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許看。”雅典娜站在風帆大樓的頂端,俯瞰著在大岡川步道上相擁的兩個人。蜿蜒河流上每隔一段就有一座燈光閃亮的橋,與掛在兩岸幾百株櫻花樹上的燈珠和凍成水晶的粉色櫻花,將凝結成冰的長河照的如同粉色的鉆石河。燈光之下,密密麻麻的雪花飄落,如同數不清的星星在隨風墜跌。群星的葬禮之中,兩個相擁的人如同亙古的雕塑。
和雅典娜并肩站在天臺水泥圍欄上的希施,雖磕得正起勁,但雅典娜開口,也只得無奈轉身,眼見最精彩的畫面不能觀賞,忍不住嘟噥道:“看都已經看到了,還有什么不能看的?”
“因為我說不能。”雅典娜面無表情的回答道。
“好吧老板娘,你說怎么樣就是怎么樣。”希施聳了聳肩膀,“可你就只是在這里看嗎??”
雅典娜緘默了幾秒說道:“我之所以喜歡數學,就是因為你一旦證明了一個定理,這個定理就永遠成立。”
和雅典娜背身而立的希施點了點頭,“數學就是這樣簡單直接,如同您的刀。”
“后來我遇到了成默,懂得了一些愛情和一些人情世故。又發現數學并非全然像我想象的那樣。在那之前,我其實從來沒有以類似的想法看待過數學。”雅典娜淡淡的說。
“什么想法?”
“數學是屬于特定群體玩的關于抽象精確度的奇妙游戲。它盤旋于日常生活的無常本性之上,需要你擁有超常的洞見,才能窺視到其中超越俗世的精彩。”雅典娜眺望著大雪之下相擁的兩個人,緩緩的冷冷的說,“地球之上,人類是唯一知道愛的生物,其他生物也會有類似愛的行為,但它們對愛的意識完全局限于繁衍的本能,將它們的行為用數學表達出來,是件不那么復雜的事情。但人類不一樣,人類因為‘愛’而產生的行為千奇百怪,無法量化,無法計算。比如我丈夫和謝旻韞,他們是很不可思議的樣本,當你想要用數學來詮釋一個人的行為時,你會發現一部分人遵循著單調和枯燥的行為邏輯,而另一部分人則遵循著復雜和多變的行為邏輯,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是趨向于動物性的可統計行為。然而當你研究他們兩個時,會看到超乎常理的世界。在人類社會中,他們是兩個反方向的極點,證明了人類之所以是人類的獨特性。”
“老板娘是認可了.圣女冕下?”希施驚訝的張大了嘴,很快又被寒風冷雪灌得閉上了,卻仍咀嚼了一嘴的冷氣。
“這是純粹的學術研究,并不能改變我對她的討厭,和認可不認可沒有關系。”雅典娜淡漠的說,“只不過是我在面對她時,通過自我觀察和對她的觀察,有了新的發現。人類幾乎所有的情緒,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直接或間接的與愛相關。愛和死亡,是專屬于人類的勇氣與恐懼。所有的宗教信仰、所有科學研究乃至所有的哲學都是出于愛與死亡。這對我很有啟發,我在研發電子生物人時,時常萌生出一種想法,寫一篇論文,闡述隱藏在人類行為之下的邏輯與規律——這將是對‘人工智能’真正的突破與釋放,而這些規律將會與歷史上所有偉大的數學公理不相上下。”
希施先是輕笑道:“老板娘,現在的電子生物人已經很厲害了,雖然偶爾還需要遠程干預操作,但已經超過了想象”她的笑逐漸干涸,變成了苦笑,“你別真搞出個‘新人類’來,這太嚇人了。”
“人類的夢想不是一直都是創造出真正的人類嗎?”
希施搖著頭說:“自己生的不也是一樣?”
