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時序之西(5)
訪談開始，十多個人擠在沈幼乙家的客廳里，頓時就讓那個小小的客廳顯得擁擠異常。沈平、章茹婕和劉正、舒婉容兩對父母被請到沙發正中間坐著，其他人或坐或站都圍在電視機前，專注的盯著電視機，這場面有種全家關注沈幼乙奧運會參賽的感覺。
片頭過去，先是給了青山如黛的岳麓山一個鏡頭，隨后畫面慢慢朝下，黑瓦白墻綠樹成蔭的長雅緩緩出現，再接著鏡頭捕捉到了一只在干枯枝丫上起飛的喜鵲，隨著樹枝在空中的搖晃，鏡頭推到了一扇窗戶邊。畫著二次元漫畫的黑板報，整齊的課桌、紅色的旗幟和藍色的標語，出現在觀眾們的面前，最后鏡頭才固定在了坐在教室走廊中的兩個人身上。
一個穿著白色的套裝，留著短發，翹著二郎腿，眼神銳利表情嚴肅。
一個穿著黑色的套裝，一頭烏黑的長發披肩，修長的雙腿并攏側放，很標準的淑女坐姿，僅從身線的輪廓上就能看出來這個女人很美，只是可惜她的臉龐被一片氤氳的光線所籠罩，完全看不清楚。
當攝像師給到正面鏡頭，卻又是一張戴著口罩的臉。客廳里的眾人失望的嘆息。
沈幼乙的舅舅大聲問道：“小西，你沒有露臉嗎？”
正在收拾桌子的沈幼乙頭也不抬的說道：“露了，最后露的。導演說要留點懸念。”
沈幼乙的舅媽說：“這懸念留的好，等下絕對能驚艷所有觀眾！”
沈幼乙的堂妹沈夢潔欣喜的說：“這我姐熱搜預訂了啊。百分之百會火！我當時就說我姐為什么不露臉，原來是醞釀放個大招啊！這下估計得震驚不少人，估計以后還能上個綜藝什么的！到時候可得換個大房子，國金中心的頂復公寓也才七八千萬，表姐一定得買一套啊，這房子住著也太不爽了，又久又小，你看我們過來了，連個坐的地也沒有。”
“說什么呢？你姐姐將來說不定會住京城去，還在星城買什么房子。”
“不管住不住京城去，這房子確實該換換了。”
舒婉容笑著說：“我們是非常歡迎小西去京城發展的，京城文化圈的人我們認識的也不少，小西真要愿意去，肯定比在星城發展要好。”
沈平點頭道：“那是肯定的，畢竟京城是政治文化中心嘛！”
劉平笑著說道：“別的不敢保證，給小西介紹幾位文化界有分量的大佬幫襯幫襯還是容易的，等下次小西選個好點題材，沖擊一下矛盾獎，劉叔叔不敢給你打包票，但也是有幾分把握的。”
沈幼乙還沒有答話，沈平就眉開眼笑的說道：“那就先謝謝老劉了！”
沈幼乙想要說點什么，但最終還是欲言又止的閉上了嘴，繼續收拾東西。
正在幫沈幼乙收拾碗筷的劉逸瀟說道：“我當時就跟小西說過了，讓她來京城，我給她找個經濟公司簽約，就憑她的作品和顏值，早就能起飛了，可她說什么也不愿意。”
站在沙發邊的沈夢潔也說道：“對！對！我當時就是這么跟表姐說的！有這么漂亮的一張臉，身材又這么好，干嘛不利用啊？我要是我表姐，我早就當明星去了！”
“你以為都像你這么沒追求啊！就只想著當明星？”
在合家歡樂的氛圍中，作為主角的沈幼乙卻顯得像個局外人，因為她知道等下將會發生什么。但她既不做賊心虛的膽怯也不若無其事的平靜。
她扭頭看了眼掛在墻上的那幅《沉思的玫瑰》，繼續在默默中等待著他人地獄的降臨。
客廳里燈光溫暖討論熱烈，大家看著電視節目對沈幼乙的期待值已經拉滿，都在等著沈幼乙露出真容時，給全華夏的觀眾一個巨大的驚喜。沒有人不認為這是一個爆點。
