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默從來不相信什么“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這個世界上多的是有罪卻安享晚年的人,也多的是一生行善卻不得善終的人。他明白道理,卻不能夠接受這種事情發生在謝繼禮的身上。
因為這個世界擁有力量,又致力于公平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絕大多數食利者選擇維持舊世界的秩序,
只有極少數食利者將自己的一生無私的奉獻給了人類。
然而這卻是對整個食利階層的背叛,也是在向秩序維護者發起挑戰。
成默很難想象謝繼禮這樣的人,心中懷著怎么樣的一種信念。怎么能做到這種程度呢?怎么能夠冒著如此多的敵意、妒忌、恐嚇、背叛還有污蔑,堅定不移的向著毫無希望的方向前進呢?
他想這一切都源于自己與謝旻韞的相遇,如果謝旻韞不是他的妻子,那么他可以無所負擔的當他的古典自由主義者,其他人的事情與他無關。他就可以看到這個結局,
只需要感慨一聲:這是一個多么偉大的人啊!
可惜謝旻韞是他的妻子,
謝繼禮是他的岳父,雖然他從來沒有喊他一聲岳父,又或者父親。但在他心里,他早已經承認這樣的關系。
于是此時此刻他沒有辦法感慨,他只覺得悲傷,他的喉嚨和鼻腔塞滿了苦澀的滋味,他這一天已經品嘗過了太多的苦澀。他從來沒有想象到人生有這么多的痛苦,這些痛苦像是尖銳的石子,從他的嘴里結結實實的塞了進去,灌滿了他的食管和胃。
他們一家為了崇高的理想犧牲的太多了,滿門忠烈是個褒義詞,但實在太沉重了。你無法想象他們為之付出了什么,
金錢、權力、幸福、健康、感情、乃至生命,
這些對普通人來說值得為之奮斗一身的東西,他們棄之如敝履。
而這些毫無條件的付出,此時,才一個接一個地墜落在他的心上,
如同燃燒的隕石,在他的心上爆炸。
一切的痛苦由他來承擔。
雖然成默沒有能夠獲得頓悟,依舊不清楚這種付出的意義所在,卻明白了他該怎么做。
因為他也是這個家庭中的一員。
“我要殺光他們.......”這個可怕的想法在他腦子里一閃而逝,卻無比深刻,他的內心比任何時候還要冷靜,還要澎湃。他想如果對著鏡子,也許會看見一雙他從未曾見過的眼睛,通紅的滿溢仇恨的眼睛。于是他垂下眉眼,沒有讓李濟廷覺察他內心的想法,他知道以他的力量完全沒有辦法和強大的敵人抗衡,他還需要忍耐。
他不能發了瘋似的咆哮,即便他想要這樣做。他按下心中洶涌的情緒,抬頭看向了天空中那泛濫的星河,盡量平靜的問道:“那是什么讓你對人類還懷抱憐憫?”