“不,制造和生育是兩回事。”
“我還是建議您就此止步。”希施苦口婆心的說,“還是多把精力關注在老板身上吧!可別讓圣女冕下把老板搶走了。”
“不會的。”雅典娜輕聲說,“對于成默來說,有些人是人生必要的公式,有些人是想要求得的答案,兩者同時不可或缺,又誰都不能替代誰。”
“那是公式重要?還是答案重要?”希施意味深長的問。
“你這就像是在問,對人類而言,是數學重要。還是物理重要。”
“那那.”希施忍不住回頭偷瞄了一眼,遠處大岡川步道上的兩個人已經分開了,他們并肩向著海邊走去,那場景很美很浪漫,“那您打算怎么處理?”
“也不是沒思考過從物理上徹底抹除她。”緘默了好一會,雅典娜說,“但這是最差的解題思路。”
希施輕撫胸口,替成默暗中松了口氣,“人生最糟糕,也是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在于沒有標準答案。”
“但是.一定會有答案。”雅典娜轉身,凌空走下了水泥圍欄,她像是走下一截不存在的階梯,輕盈落在蛋糕似的積雪上,隨后緩步向前,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就像是正步入深海,在走出大雪覆蓋的天空,進入樓宇之時,她輕聲說,“.還會有終點。”
覆蓋了東京灣的大雪,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下來。
被積雪覆蓋的城市仍沉浸在超乎尋常的寂靜中。唯獨港未來的和平會議中心一片喧鬧,成百上千輛閃著燈光的警車和防爆裝甲車,將橫濱和平中心圍得水泄不通,十多架直升機和數不清的神風天選者在天空盤旋,保護著一個又一個大人物從和平會議中心出來,隨后乘車離去。
隨著刺耳的警笛聲向著寂靜深處蔓延,原本一片潔白的雪國,被長長的車隊破壞,閃爍著的燈光就像是染料桶意外被打翻了一樣,沿著街道向著東京方向流淌,留下了長長的車轍。
橫濱皇家花園酒店附近的葉櫸樹路尚處在寧靜之中,長街堆滿了積雪,在沿街的店鋪和路燈照耀下,彷如水晶球中的一塵不染的冰雪世界。
穿著黑色羽織的西園寺紅丸手持折扇,站在幾叢碧綠的竹樹前,微笑凝望著顧非凡、付遠卓、顏復寧和顏亦童從橫濱皇家花園酒店的方向,一邊打著雪仗一邊笑鬧而來。
幽寂冰冷的長街因為他們的笑聲,尤其是顏亦童銀鈴般的笑聲,顯得溫馨又熱鬧,渾然不似橫濱剛剛差點就被人道毀滅。
“好了!好了!都已經到了,就不要再鬧了!”眼見已經到了門口,滿頭碎雪的付遠卓第一個舉起雙手了,掛起了免戰牌。
顏亦童喊著:“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卻順手從路邊的護欄上抓起一蓬雪,捏成雪團,笑嘻嘻的從付遠卓后背衣領處塞了進去,然后跳到了西園寺紅丸背后,“這下真不打啦!”
付遠卓摸了下后背,無奈的搖了搖頭,“你贏了!你贏了!”看見顏亦童鬼鬼祟祟的又從立在竹叢邊,寫著“茶禪華”的燈箱上,抹了一把雪,小心翼翼的朝著西園寺紅丸的衣領塞去,他欲言又止的“呃”出了聲。卻看到西園寺紅丸像是長了眼睛,頭也不回,反開扇子,用一個很是詭異又帥氣的姿勢,遮住了脖頸。
顏亦童的雪團塞在了寫著“茶禪一味”的折扇上,在燈光中如螢火般散落。詭計沒有得逞,她翻了個白眼說:“西園寺桑,你讓下我會死啊?”
西園寺紅丸收起扇子,淡淡的說:“會死。”
對方不給面子,顏亦童也絲毫不尷尬,拍了拍手,當做無事發生般的說:“那沒事了!”
“顏小姐,圣女和雅典娜搶人,你怎么不去呢?”
