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妖術。”葉飛努力扭動身體,但堅硬的土石哪是那般好扭斷的,無論怎樣,都紋絲不動,“方白羽啊,方白羽,真沒想到你還通曉妖術。”
白羽微笑著走上來,抓起桌上的酒壇,揭開蓋子,端到葉飛的鼻尖左右的晃動:“哈哈,想喝嗎,愿賭服輸,饞死你。”
“這是妖法,不算,這不算。”葉飛爭辯。
“葉公子啊,這你可就誤會了。與你的與眾不同如出一轍,白羽也有著自己的過人之處。我敢保證,這并非妖術,而是奇跡。”方母一邊自豪地稱贊兒子,一邊又忍不住敲打他道,“要不是看你們倆年紀尚輕,這般胡鬧我可真要發火了,白羽,哪有這樣招待貴客的道理,還不趕快為他松綁。”
白羽吐了吐舌頭,道:“嘿嘿,娘親發話,羽兒哪敢不從,臭小子,便宜你了。”自從生下來,白羽便因為顯赫的家世和過人的天賦而遠遠將同輩拋在身后,眾人對他往往尊敬大于喜歡,除了莫君如之外,平日里幾乎沒有同齡人與他交往。直到葉飛的出現。
白羽曾經兩次與葉飛擦肩而過,第一次是在山上,自己與莫君如騎馬出游,葉飛頭都不抬專注采藥。第二次,則是在村外的荷塘邊,葉飛一個人坐在岸上,無聊地向池內扔著石子,嘴里嘀咕著莫名其妙的東西,像是發了神經。而白羽也是因為睡不著,剛好無聊經過。在那樣寂靜的夜里,白羽坐在高聳的雜草間,伴隨著另一端的葉飛,于無聲中直到天明。
葉飛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但白羽卻欣喜若狂,因為,他終于找到了一個和自己如此相似的同齡人。
他一直在找機會認識葉飛,一直在找,并在如愿以償的結交后,驚覺對方比自己期待的更加完美,望著葉飛,就像看著另一個自己,行動間無需多言,一個眼神便已足夠。
這是多么美妙的感覺啊,同樣孤獨的兩個人,終于找到了命運安排給自己的伙伴。
所以,對于葉飛,白羽真是珍惜極了,甚至在他的面前流露出了少有的失態。那是只有在最親近之人面前,才會流露出來的感情。
兩人目光相對,之前的戾氣、斗心一下子便散了,葉飛點點頭,咧嘴笑道:“這就是你仗之通天的能力嗎。”
“是的。”方白羽毫不掩飾的回答,“我早晚會走上那條路的,與我一起去吧,省的路上孤單。”
“我可沒有那樣的福氣。”
“你有的,就憑你剛才的表現,仙人們一定巴不得能收你為徒。”
“我有這么厲害嗎。”
“能將我方白羽逼到如此,你說自己厲不厲害。”
“怎么感覺你在變相地夸贊自己。”
“夸贊我們兩人。”
“你讓我覺得,自己很優秀。”
“不是優秀,是舉世無雙。”
“那你是什么。”
“也是舉世無雙。”
“怎么可能有兩個舉世無雙的人同時存在。”
“我說有就有啦。”
“好吧,就當你說的是對的。我巴不得呢。”
“喝酒吧。”方白羽將酒遞給葉飛,“致我們燦爛的青春,致我們崇高的理想。”
“這是男人之間的舉杯。”
“是碰杯,好吧。我要和你一起喝。”
“好。”
“好,好,兩位大男人,趕快長大吧,我們這些老弱婦孺們,可都等著你們來保護了。”
“一言為定。”
方府的夜晚,猶如一場早醒的美夢,夢總有醒來的時候,盡管少羽一再挽留,可葉飛不得不回到草屋,因為這里還有一位自己不得不照料的人存在著。
藥人。
藥桶中的人。
他的來歷不得而知,他的姓名不得而知,他的年齡不得而知,他的病因不得而知。
葉飛唯一知道的一點是——他是個惡人,手中攥著數不清的人命。
五歲的時候,葉飛被他從死人堆里挖了出來,從此過上了相依為命的生活,藥人嘴硬心軟,對于他,葉飛心存感激。
冷風嗖嗖,葉飛已經在門口踱步許久了,不是閑的難受,只是怕進去了,又被藥人劈頭蓋臉的一陣數落,更何況,今天的自己,身上還有酒氣。
大黃狗懶洋洋的趴在地上,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葉飛抬頭望天,便見頭頂烏云飄過,露出了半邊的月輪,他咬了咬呀,狠心推門進去。
屋子里寂靜無聲,風雨不入,稀拉拉的燭火一下一下的跳動著,像是心跳。葉飛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景象,不禁打起了退堂鼓。“舍不得便去啊,我老頭子一個,死便死了。”借著燭火,葉飛依稀辨認出木桶投射在簾子上的影子,心中“突突直跳”,猶豫地伸出了右手,掀開簾子的一角。