但沈幼乙卻始終一言不發，像是不存在一般。劉家一家人在這里也完全不像是外人，劉正本身就能言善道，當他刻意的不擺官架子時，很容易就和沈家人打成一片。而舒婉容控場能力十足，發言不多，卻牢牢的把握著話題的走向，還時不時恭維沈平和章茹婕幾句。連一貫不怎么愛開玩笑的劉逸瀟，也會開幾句舔狗玩笑來烘托氣氛，絲毫不顧忌自己顯得卑微。沈平和章茹婕感受自然十分受用。
兩家人真是越看對方越順眼，沈平和章茹婕覺得劉逸瀟聽話、誠懇，家世更是沒的說。關鍵是劉家人條件這么好，不但沒有看不起未婚先女的沈幼乙，還中意極了，這可讓沈父、沈母覺得除了劉逸瀟，沈幼乙真找不到更好的對象了。
而劉正和舒婉容也是越看沈幼乙越喜歡。要文化有文化，要氣質有氣質，要長相有長相，關鍵是家務也料理的熨熨帖帖，待人接物有禮有節，上電視談吐舉止更是文雅得體，真是完美無瑕的兒媳婦。在這對夫婦心里，如果不是沈幼乙已經算是結過一次婚，自己那個兒子真是配不上人家。
兩家人真是互相看對了眼，都覺得自己的孩子有那么一點高攀了對方，因此都想要能將沈幼乙和劉逸瀟促成一對。尤其是沈平和章茹婕，真是恨不得馬上就能把婚事定下來，明天就能籌備婚禮，放完年假就可以領證結婚，這樣他們就能放下壓在心頭已久的大石。
蜜里調油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主持人徐嵐問出那句“作為一個老師你寫出這樣的劇情，你是怎么思考的？會不會認為有些出格？”
聽到主持人問出這樣的問題，眾人開始吐槽主持人不懂藝術，不懂文學，亂問問題。等沈幼乙回答玩，一群人又開始罵主持人為了制造爆點，刻意的把沈幼乙帶溝里去了，實在是為了收視率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
只有沈平、章茹婕意識到了不對，兩人不敢說話，頻頻去看正在洗碗的沈幼乙，發現沈幼乙神態淡然，滿不在意的樣子，沈平和章茹婕心中安定了一些，強笑著打圓場，但兩人只希望這段訪談快點過去就好。
等沈幼乙把有關羅佳怡的陳年舊事說出來的時候，整個客廳里的議論聲小了下來。雖說沈幼乙只是將沈平的過錯一語帶過，卻也令沈平和章茹婕的臉色難看的像是鍋底，尤其是愛面子的沈平，臉上的肌肉都在抽動，估計要不是人實在太多，而所有人又都保持了當做沒有聽見的默契，沈平當場就會暴跳如雷。
然而沈平的氣還沒有順過來，沈幼乙又甩出了一個大雷，說出了她自己是雙重人格的秘密，開著空調的房間溫度瞬間降到了冰點，所有人不約而同的都看向了沈幼乙。
可扎著頭發，掛著圍裙的沈幼乙實在太賢妻良母了，那溫婉柔順的表情讓眾人的懷疑瞬間瓦解。
沈夢潔卻是知道沈幼乙在學校里的一些事，剛才就察覺到了沈幼乙和成默的關系絕對不簡單，現在看著沈幼乙的表情，又認為堂姐沒有在說謊。可沈幼乙向來對她都很好，那次高利貸的事件不是沈幼乙和成默，她都不知道自己會被毀成什么樣子，于是沈夢潔立刻說道：“哎呀！肯定是人設啦！現在的公眾人物誰不立個人設？什么富二代，什么學霸，什么美強慘......都是假的啦！表姐的雙重人格人設確實挺標新立異的，但也沒有什么好奇怪的，現在的年輕人就喜歡這種有特點的人設......”
