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 世界盡頭的冷酷仙境

　　（二合一更新，三、四點還有一更）

　　成默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會在一座海島的山腹中，大談特談自己的所信奉的哲學理念，實際上他算不上斯多葛學派的信仰者，不過在身患心臟病的日子里，信奉斯多葛主義，能夠讓他足夠理智而平靜的面對病魔罷了.....

　　當然，成默從斯多葛主義中收獲的，也不止是一些淺顯的安慰，比如《沉思錄》中的一句話：“在任何時候都要依賴理性，而不依賴任何別的東西，懂得在失去愛子和久病纏身的劇痛中鎮定如常。”

　　這句話一直是成默在面對困境時，指引自己的最高座右銘。

　　成默對斯多葛學派的研究是很深的，要他總結的話，“冷靜、隱忍、重視美德、輕視物質享受”就是斯多葛學派的四個關鍵詞。

　　成默覺得自己還算不上斯多葛學派信仰者的原因，就是在“重視美德”的修行上他很怠惰，成默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重視美德的人。

　　因此，他也不是一個真正的斯多葛信仰者，能夠對苦難甘之如飴。

　　在成默看來，斯多葛學派是一種獨到的神學，走的是“天人合一”的路途，作為斯多葛信仰者，最終是要具備和神一樣的全局觀，和宇宙的靈魂保持一致，于是一切令人煩惱的事情都不會存在了。

　　世人的鞭撻和譏笑，壓迫者的凌辱和嘲諷，傲慢者的冷眼和無視，喜歡的人的輕蔑和失戀的慘痛，法律的遷延和官吏的橫暴.......

　　這一切對于擁有神一樣全局觀的斯多葛學派信仰者來說，都不算什么。

　　大概就是爾等都是凡夫俗子，我已經是證道成仙的神，必須保持靈魂的安寧與平靜。

　　大抵上，那些得道高僧，面對叫人難過和痛苦的遭遇時，就是這樣一副做派。

　　如果想要表現的更高深一點，當你被打的時候，還展露給對方一個欣慰和憐憫的微笑，那就更有得道高僧的情懷了。

　　成默并不能如此的悲天憫人，他只是本著實用主義的精神，把斯多葛主義拆解開來單獨使用罷了。

　　因為不管是誰，在絕望的境遇里，學會了斯多葛主義，依靠想象力來創造希望與慰籍，就能撐到更遠一點的明天。

　　簡單來說斯多葛主義就是高階的精神勝利法，上至帝王奧勒留，下至奴隸愛比克泰特，都能夠從中得到希望和慰籍，并真誠的信奉和傳播它。

　　而此刻井醒的問題，恰好問到了點子上，自身所承受的惡，斯多葛信仰者可以視作對自己的磨礪。那么他人所承受的惡，你該如何替他人消解？

　　如果按照斯多葛學派的理論你就只能冷眼旁觀，但縱容惡容忍惡，這就是真正的善嗎？

　　這一點正是斯多葛主義邏輯不能一貫，有矛盾和沖突的地方。

　　那么同樣是精神勝利法的宗教，所給出的答案是修來世或者上天堂，你這輩子做個好人，你下輩子就能有福氣，投胎成富二代。你信我并且按照我說的話行事做人，你死后就能去往流淌著奶和蜜的天堂，天堂里里有珍珠門、黃金街、碧玉墻。假如你信奉的是X教，上了天堂還有72個漂亮的處女發給你做伴侶......

　　光想想就覺得刺激。

　　這個福利不可謂不大了，一般人遭得住這種誘惑？難怪無數人前赴后繼為之獻身。

　　不行，我也得信！

　　相比之下......

　　總而言之，斯多葛主義并不能給其信奉者這樣的答案，這個正是斯多葛主義的軟肋，雖然斯多葛主義和宗教一樣都屬于精神勝利法，可對于普通人來說，很難理解自己就是宇宙的一部分，是神的一部分。

　　不過死后能進天堂卻是普通人很容易理解的。

　　絕大多數凡人都是很現實的，承受了苦難就想要得到回報，你叫他站在更高的維度來看待苦難，卻不給他一點實際的好處？

　　這不是把我當智障嗎？我還不如信XX得永生呢！

　　成默腦子里千回百轉，但他卻目不斜視，左右兩側的監牢里都關滿了小孩和女人，偶爾也有男人，他們衣衫襤褸，他們衣不蔽體，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驚懼.....

