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住郝春秋的邪惡氣機總算消散,后者深深地舒了口氣,萎頓在地,冷汗直流,“愿為牛馬,肝腦涂地。愿為牛馬,肝腦涂地。”
少年冷笑:“我父王對九幽劍山早有招安之意,今日時機剛好,日后你便做我們的內應,隨時稟告仙山動態。”
“是,少主人。”
少年持劍,昂身從他身邊走過。郝春秋向前爬了兩下,道:“敢問主人您欲往何處。”
“我去哪里,需要向你稟報嗎。”少年斥責,邪惡的殺機再度歡嘯而出。
郝春秋低頭叩首,連連認錯道:“少主人,少主人,您誤會了少主人。屬下只是一時斗膽,想提醒您一句。”
“提醒我?”
“恩,我剛從樊村過來。”
“哦?”
“昨日天生異象,眾多仙家高手聚集于此,以您的身份,恐怕不適合…”
“蠢貨,你以為我此行為何。”
“這么說,您知道前方有危險嘍。”
“當然。”
不再遲疑,少年大步走上樊村古道。郝春秋一直望著他,直到少年的背影徹底從視線中消失,才厭惡地啐了口痰,道:“蠢貨,有云老頭坐鎮在那里,死了都沒人為你收尸。不行,仙道那班蠢貨看我不起,我也不能讓他們好過,得幫幫這個沒腦子的愣頭青。”
他略一尋思,心中已經有了計劃,一閃身踩上仙劍,消失在黑暗的山林中。
同一時間,莫府大院,新一輪論戰圍繞著兩名少年的歸屬展開,他們身上的巨大潛力成功的將仙人們的目光吸引了過來,除了極少數的幾個人,其他人已經不再關心為何會有異象出現。
仙人都是自私的。
與其去關心那殺人如麻,充滿未知的魔教教主,不如著手爭奪眼前這兩個能夠光耀門廳、重寫本派歷史的年輕人。
長江后浪推前浪。不知為何,那些驚才絕艷、站在歷史頂點的人,總是選在同一個時代,甚至相同的地方出現。
上一個修仙界的大繁榮時代,還在五十年之前,當時,一舉涌現出了項浩陽、水君月、魯天秋、甘莫之等一大批聞名天下的頂尖高手,其中最富盛名的,當屬項浩陽和水君月了,這兩人一人是正道魁首,一人是魔教教主,亦敵亦友,正邪兩派在這二人的率領下互相征伐了十幾年,到最后決戰于蜀中天山之頂,最終一同消失,再也尋不到蹤跡。此后,正邪雙方雖然互相仍有攻伐,但都因沒有優秀頭領的主持而顯得毫無力度,直至今日,人才凋敝,仙人對人世的影響已經大不如前,只能退隱深山之中,互相不做侵犯。
然而,八年之前方栦山絕頂之上的一道驚雷仿佛宣示了輪回之門的再度開啟,自那一日之后,天下英才如雨后春筍蓬勃出現,互相猜忌的仙道重派紛紛拋出橄欖枝,網羅人才,一時之間已經成為了一種風尚。
仙人們此次之所以來的如此之快,除了那道釋放出來的氣息充滿邪惡之外,更是因為天生異象之處,必有重寶或者天資卓越之人的出現。這是一條輪回律。他們早已做好了收徒的準備,所以,晚宴尚未開始,便已有兩番試探。
被他們圍在中央的三個少年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葉飛身體疲軟地靠在方白羽的肩上,輕聲道:“白羽,這就是你日夜憧憬的仙嗎。”
白羽苦笑道:“仙人也分三六九等,或許倉促下山的這些,是比較低等的仙吧。”
“呵呵,我明白了。”葉飛調整著呼吸,朗聲說道:“各位仙人,停一停,各位仙人。”
互相爭吵著的仙人們果斷停下,一齊望過來,目光貪婪地停留在葉飛的身上,后者尷尬的聳聳肩,繼續道:“我葉飛從小便是孤兒,五歲的時候偶入醫途,從那時起便立志做一名名動天下的神醫,各位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只不過,我實在不適合為仙。”
“怎么能這樣。”一陣唏噓,或笑他不知好歹,或贊他充滿氣魄,總之,葉飛的一番言辭,如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
在場的眾人都是仙,仙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從未試過被人拒絕,所以,當葉飛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還真沒有人應答的出來,直到一個胖胖的中年道士踏前一步,深行一禮道:“葉公子須知,醫術的最高境界,就是仙術。只要你拜在我“藏普”的門下,我不僅可以傳授你煉丹、制藥之法門,還能予你仙法救人之奇術,豈不一舉兩得。”藏普一門乃是蜀中千山中,比較有名的一個支系,他們專營仙法救人之道,以煉造、吞噬丹藥為基礎,快速增加體內仙氣的總量,初學時往往進步神速,可謂求醫者夢寐以求的境界。
但葉飛卻是不為所動,他嘴上說是為了尋求醫道之極,其實就是找個離開的借口,當然不可能被說動了,當下搖搖頭道:“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