“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就喜歡什么‘病嬌’、‘傲嬌’還有些什么莫名其妙的東西！”
“對，對，對，現在的年輕人和我們那會不一樣了，看電影都喜歡那種性格古古怪怪的人，我們真是搞不懂他們的。”
在眾人的一番強行解釋下，好像沈幼乙的雙重人格真不過是為了宣傳弄出來的人設而已。
劉逸瀟信以為真，直接問道：“小西，雙重人格真是你和池編輯她們設計的人設嗎？”
沈幼乙關掉了水龍頭，毫不猶豫的回答道：“不是，我確實是雙重人格。我爸媽其實是知道一些的，不過他們沒有當真.....”
沈平垮著臉說道：“竟胡說八道，就心情不好了幾天，說自己雙重人格，我看你啊！是為了寫小說入魔了。”
章茹婕也沒好氣的說道：“我們知道你和羅佳怡的關系好，可羅佳怡也不是你爸爸害死的。你爸爸當時也是一切為了學校考慮，你怎么老為這事過不去？”
沈平的表情完全沉郁了下來，用傷心的語氣說道：“反正你現在是翅膀硬了，完全不把你爸爸放在眼里了，怎么讓你爸難過，你就怎么來。你就這么恨我嗎？”
完成了收拾工作的沈幼乙不說話，也不看自己的父母，像是沒有聽見父母在說什么一樣，站在開放式的廚房邊。
章茹婕見沈幼乙油鹽不進的態度很是氣憤，“你爸也不是沒有做過補救，后來羅佳怡的家里人鬧到學校里來，不是你爸主張的賠錢？后來你爸為了你，也去了羅佳怡的墓前道歉，可這個事又關他什么事情？”
見局面很是僵硬，舒婉容連忙打圓場，她看向了站在廚房邊低著頭的沈幼乙，用勸慰的語氣說道：“小西啊！我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看得出來你是個相當重情重義的人，但是逝者已矣.....不管過去發生了什么，我們都必須往前看。”她又轉頭看向了沈平，“今天小西借著訪談的機會把心結說出來了也是好事，一家人沒有什么是解不開的......”
這個時候電視上的沈幼乙還在教室里上她的最后一課，眾人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全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調解沈平、章茹婕和沈幼乙之間的矛盾上去了。一大家子人加上劉逸瀟一家，全都在七嘴八舌的勸沈幼乙想開點，父母都是愛她的。勸沈平和章茹婕消消氣，多理解理解沈幼乙......
客廳里狀況有點混亂，在嘈雜的勸解中沈平和章茹婕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開始數落起沈幼乙的不是，沈幼乙任由他們說，就面無表情的站在廚房邊，口也不開，動也不動，像一座雕塑，整個客廳里一時之間像是喧鬧的菜市場......
沒有人注意到鏡頭已經轉換到了大禮堂，直到《愛就一個字》的音樂聲響起，沈幼乙登上了舞臺，站在明亮異常的光錐中說出了那句：“成默，我愛你呀！”
這驚天動地的一句，瞬間讓整個客廳都進入了一種奇異的緘默，客廳里的空氣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就連呼吸聲都消失不見。
劉正和舒婉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看著周圍沈家人全都是一副見了鬼的可怕表情，尤其是沈平和章茹婕還偏過了頭去，不敢與人對視的樣子，聽到章茹婕還在抽泣，劉正和舒婉容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直到那首《愛就一個字》快要放到結尾，工作人員表也快要到了結尾，徐嵐的聲音再度響起：“我想大家都猜到了‘成默’就是周凌的原型，也許有人能回憶起在2020年的夏天，有個長雅的學生考了雙狀元，其中一個狀元就是送給沈幼乙，也就是南溪的。我們當然覺得這樣的感情有些荒謬，也有些羞恥，但在荒謬和羞恥中，也透露著難以言說的偉大。今天的采訪讓我們看到了，或者說是猜到了作者南溪，老師沈幼乙令人驚嘆的不可思議的精神世界。我們不能簡單的判斷作者南溪又或者老師沈幼乙的做法是錯是對。我想，這個判斷只有作者南溪和老師沈幼乙自己能下。你好，我是徐嵐，我們一改傳統新聞訪談節目客觀中立的態度，以徐嵐偏見的視角，帶領觀眾與社會切片的對話中，觀察和理解這個世界。下期節目見......”