“我先不回答這個問題。我先說說有關仇恨這件事情。”李濟廷說,“在第二次戰爭期間我一直都在歐羅巴,但也清楚在故土說發生的慘劇。當時的交通遠不如現在發達,天選者的力量也不像現在這般強大,面對一樁又一樁可怕的新聞,我徹夜難寐,
可當時我所能做的確實不多。不過在我掌握了圣約柜的動向之后,
星門和太陽花旗幟為了向我示好,
紛紛加大了援助的力度。1945年的時候,我人已經護送圣約柜到了新鄉,為了感謝我,度郎門詢問了我要不要投擲原子彈。我毫不遲疑遲疑的回答道:是,我們需要這樣做,以懲戒那些發動戰爭的國家。如果做錯事情不需要付出代價,那會造成極為可怕的后果。度郎門贊同了我的意見。愛因斯坦知道這件事后極力反對,說核旦過于殘忍,希望我收回決定,至少不應該將核旦投向無辜的人。我回答他,那里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他們生產了子彈的人,他們生產了槍炮,他們捐贈了口糧,他們還為勝利歡呼。在那里沒有人認為戰爭是錯誤的,有錯的是打了敗仗的人。只有恐怖的死亡才能讓他們反省.....愛因斯坦因為這件事和我鬧翻了,他指責我只不過是因為自己的身份,所以才做出如此殘酷的決定......我對他撒了謊,我說正是我的身份讓我遲疑了一會,并且在我們亞洲人,同態復仇代表著樸素的正義......后來,當核旦投下,愛因斯坦還專門打電話把我罵了一頓,說我釋放了一個可怕的魔鬼,說我會把人類推向毀滅。我也一度后悔過,仇恨讓我做了個不那么正確的決定。結果發現反而迎來了和平,準確的說應該是核平,不管怎么說,在毀滅的危機下,人類迎來了休養生息的美好時光。再后來,我發現我還是錯了,做錯了事情的人懺悔不懺悔,根本不取決于有沒有付出足夠大的代價,而在于維護正義的力量到底是強大還是弱小,在于維護正義的力量公平還是偏頗。所以復仇本身的意義并我們想象中那么重要。”
成默沉默了須臾,“所以你現在后悔將圣約柜交給星門了嗎?”
“你得了解一件事....”李濟廷聳了聳肩膀,很隨意的說,“人不可能每一步都正確無誤,而且有些事情當時是正確的,時過境遷才變得不正確。我的人生實在太長了,長到我不想回頭看,也懶得批判自己曾經犯過的錯誤。”
“我不在乎什么意義不意義,我不想思考那么多深刻的道理,我現在......”成默調整了一下呼吸,讓自己顯得不那么失控,“......只想要那些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李濟廷不置可否的說:“再回答你前面那個問題,為什么我還對人類心懷憐憫。”他將雙手插進了口袋,用一種玩世不恭的語氣說,“我一度對人類的未來沒有絲毫信心,我想世界上真有天堂和地獄,那絕對是件好事。可世界上沒有什么造物主,沒有天堂,也沒有地獄,只有人間,可惜人間沒有一條可以用來計算罪惡的公式,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直到有一天我來到了那個核旦爆炸的地方,那是個寒冷的冬天,我坐在一座因為核旦轟炸而廢棄掉的公園的長椅上喝咖啡,一個流浪漢在我后面不遠處等待,他以為我看不到他,但我能夠感覺到他的一舉一動,最開始我以為他對我圖謀不軌,后面發現他只是在等待,于是我故意走開,才知道他只是在等我扔下手中的瓶子。我為我的多疑感到歉疚,給他買了一些夠吃好幾天的食物,本以為他能安靜的度過好些天,不用來這種危險的輻射區。結果沒有想到第二天就看見了他。接著好幾天我都看到了他在充滿輻射的地方穿梭,我感到奇怪,于是問他,怎么你又來了。他說,沒辦法啊尊貴的先生,我還有家人需要養活。我問道,那伱的家人呢?為什么他們會讓你干這么危險的事情?他笑著說道,我的妻子被炸斷了雙腿,我的兒子殘疾了,我的女兒因為孩子死了,所以瘋掉了,現在全家人都靠我養活....我已經忘記了當時我是什么心情,我只覺得人類多渺小啊!人類的存在毫無意義!活著還有太多折磨需要承受!可這么多人都努力拼命的活著,為了自己,為了家人,試圖抓住那么一點點,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希望,人類又顯得如此偉大......一側是因為戰爭他們所犯下的罪行,一側是因為家人而竭盡全力的付出。這讓我感到困惑,我究竟該如何認識人類?”