不等他說完,胖道士軟乎乎的手掌已經當先摁住了他的額頭,炫光陣陣,蕩漾的光芒如春水波動,溫柔且細膩,葉飛覺得有一股奇妙的力量自額頭處涌入,通過奇經八脈直達全身,受傷的身體在這股奇妙力量的滋補下,得到了有效的修補,甚至連體力都恢復了不少。
他有些錯愕,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這個胖胖的、白凈凈的道士,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胖道士微笑道:“意識到了嗎,只有結合仙法,才能達到醫術的最高境界。”
葉飛點點頭,道:“難怪,難怪世人俱想成仙。不過,我仍堅持本意。”
“為何。”
“因為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煩惱,仙人肯定也有仙人的煩惱,我現在是普通人,所以便用普通的醫術治療普通人的病。若我為仙,則需用仙人的方法,治療仙人和普通人的病,若是治得好便罷了,若是治不好,以諸位上仙的性格,肯定會與我為難,那豈不是徒增煩惱,得不償失。”
“這…”胖道士低頭沉吟,他倒沒想到對方會這樣回答。
葉飛續道:“人生在世,短短百年,仙人在世,我想肯定超越百年,百年的煩惱,已讓正常人承受不起,更何況是超越百年,更久的煩惱呢。”
“帝國的歷任掌權者無不向往長生之道,難道他們也是厭倦了人世的煩惱嗎。”
“當然不是,生活對于他們來說,大概是種享受吧。”
“所以啊,成為仙人,你的生活也將成為一種享受,別忘了,世人膜拜仙人,更勝于敬畏人皇。”
“我與你們相見時間短暫,但即便這短暫時間,仍讓我發現,仙界就和人界一樣,也分三六九等,有著自己的秩序,我不相信,所有的仙人都過得快樂。”
胖道士道:“仙人與世人不同的是,在仙界,一個驚采絕艷,懷揣潛能之人,可以憑借自己的努力,創造未來。而人間,則不行。”
“或許吧。”
“少年,你與我門大有緣分,何不暫時拜入門下,修習人世得不到的術法,哪怕他日后悔,再離開也來的及呢。”見葉飛的表情略有松動,他更加懇切地說道:“醫術也好,武術也罷,追求的無非是更高的境界與地位,你何必如此執迷于仙、人之分呢。”
葉飛沉默,一旁的老乞丐咯咯笑了兩聲,呢喃道:“呵呵,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就你那兩把刷子,這孩子若真拜入你門下,才真是廢了呢。
四下喧雜,他說的聲音又低,僵持的兩人都沒有聽到。葉飛卻是被道士說動,愣在那里,好生糾結。胖道士也不催他,站在對面耐心地等待著,就這樣一直站著,過了很久,葉飛才抬起頭來,道:“容我想一想,想一想。”
胖道士微微一笑,道:“當然,選擇權始終握在你自己手中。”
或許是愛才心切,又或許天性使然,這胖道士可說是入堂以來,葉飛見到的最平易近人的仙人了,難免讓他有些心動。
方白羽與葉飛惺惺相惜,能夠真切地感受到對方內心的變化,溫和一笑,輕輕拍他的后背道:“葉兄,你我相見恨晚,若能拜在同一門下,才真是沒有遺憾。”
葉飛聽出他話里有話,問道:“你已經找到了歸宿?”
隨著他的問題,互相爭執的仙人們同時靜了下來,目光炯炯地盯著白羽。后者自然感受得到他們目光中的炙熱,借勢而為道:“仙人指路,引凡人入仙途,這是仙道的規矩,我們作為凡人,能夠回旋的余地實在不大。”
“哦。”
“不過今日,如此多仙道前輩聚集此處,可說是給了我們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等既決心要踏入此道,便須在其中選擇最適合自己的,才能不枉上天降下的如此恩惠啊。”這番話拐彎抹角、別別扭扭,一來是為了開導葉飛,二來是說與這些窺伺在側的仙人們,告訴他們想當自己的師傅沒這么容易,當然,說完這些拐彎抹角的話后,他又加了一句,這句話,才是他真正想讓葉飛聽的:“越是歷史悠久的仙道重派,各項術法的積淀越是博大精深,說不定也可能越適合咱們,你說呢。”
“咳咳。”胖道士的眼睛里,掠過了一絲不悅的光,其中夾雜著狠毒,這與他之前的和藹形象截然相反,不過很快的,這絲光芒便又被那些偽裝出來的和藹所取代:“藏普一派雖然主攻醫道仙理,但也有不少強大的道術法門,想必也很適合你的。白羽兄弟。”
葉飛眼光銳利,自然看到了胖道士換臉一般的變化過程,剛剛涌起的那一點對于仙人的憧憬一掃而光,充滿厭倦地說道:“相見恨晚確實不假,可惜,我覺得自己實在是個平凡無奇的人,不適合仙人那樣高大上的職業,所以,還是算了吧。”
搭在方白羽肩膀上的手掌用力地拍了拍,算是告別,葉飛轉身向門外走,尚未跨出門檻,數道疾風自后方射來,釘入門外的地面,那是一柄又一柄樣式不同的仙劍,“小子,仙人在此,豈能如此不知禮數。”
