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哥哥,村里那么多醫生,你干嘛非來找這個野種。”回家的路上,莫君如不解地問著,她和方白羽坐在同一匹白馬上,儼然一副神仙眷侶的模樣。后者嗔怪地掃了她一眼,答道:“他是孤兒,不是野種,你以后說話注意點。還有,葉飛是這個村上最好的大夫,沒有之一。”
“切,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為什么村上的人都不喜歡他。”
“大概是因為他古怪的脾氣吧。和他接觸的不多,我也不清楚。”
轉日,卯時,背著草藥箱,踩著黃草鞋,身穿破布衫的葉飛出現在了村道的盡頭,此刻,公雞尚未啼鳴,正是人們睡意最深的時候,村道上荒涼無比,只有他一個人孤獨前行,永遠綁不牢的藥箱蓋在冷風的刮拂下,重復著抬起、落下的單調動作,枯澀的“砰砰”聲,好像是守夜人在打更。村人不喜歡葉飛,所以,他選擇在沒人的時候來方府,讓他意外的是,府門口處,早已有人在迎接自己了——昨日的少年,方白羽。
四目相交,兩人的目光俱是明亮如華,不同的是,葉飛的目光中,含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他一步步的走上臺階,步伐沉穩的,一點不像這個年齡的孩子。
“恭候多時,請進屋吧。”方白羽微笑相迎,笑容真誠的不含一點雜質。這絲笑容,在葉飛的心里產生了一絲莫名的觸動,他低下頭,隨著對方的指引,走入宅院,跨過門檻的時候,低聲問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會此時前來。”
“預感吧。”白羽淡淡地說道。
二人穿過大廳,進入屋后的走廊。方家是村子里唯一一戶殷實還鄉的人家,宅子里的裝潢、設計、諸多擺設,無不透露出大家風范。
葉飛走在其中,恍然有種迷失的感覺,卻又努力的保持著本心,不流露出驚訝、羨慕、無措的表情。
方白羽始終在前面帶路,時不時回頭,報以一笑,葉飛知道這是對方的禮數,習慣后,并不抗拒,默默地跟著他。
兩人在夫人的睡寢前駐足,白羽輕叩屋門:“娘親,大夫來了。”
“咳咳咳。”未及說話,便先咳嗽,葉飛微微蹙眉,心中有了考量。但聽屋里的人說道:“寒風凜冽,貴人大駕光臨,實屬榮幸,羽兒,還不請人進來。”
從他母親的話語中,葉飛總算明白了方白羽平日的做派到底是如何而來的。
不管是虛情還是真意,這份做派確不一般。
葉飛不禁對這家人另眼相看。
方白羽推開房門,側身引領自己:“請隨我進來。”
“好。”
染疾的方母坐在古樸典雅的屏風后,葉飛朦朦朧朧地審視她,覺得這個女人的身上有著村上婦女不具備的氣質。
“咳咳咳,請坐。”即便重病,方母仍不忘客氣。
“不必客氣。”葉飛直奔主題,“恕我直言,村上大夫眾多,你們怎么會想到我的?”
“呵呵。”方母苦笑,“實不相瞞,我這身病,已經有些年頭了,別說是村上的醫生,這十里八鄉,包括鎮上的名醫,我都請進來過,但…”
“所以才請我前來?”這次輪到葉飛苦笑。
“也不完全是。”方白羽搶著說道:“我久聞你醫術高明,早就想親自去請你了,只是家族約束太多,實在身不由己。幸好兩周前,聽聞你治好了村長的中風,我才終于說服了族人。。”
“你不怕我辜負期望?”葉飛饒有興致的望向他。
白羽道:“總不會更差了。”
“你倒直白。”葉飛向來喜歡直率的人,因為他自己便是如此,“引我過去吧。”
“先生請。”白羽忽然改稱先生,可見還是抱有期待的。微微彎腰,引著葉飛繞過屏風。
方母在屏風的那一頭,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褻衣,姣好的身材展露無遺,一點不像生過孩子的女人,只是面色暗沉,應該是長期上妝與久病纏身一起導致的。
葉飛瞪大了眼睛瞅她,倒不是垂簾她的美色,而是觀察病情,白羽從茶幾處搬來了凳子,葉飛坐下后順勢將藥箱摘下,放在身側,然后伸出雙手,去捻方母的眼皮。
這舉動略顯粗魯,方母感到不悅,不過看在兒子的面子上沒有表現出來。
葉飛卻變本加厲,又用右手摁她的脖子,方母忍無可忍,問道:“你這是做什么。”
葉飛道:“觀察病癥啊,這許多年的看病經歷,你連這都不懂?”