“人類是多面的,一個好父親也可能是劊子手,這并不沖突。”成默回答道,“善行需要得到嘉獎,惡行必須得到懲罰,這才是這個世界需要的。”
“這是肯定的。我只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知道該如何認識人類,就像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說的‘人類的本來面目’?他說,要以人類的本來面目來愛人類。人類的美德到底是我們美化出來的,還是本來就有的?也就是人性本善還是本惡?就我的人生經歷來看,這個問題實在太令人痛苦和迷惘了。人類沒有一個整體的美德,因此我在個人和自由與集體與社會之間搖擺。到了今天,自由主義似乎走到了末路。我不知道未來會怎么樣,但我知道每個階層有每個階層的罪惡,尤其是在戰爭中,犯錯的更多是頂層而不是底層,不幸的是,代價往往由底層所承擔。”李濟廷看向了成默,“所以我們要消滅的是罪惡頂層,不是底層。要凈化的,是整個人世,而不是某個族群。”
成默搖了搖頭,“恕我直言,在當今世界,這是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李濟廷笑了笑,拍了拍成默的肩膀說道:“我無所謂,反正已經不關我的事情了。”
成默清楚這句話的意思,心中卻沒有絲毫喜悅,即使有了黑死病,成為了第二神將,他的力量與星門來比還是遠遠不夠,不過多多少少看到了曙光。他再次搖頭,低聲說道:“想要就這么撒手不管,可沒有那么容易......”他轉頭注視著李濟廷,“這幅爛攤子,可有你不小的責任。”
李濟廷好整以暇的說:“你就說你愿意不愿意接手這幅爛攤子?”
成默嘆息了一聲,“我別無選擇。”
李濟廷打了個響指,“那就好。我終于可以卸下重擔,過一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生活了。”
成默冷笑,“有這么容易嗎?”
李濟廷抬頭仰望繁星似海的天空,“在這之前,我還是得彌補一些我曾經所犯下的錯誤的。”
就在這時伊甸園的方向傳來了轟鳴,劇烈的光芒照亮了夜晚。
李濟廷驚訝的說:“沒想到雅典娜不是載體都能突破次元空間.....”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整個伊甸園都天搖地動,他苦笑了一聲,“我們得趕快過去,還要不過去,雅典娜會把整個伊甸園都拆掉。”隨即他又罵道,“MD,我擔心個啥,反正這里已經不是老子的地盤了,隨她去吧!”
“還是快點去吧!說不定這里是你養老的地方.....”
2025年1月1日。
京城時間:15時。
鋪天蓋地的星門無人機繞過了華旸和先峨,進入了NF之海的腹地。
17時,第七艦隊重返華旸,第四神將約翰·克里斯·摩根和第五神將艾爾弗雷德·伊雷內·杜邦,以及第八神將理查德·梅隆,全都來到了喬治·布希號上。
艾爾弗雷德·伊雷內·杜邦一向和第四神將約翰·克里斯·摩根不對付,因此當第四神將飛抵喬治·布希號時,由斯特恩·金代表艦隊在甲板上迎接了第四神將。
斯特恩·金看到打扮的像是西部牛仔吊兒郎當的約翰·克里斯·摩根,在海風中,率先抬了個招呼,“好久不見!摩根神將......”
嚼著口香糖的約翰·克里斯·摩根伸手主動和斯特恩·金握了一下,然后用肩膀狠狠撞了下對方,滿臉誠懇的笑著說道:“哦斯特恩,我看你腳步虛浮,眼眶發黑,一定是片子看多了。”
齜牙咧嘴的斯特恩·金回答道:“畢竟不像大人情人遍及五湖四海,我們這種吊絲,也就只能看看片聊以自慰......”
“沒什么區別,斯特恩。我一向都認為,喜歡看片的人踏實、執著、不斤斤計較。”
“怎么說?”
“找片兩小時,下載一小時,然后完事一分鐘.....這不剛好是踏實、執著,不斤斤計較的表現嗎?”
“你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斯特恩·金嘟噥道。
“走吧!別耽誤時間!”約翰·克里斯·摩根攬住斯特恩·金的肩膀,“讓我看看艾爾弗雷德那個優等生現在是什么表情,我一定要好好欣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