葉飛漠然回頭,道:“怎的,收徒不成,便要殺人嗎。”
“少年,你加入我等門下,便是蜀山的人,是正道,之前的事情自然一筆勾銷。可你若是不加入我們,便是外人,甚至是已經被邪魔外道蠱惑了心智的人,那我們就要好好的談一談昨日的事情了,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是行不通的。”
“昨日的事情我已經交代的很清楚了,我受重傷昏迷過去了。”
“誰能作證。”
“君如啊。”
“她當時明明也昏迷了過去,又怎能為你作證。”
葉飛冷笑,“這么說,我今日不作出決斷,是跨不出這個門檻嘍。”
“如果你能把事情交代清楚,我們當然不會留你。”
“虛偽。你們有沒有想過,憑借我的資質,真的被迫拜入你等門下,日后成就必定遠勝于你,到時候為了報復今日之事,動手殺了你們,豈不是養虎為患。”
“仙道大成,入我門下,便是我輩之徒,受仙界正氣熏陶,不會有此種大逆不道的事情發生的。”
“爾等身上,豈有正氣可言。”
“仙界的正氣,只對仙界人有效,我們沒必要對一眾平民滿懷正義。就好像你,會對踩死幾只螞蟻充滿愧疚嗎。”
“滿嘴放屁。”
“你膽敢出言不遜。”
“我今日便要走出這里,又能怎的。”說著,他真的高高地抬起右腳作勢要邁出門檻,下一刻,一眾仙劍紛紛亮起,嗡嗡之聲不絕于耳,劍刃搖擺,似要斬人。
葉飛牛脾氣上來,悍然無懼,向著門外跨了過去。
眼看,局勢已成水火,一個頑皮的聲音自身后傳來:“各,各位仙法大師,葉飛那小子不知好歹,不愿領受各位的好意,我看也就罷了,任他自生自滅去吧。我莫君如心志誠誠,愿拜在恩師門下。”
葉飛心中一凜,不禁感激對方,要知道,莫君如家境豐厚,生性玩略,對仙人并不感冒,此前拒絕老乞丐便是證明,此刻忽然跳出來,吸引眾仙人的視線,明顯是為了自己開脫。
想不到兩人由敵化友,友情堪比金堅,那日拼死護她,真是沒做錯。
這樣一尋思,他向外跨步的右腿,反倒收了回來,他不想留下一堆爛攤子給自己的朋友。
仙人們上下打量君如,片刻后,轟然大笑道:“憑你這資質,也就將將算個入門弟子,滾一邊去,我們要的是他。”
仙風一掃,君如呲牙咧嘴的飛了出去,摔了個狗啃泥,“你們,你們瞧不起人。”她撇著嘴怒罵,卻感到鼻尖飄來一陣惡臭,原來,被仙風一掃,自己陰差陽錯的,跌到了老乞丐蹲坐的角落里。只見對方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語氣玩味的說道:“小姑娘,前路有峰阻你會如何。”
“去去去,臭死了。”莫君如根本沒心情理他,捂住鼻子,便向遠處逃。
老乞丐哪容她離開,酒葫蘆迎風甩舞,那濃香的酒氣便如江似河一般的涌了出來,酒氣飄散在半空中,如有實質,任君如怎么掙扎,都不能走到以老乞丐為中心的兩丈之外。
“臭,臭乞丐,你要做什么。我爸可是這里的主人,你敢動我會有苦頭吃的。”
“我姓云,單名一個烈字,以后不要再老乞丐、老乞丐的叫我了,真他媽難聽。我問你,前路有峰阻,你會如何。說,任何答案都可以,只要你說出來,我便放你離開。”
“云烈,好耳熟啊。”莫君如忽然間冷靜了下來,因為她發現,當這個名字從老乞丐嘴里說出來的時候,老乞丐身上的整個氣場都在一瞬間變得凌厲了,她努力的回想著這個名字,搜尋著記憶的最深處,“這個名字好耳熟,到底是在哪里聽到過的呢。”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問題。”
“你的問題是什么來著。”
“前路有峰阻,你會如何。”
“有峰阻,什么意思?”
“沒文化,真可怕啊。你這個豬頭。”
“靠,是你說的太沒有品位了好吧。”
“好吧,好吧,我解釋給你聽,聽好了嘍。就是說,現在你要去到某個地方,必須要去,而在旅途中,剛好出現了一座大山,擋住了你的路,這個時候,你會選擇怎樣的方式,跨過此山,達到目的地呢。”
“哦,你早這樣說不就明白了嗎,還好意思說我蠢。”
“蠢就是蠢,別廢話了,趕快回答問題。”
“前路有峰阻,當然是把山打穿了大搖大擺地走過去嘍。這樣才符合我莫大小姐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身份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趣,有趣。好一個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當年師傅這樣問的時候,我居然也是這么回答的,現在想想真是幼稚。”
“臭乞丐,你才幼稚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