顏亦童古靈精怪的一笑,“我派了副作用去,他去了,就是我去了。”
西園寺紅丸看向了付遠卓,“原來是你啊!付兄。”他微笑著說,“感謝你拯救了日夲,而你,我的朋友,是真正的英雄。”
付遠卓連忙擺手,“別!別!別!”他說,“其實學姐和雅姐也沒有真打。要不然我也阻止不了。”
“沒有真打?”西園寺紅丸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你又領悟了什么?”走到三人跟前的顏復寧,停住了腳步像是隨口問道,“對了,你們那個大統領怎么又活了過來?”
西園寺紅丸搖頭說,“這可不敢隨便領悟。”他沒回答顏復寧后一個問題,瞥見顧非凡也到了,正在撥掉頭發上的雪,他沒等顏復寧繼續發問,做了個請的手勢說,“略備小菜薄酒,請諸君品嘗。”
顧非凡打量了一下西園寺紅丸,“你可是欠我們一個解釋。”
西園寺紅丸握扇拱手,“在下就是要給諸位一個解釋。”
顧非凡點頭,“雖然態度不錯,但還沒有獲得我們的原諒。”他帶頭向著竹叢中間的小徑走去,“那就姑且聽聽你到底在搞什么花樣。”
顏復寧也沒有再問,跟在了顧非凡的身后。
一行人沿著竹叢小徑走了大約只有幾米遠,就看到了一扇原木色格子的障子門,門邊掛著毛筆草書的“茶禪華”白紙燈籠。身著繡著金龍的黑色和服,烏黑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斜貼在額前,幾枚玉簪呈扇形插在腦后丸子般的垂髻之上,沒有傳統的日式發髻那么浮夸,又比現代簡約的丸子頭驚艷,令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她雙手交疊握在束腰帶前,巧笑倩兮的躬身說道:“いらっしゃいませ!”直起身子之后她抬手,左手挽著袖子,右手推開了障子門,“歡迎諸位光臨。”
顏復寧、付遠卓和顧非凡都是第一次見到西園寺葵,為兩人的相像與驚人的美貌吃了一驚。
顧非凡看了看西園寺紅丸又看了看西園寺葵,忍不住問:“她不會是你的載體吧?”
西園寺葵微微頷首,“妾身是紅丸的姐姐,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抱歉。你們實在是太像了。”顧非凡說。
“沒關系,您不是第一個誤會的。”西園寺葵笑著看向了顏亦童,“童醬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也嚇了一跳,還說紅丸,你怎么穿著女裝就出來了!”
“是很難辨認,但我第二次就能分清楚了。”顏亦童說。
“怎么辨認的?”付遠卓問。
“笑容。”顏亦童眨了眨眼睛說,“葵姐的笑容是那種很真誠的溫柔,西園寺這小子就不一樣啦!他笑的很好看,但總讓人覺得賤兮兮的,很欠揍的樣子。”
西園寺紅丸笑著說道:“童醬我是不敢得罪的,畢竟.”他曲指做算術狀,“一二.三.四?老四?”他搖頭說,“說你是老四呢,老四肯定不是你,說不定你連老五都算不上,畢竟你在那個人身邊的時間還沒有我姐姐和希施多.感覺要排到五名開外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什么?”顏亦童瞪大了那雙本來就很大的美眸,氣鼓鼓的說,“老三是沈老師我知道,老四不是我還能是誰?”
西園寺紅丸打開扇子,搖了搖,“那我可不敢說。”
顏亦童咬牙切齒的質問:“你一定的是瞎說的吧?”
西園寺紅丸輕蔑的一笑,“你當我瞎說好了。”
一旁的付遠卓和顧非凡都起了好奇心,付遠卓皺著眉頭思考,托著下巴自言自語般的低聲道:“會不會是我們不認識的?黃昏戰役之后才結識的女性?不可能啊!雅姐這么好說話,也不會和學姐鬧成這樣吧?”
西園寺紅丸把扇子一收,在手掌上一敲,滿臉神秘的說道:“大家都認識。”
顧非凡則興致勃勃的問道:“誰啊?誰啊?快說啊!別吊胃口!”
西園寺葵輕聲警告道:“不要在背后討論王的家事,紅丸。”隨后她再次做了個請的手勢,“天氣惡劣,還請諸位入內先飲一杯熱茶。”
西園寺紅丸也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此事到此為止,諸君不要問,最好也不要猜了。”
顏亦童冷哼一聲不屑的說道:“你越是這樣,我就越是想要知道答案,看是誰,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作案!”