“還知道回來,是不是嫌我不死啊。”藥人冷冰冰的聲音,擊打在葉飛的心岸上,像是有人端著冰壺,向自己的頭頂澆水。
“回來晚了,我這就為你換藥。”葉飛最怕藥人這冷冰冰的語氣,因為他了解藥人,一般當他大吵大鬧的時候,證明是在虛張聲勢,不會為難自己,可若是語氣變冷了,那就是真的生氣了,在他真的生氣的時候,自己會很危險,性命之憂。
“咱倆在一起幾年了。”藥人躺在桶中,輪廓隱藏在陰影里,看不真切,“我有些記不清了呢。”
“再過一個月,就整整八年了。”葉飛悶頭做事,沉沉地回答他。
“哦,一晃八年過去了啊。”藥人陰陽怪氣地說著,“這八年你每天都要照顧我這個廢人,很辛苦吧。”
“我的命是你給的,照顧你也是應該的。”
“呵呵呵,可別說什么應不應該的話,我承受不起。”藥人一拍藥筒,生滿爛瘡的右手鉗子一樣,生生剜下了一塊桶壁,“承受不起啊。”
“好了,別說這些氣話了,我不是去賺錢了嗎,不賺錢咱倆喝西北風啊。”葉飛一邊舀桶中的藥水,一邊拿出一個扭成一團的紙袋,“看,我帶了你最愛吃的烤山雞。”
“烤山雞。哼”藥人的兩眼放出冷光,葉飛手中的紙袋憑空燃起,頃刻之間,化為灰燼,“你們吃香的喝辣的,只給我帶來了烤山雞。你當我是要飯的呢。”
換做常人,被藥人這般陰森森地恐嚇,只怕腿都軟了,葉飛卻神色如常,將灰燼吹散,悶頭更換藥水,一言不發。
藥人自然不甘心,步步緊逼道:“喝酒了。”
葉飛不言。
“方家對你不錯嘛,我看這樣,干脆把我殺了,拜在方氏門下,做條看門狗好了。”
葉飛不言。
藥人續道:“方白羽和你年歲相仿,方母不過三十的年紀,想必風韻猶存,你這小子,不會看上人家了吧。”
葉飛仍是不言。
藥人動怒,雙手插入木桶,炸起巨大水花:“老子他媽跟你說話了,裝聾作啞啊。”
葉飛止住動作,微微抬起了額頭:“說人話,我就回答你。”
“靠,你還敢頂撞老子。”藥人怒極,“阿黃,進來。給我咬死這個小畜生。”
他的命令就像一道圣旨,酣睡的大黃狗立馬豎起耳朵。
“給我咬死他。”黑影破窗,阿黃身軀暴漲一倍有余,撲倒葉飛,牙齒抵住了頸子的動脈,只要稍稍用力,便可奪去他的性命。
“連你也不聽話了是吧,我讓你咬死他,怎么還不動手。”藥人暴怒,拍打著桶中的藥水,“小心我連你一起殺了。”
大黃狗并不著急下嘴,扭過頭望向藥人,那飛來的目光和人類無異,像是再說:“你確定?不后悔?嚇唬嚇唬就得了,真把他殺了,我吃飯找誰去,你換藥又找誰啊。”
“殺啊。”藥人命令。
蠢蠢的大黃狗嘆了聲氣,層疊耷拉的狗臉上,現出極大地無奈。他收回利齒,離開葉飛,竟然后膝彎曲,跪倒在木桶邊,好像是在求情。
“老啦,老啦,都要造反了是吧。咳咳咳,咳咳咳咳。”藥人捶胸頓足,撕心裂肺地說道:“罷了,罷了,既然你這樣為他求情,那我就給你個面子,饒過他了,不過,臭小子你給我聽好了,如果再犯,定殺不饒。”
葉飛直到此時才站起來,拍拍大黃狗的肩膀,走到窗邊:“這個戲碼都演了好幾次了,煩不煩啊。窗戶還得我糊,臟東西還得我撿,錯還得我認,萬一沒弄好,漏風了,你又要找我茬,又要將今天重演一遍,有意思嗎。”
這次換做藥人不言語了。
大黃狗耷拉著腦袋,悻悻地望著葉飛,用尾巴蹭了蹭他,那意思好像在說,這家伙愛面子,給他個臺階下吧,別折騰了,我也煩啊。
“老伙計,你出去吧,我有話和你的主人說。”葉飛望著窗外說道。
阿黃“嗷”了一聲,邁開步子,慢悠悠地踱出去了,它每向外走一步,個子便縮小一分,到門口時,已經變作原來的大小。
房門大開,窗戶漏風,屋內的燭火滅了,葉飛坐在窗邊,背靠月光,“今天是我不對,請你原諒。”這么多年以來,藥人第一次見葉飛如此嚴肅,心中一凜,道:“干嘛,強迫啊。”
“強迫不敢,只是想和你談談。”
“談什么。”
“談花前月下,琴棋書畫。”
“滾,你給老子滾。”藥人將木桶的邊緣一塊一塊的扯下來,擲向葉飛,后者抱頭鼠竄。
大黃狗在屋外聽得真切,心中唏噓道:額…變化真大啊,都學會幽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