代的神女嘍。”
“玄、黃二力相輔相成,玄為輕,變幻莫測,飄渺難尋;黃為重,沉淀尊貴,至高無上。”老乞丐打了個酒嗝,似笑非笑地敘述道,“你獲得的輕之力,乃是世上最獨一無二的力量,如果掌握了它的妙用,只怕晚上做夢都會笑的醒過來的。”
“真有這么神奇。”
“你就沒事偷著樂吧。還不叫師傅。”
“師…”
“靠,你倆有完沒完了,白羽的腦袋都要磕傻了。”葉飛再也看不下去了,充滿憤怒地咆哮。
“哎呀,光顧聽你啰嗦了,正事倒給忘了,快,快收了我的白羽哥哥。”
老乞丐神色一凝,沉沉地嘆了口氣,道:“先別磕了。”
方白羽聞令即止,一動不動,刺目的紅血從額頭流出,順著兩鬢淌下。
老乞丐又是嘆息,道:“就這樣,不要抬起頭來,我問,你答即可。”
“前輩請講。”方白羽的聲音有些沙啞。
“你為何想入仙門。”
“宣揚正義,除魔衛道。”
“正義如何宣揚。”
“用這雙手。”
“怎樣做。”
“盡誅妖孽,一個不留。”
莫君如張大了嘴巴,呆呆地望著與她從小玩到大的白羽哥哥,感覺對方陌生的可怕。
老乞丐又是嘆息:“果然,還是原來的你比較可愛。”
“請您收我為徒。”
“若我不收,你會如何。”
“力量之源并非只有一處。你不予我,我便另覓它途。”
“你在威脅我?”
“我需要報仇的力量。”
“好。我便再給你一個機會。”
“請您明示。”
“你該知道,除了仙人指路之外,蜀山還有一條通天路。”
“我明白了,請您指引路的方向。”
“不急。”老乞丐溝壑嶙峋的臉孔上露出了少有的嚴肅,“我必須提醒你…”
“不用說了,有關通天路的一切古籍中都有記載,我只想知道,它的入口在哪里。”方白羽驀地抬起頭來,混沌一片的瞳孔引起莫君如的驚呼,她跪在方白羽的面前,用雙手撥開對方散亂的長發,擦拭他額頭上的鮮血:“白羽哥哥,你的眼睛怎么了。我睡著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白羽哥哥。你快點說話啊。”直到此時此刻,這個瘋瘋癲癲的傻丫頭,才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
方白羽溫和地望著她,沉默良久。
這份沉默讓遠處的葉飛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只有他才知道,自己身邊的那攤血,那塊沾著方母血液的石塊代表了什么。毫不夸張的說,莫君如,已經成為了方白羽的殺母仇人之女。
多么可怕而殘忍的現實。
這一切都是那位名叫炎天傾的瘋子造成的。
葉飛很擔心方白羽的安危,很在乎他真正地想法,他拼命地想要移動身體,但是無能為力,這副透支過度的殘軀,即便只是最簡單的眨眼和說話,都非常吃力。
對力量的渴望在他內心萌芽,只屬于少年人的那份豪情壯志,讓他很想解放王劍,和炎天傾面對面的再戰一場。
“冷靜下來,葉飛。不要接受王劍的誘惑。”藥人的聲音適時的出現在腦海里,葉飛看不到他,卻清楚他一直都在身邊。“之前你躲在哪了,為什么不出手相助。如果是你的話,再多幾個炎天傾,也不在話下。”
“我若出手,場中其他能喘氣的人,便必須死,你覺得哪個更劃算。”
“額…好吧。不過你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我要提醒你,方白羽已經瘋了,你不能再像原來那般和他相處了。”
“他是我的朋友,他瘋了,我便跟著一起瘋。”
“你有毛病嗎。”
“你管不著。”葉飛強行中斷了他與自己在腦海中的談話,借著清新的日光,重新望向白羽。
后者輕輕撫摸君如的頸子,露出溫和似清風的微笑:“等一下你問葉飛吧,有更加要緊的事等待我來處理。”他輕輕一推,君如倒了下去,老乞丐的瞳孔微微收縮,“請你指引通天路的入口。”
“你真的做好準備了?”
“當然。”
“那好,先讓母親入土為安,然后向族里交代一下,我就在此處等你。”
“不需要。”
“需要的。”
“那好。”陽光穿透烏云,照射在廢墟中。方白羽毅然站起,瘦弱的身體在清風中微微發抖,他苦笑兩聲,伸出雙手,將散亂的長發攏于腦后,揪成一個小辮。
接著走到母親尸體面前,雙手合十,“母親,請原諒孩兒的不孝,不能讓您入土為安。”
老乞丐濃深的眉擠成了一個黑嘎達。
方白羽道:“原諒我的自私母親,我要您親眼見證,孩兒走上神壇,為您報仇。”
天空中各色霓虹炫舞,眾仙人相繼趕來,屏息望著眼前的廢墟,看著廢墟中的男孩極盡溫柔地抱起母親,一步步地穿過從四面八方趕來的村民。
“樊村的老少啊,我方白羽在此立誓,血債必由血來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