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西園寺紅丸破天荒的認了輸,拱手苦笑了一下說:“這個事你還是去問本人比較好。在這里猜沒什么意義。”
顏亦童嘟著嘴巴還想要說話,一旁的顏復寧則不動聲色的打斷了顏亦童,“先進去吧!堵在這門口干什么?進去再聊。”
“對。”西園寺紅丸深深的看了顏復寧一眼,笑著說,“進去再聊。”
顏亦童不再糾纏,一行人進了“茶禪華”,房屋不大,陳設也很簡單,除了房間中央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就只有右側的吧臺。簡單之外,色調也很晦暗,船型屋頂的燈光基本都投射在黑色的木質餐桌上,其他地方就只有落地窗外的竹林、石燈籠與敲打著一泓泉水的驚鹿枯山水造景,便在無他物。桌子上已經擺了兩個瓷瓶和十多樣色香俱全的小食,琳瑯滿目,望之口齒生津。
西園寺葵走到桌邊,扶著袖子,儀態萬千的說,“請諸位入座。”等其他人坐下,她卻沒有落座,躬身道,“妾身再去準備些下酒的料理。”說完便退到了吧臺之后。
房間里溫暖如初夏,幾個人脫掉了外套,分別落座。
西園寺紅丸拾起畫著山川花草的白色瓷瓶,逐個倒上了酒,正待舉杯。
顧非凡卻用手掌蓋住了酒杯,說道:“西園寺桑,你還沒有解釋清楚為什么要騙我們?你究竟做了什么?還有你們大統領又是怎么回事?”
西園寺紅丸放下了舉在半空的杯子,“我說的真相就是真相嗎?真相在大多數時候都是不存在的。”
“這不是你什么都不說的理由。”顏復寧說。
“立場就是真相。”西園寺紅丸笑著說,“而我與諸位的立場一致。”
“別說這些似是而非的話。”顏復寧搖頭,“更何況,我們也不清楚你究竟是什么立場。”
“我已經說服了大統領以及其他實權人物,我們將廢除天皇,并遵循1945年與亞美麗加、因格蘭,以及貴國簽訂的《波茨坦公告》,只保留本州島、北海道、九州島和四國島等四個主要島嶼,其他島嶼均交由貴國管理。并再次邀請貴國駐軍.”西園寺紅丸輕描淡寫的說道。
在座的人全都沉默了,只有顏亦童在端著杏仁乳酪豆腐大快朵頤。
隔了好一會,顧非凡才感嘆道:“你這不是妥妥的日奸啊”大概是覺得這么說不合適,他又笑道,“不,我的意思是西園寺桑真是大公無私胸懷天下啊!”
西園寺紅丸仿佛真把顧非凡的話當成了好話,一臉誠懇的說道:“謝謝夸獎。”他再次端起了杯子,“這樣是否能證明我的立場?”
“能!大大的能!”顧非凡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又向西園寺紅丸舉起了大拇指,頗為陰陽怪氣的說,“我是真心敬佩你這樣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好人。”
西園寺紅丸不以為忤,笑著也將杯中的酒不疾不徐的飲盡。
“你真能說服其他家族的人?”顏復寧卻狐疑的問道。
“這種事情騙不了人。”西園寺紅丸回答道。
“那么你們搞這一出到底是為了什么?”顏復寧蹙緊了眉頭,“弄出這么大的陣仗,一切就當無事發生?”
“當然不是無事發生。”西園寺紅丸詭秘的笑著說,“你們打開手機看看。”
幾個人疑惑著拿出手機,剛剛點亮屏幕,還沒有來得及解鎖,付遠卓就看到了彈出了消息,“重大新聞,圣女希耶爾與太極龍代表孫永、星門代表羅銅財爾德·約書亞和神風代表小泉京次郎共同宣布,已在此次行動中擊殺了‘黑死病’首領,代號為‘路西法’的第二神將成默。詳細情況請看報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