方母正想回擊,卻被白羽截住話茬:“尋常大夫過來瞧病,都是觀望片刻,就診脈了,母親隨口問問,葉大夫千萬別誤會了。”
“只是觀看,哪里瞧的準。醫道講究望聞問切,望是最重要的。”葉飛手不停歇,在方母身上摁了一通,才開始診脈。
所謂男女授受不親,若不是看他年紀與自己兒子相仿,方母怕是早就發飆了,她強忍下中怒意,暗道:今天這病若是瞧不好,你可就別想離開我方府了。
葉飛怎理會她心里的想法,一心瞧病,細細診脈之后,松開了手,取出隨身攜帶的枕囊。
方母試探著問道:“怎樣,我身上的病還治的好嗎。”
葉飛一邊把針放在火上烤,一邊道:“全且一試吧。”
不等方母反應,這一針已經刺在肉里。
“哎呦。”
方母嬌嗔,正想呵斥,卻感到一股暖流自脈絡間升起,竟是讓久病成疾的身體一陣輕松。直到白羽從旁問詢,才從舒暢的感覺里恢復過來,意猶未盡,第一次正眼打量葉飛,“葉大夫妙手回春,沒事的。”葉飛一針下去,已顯現出不凡,方母自是趕快轉口。
白羽對自己的母親最是了解,聽她話音已知奏效,既高興又贊嘆,頻頻點頭。
“有點疼,不要動。”葉飛一邊運針,一邊面無表情地說著。
白羽又緊張起來,卻見一向風雨不動的母親,居然聽話的挪動了身體,“羽兒,扶住我。”
白羽吃了一驚,隨即上前雙手捧起母親的右手,“母親身子骨弱,還請葉先生出手輕一點。”
“出手輕,哪里有效果。”葉飛毫不客氣。
“沒事,扶住我便好。”方母總算看到一絲希望,怎會容它從指間溜走,當下端正身體,毫無貴婦嬌態。
“坐到椅子上去吧,等下要對背部下針。”葉飛又提出要求。
白羽已經習慣了聽從,彎下腰,為她穿鞋,蠶絲繡花鞋,簡單而華貴。穿好后,再度伸手攙扶住母親,支撐著她走到桌子前。
方母的病,這兩年越發的嚴重了,在床上坐久了想起身,旁邊沒個人扶著根本做不到。
葉飛從后面看著她顫抖的步子,不禁搖頭,“再晚半年,就是神仙都醫不好了。”他展開針袋,坐到方母的對面…
三個時辰后,火一樣的莫君如沒頭沒腦地沖入方府,也不管下人的阻攔,直接奔著白羽哥哥的房間去了。
推開房門,沒見到人,便又徑直奔向這里。
當她過來的時候,房門恰巧被里面的人推開。方母伴著兒子送葉飛出來,“看葉大夫年紀輕輕,卻有著這樣精深的醫術,真是少年奇才,少年奇才啊。”
“您過獎了。以后我每周來府上一次,每次施針兩個時辰,夫人的病癥定可痊愈。”
“有勞神醫了。瞧您醫術如此精湛,不知師從哪位高人?”
“這個嘛,恕在下不能相告。”
“那還真是遺憾,白羽,去賬房取錢,駕馬送神醫回去。”
“是,娘親。”
房門大開,院子里的日光照了進去,葉飛與莫君如撞了個正臉。后者大聲地叫嚷道:“嬸嬸,您身子嬌貴,怎么請這個野種過來瞧病呢。”
“胡言亂語。”方母少有的動怒,“退下。”
方父染疾早入輪回,多少年來,家里全賴母親支撐,再加上正統宗室,只有白羽這一根獨苗,是以方家上下,都對這個久病的女人敬重三分。
這一點,莫君如是知道的,若干年來,這是她第二次看到嬸嬸發怒,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是在自己家里,那時候,自己用勺子鏟了黏在地上的狗粑粑,喂表弟吃,被方母看見狠狠地罵了一頓,進而遭致父親的一巴掌,那一巴掌是至今為止,自己挨過的唯一一次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