沈平騰的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怒不可遏的走到了沈幼乙面前，狠狠的扇了她一耳光，紅著臉喘息著說道：“你不要臉，我沈平還要點臉......你怎么能這么恬不知恥？”
挨了重重的一耳光，沈幼乙偏過了頭去，她白皙的面頰有些紅腫，神色卻很淡定，她淡淡的說道：“爸爸，你不是早就知道小鹿的爸爸是誰了嗎？那天如果不是你在圖書大廈氣走他，我也不會上電視......”
沈夢潔捂著嘴差點驚叫出聲，即使她猜中了有這種可能，當真相真正到來時，依舊嚇了一大跳。
沈平的臉上戴上了痛苦面具，他怒不可遏，像是一只要被驅逐出領地的雄獅，憤怒但又無可奈何，他顫聲說道：“你.....你.....你真是瘋了！我們沈平沒有你這么不知羞恥的女兒.....我要和你斷絕父女關系！”
沈幼乙這個時候的面容有種安靜又悠遠的沉默神態，像是世間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一般。
舒婉容卻走了上來，將沈平和沈幼乙稍稍分開，她蹙著眉頭說道：“沈爸爸，你稍安勿躁，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再責怪小西也無濟于事......”
這個時候沈幼乙的手機響了起來，沈幼乙從褲子口袋里拿出手機，看到是池霞，便閉了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按了接聽，輕輕的說了聲“喂”。
話筒里傳來了池霞急切的聲音，“南溪老師，現在網上已經炸鍋了，別人三兩下就八出了你的事情，現在微博上全是罵你的，你已經上了熱搜第一了......”
沈幼乙平靜的說：“這個我有心理準備。”
“我看你還是早點發個聲明吧！要不然.....這些網絡暴力會把你鄙死的.....”池霞嘆了口氣說，“你還是別上網了，言辭懇切的把你的事情好好說一說，重點是強調你現在和那個什么成默已經不是師生關系了......寫好了發給我，我幫你發出去！”
“沒關系的。讓他們罵吧。我不需要聲明什么！”沈幼乙說。
聽到沈幼乙還是這樣死不悔改的態度，沈平聲嘶力竭的大喊了起來：“你是不是要把我氣死才心滿意足？你是不是要把我氣死才心滿意足？你要這么想我死，我現在就和你媽死給你看......”
一群親戚連忙沖了上來，將沈平團團圍住，安撫即將崩潰的沈平，叫他不要沖動。
章茹婕也一邊哭一邊說道：“我們兩個的老臉都被你丟光了，以后可叫我們怎么出去見人啊！”
拿著手機的劉逸瀟，愁眉苦臉的說道：“完了！完了，網上的輿論已經爆炸了！這成默好像也是個有點名氣的人吧？”
沈夢潔幽幽的說道：“當然有名，他和另外一個女的的名牌還在岳麓山上掛著呢！是出了名的......”
見堂姐瞪了自己一眼，沈夢潔連忙打住，搖著頭也拿出手機看網上發生了什么事情。
沈幼乙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她低頭看了眼，是個陌生的號碼，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接聽。
“請問是南溪嗎？我是搜弧娛樂的記者，想要采訪一下您......”
“抱歉，我不接受采訪。”沈幼乙果斷的掛斷了電話，結果還沒有一秒，電話又響了起來，還是剛才那個號碼。沈幼乙看了一眼就關掉了聲音。
劉逸瀟埋怨道：“小西你這樣做實在是太不理智了！池霞也是，她怎么能不攔著你？”他將手機亮給沈幼乙看，“你看，現在微博上全是罵你的，什么難聽的話都有！指不定你小說改編的事情都會黃！到時候，不能改編的話，錢都要賠死......”
“快點想辦法處理吧！”舒婉容說道，“老劉你趕緊打電話找人，看能不能讓微博把熱搜撤下來！要不然會出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