　　不管黑死病多人道，當成默看到被關在里面的不少都是小孩，難免會動惻隱之心，可成默知道他誰都救不了，他不忍去看那些懵懂的眼神，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看著前面，卻不幸看到了不遠處的一個監牢里，正在幫一個東南亞女孩拍照的士兵，因為那個女孩不配合，狠狠的踹了那個女孩一腳，女孩痛苦的抱著腹部卷曲著倒在了地上，不斷哀嚎著聽不懂的泰語。

　　士兵又是一腳踢在了女孩的胸口，罵罵咧咧的用泰語說著什么，于是那個長相普通的女孩一只手撫著胸口，一只手抹著眼淚，重新站了起來，開始慢慢的脫衣服。

　　成默停住腳步注視著被打的女孩，她的眼睛不大，鼻子有點塌，算不上美女，但長的也還勉強，只是皮膚稍黑，身上又臟又破了些眼的廉價白T恤早就磨起了球，粉色的短褲一看就很廉價，她的手上和腳上有很多的厚繭，一看就是經常做粗重活，還沒有鞋子穿的人。

　　她的眼神透著一股絕望和木然，成默猜測她并不是被拐騙的，也許是被家人賣掉的，在泰國平民窟，這種事情經常發生。

　　成默淡淡的說道：“作為一個斯多葛派的門徒，扶危濟困、救死扶傷、修橋補路......這些都不算善舉，就好比我現在面對這個無助的女孩，讓她脫離你們的控制，重獲自由并不是斯多葛學派的美德。”

　　“哦？”成默的回答讓井醒十分的驚訝，這個答案實在太出乎井醒的意料。

　　“對于我們這些信奉斯多葛學派的人來說，唯一的善舉就是傳播給人世間的人們，什么才是‘正確’的人生觀，放到此刻，也就是我得讓她明白，被拐賣和被打并不是絕對的壞事，她現在所經歷的遭遇不是她自己能掌控的事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調整好心態，保持靈魂的寧靜和喜悅，但不喜形于色的仰起頭，迎接死神的鐮刀.....”

　　成默的語氣有些沉重，忽然間他想起了李濟廷給他說過的在阿富汗經歷過的故事，成默原來不解宗教的生命力為什么會如此頑強，現在卻明白，對于許多人而言，宗教確實就是唯一的慰籍了。

　　井醒笑了起來，“真是有意思，林掌門這樣的說法讓我也對斯多葛派充滿了興趣，我回去得詳細研究一下這個學派了。”

　　成默想要知道蓬萊山更多的秘密，于是用一種略微不屑的語氣問道：“醒哥帶我來這里就是為了看這個？”

　　井醒反問道：“林掌門想看到什么？”

　　成默猶豫了一下說道：“說實話我對克隆人更感興趣。”

　　井醒搖了搖頭說道：“克隆人連我都接觸不到，是......”井醒沒有繼續說下去，停住了之后反而指著那個被扒光了衣服正在拍照的泰國人說道：“看，居然還是個人妖，這個可以賣個大價錢。”

　　接著井醒又嘆了口氣，“我們這里其實經常收到人妖，大都是貧困的泰國家庭出身，很多其實不是自愿成為人妖的，但原生家庭為了賣錢，在他們不懂事的時候就開始注射雌性激素，等到了一定的年紀就賣到人妖學校，然后有些人妖學校收的太多了，就挑選一些資質不夠好的賣給我們，我們在掛在影網上賣給全球各地的買家.....”

　　“說真的，他們挺可憐的，林掌門不打算拯救一下他嗎？如果你開口，我就叫人放了他，或者你還是打算踐行一下斯多葛派的宗旨，讓他明白只要依靠想象，自己的不幸就能夠完全消失？”井醒轉頭看向了身邊的林之諾。

　　成默可以想象面前的這個男生背后有一個多么凄慘的故事，他稍稍低頭，看到被磨的十分平整的水泥地面上自己的身體被頭頂罩著鐵絲網格的礦燈照出了好幾個影子，和超人同款的紅披風在黑色的影子里棱角分明。

　　“不是內褲外穿，披著紅披風就能夠成為超人，我不是，也不想。”成默心想。

　　成默朝著那個正背靠著墻壁的男生走了過去，著身體的男生站在鏡頭前面瑟瑟發抖，粗糙的水泥墻壁上還掛著一塊藍色的布，這樣能襯的他黝黑的肌膚白皙一點。

　　聽到了動靜，兩個拿著槍的士兵立刻轉身看向了成默，并且把槍抓的更緊了，露出了戒備的姿態，正在按動快門的士兵也停止了拍照，看向了成默。

　　那個男生也注意到了貼著銀箔，穿著奇怪服裝的成默，雙手遮住了部位，低下了頭，一顆一顆豆大的眼淚就砸在了灰色的水泥地面上......

　　成默轉頭對一旁的士兵說道：“你們會說中文嗎？”

　　兩個拿槍的士兵和一個拍照的士兵面面相覷，顯然他們都能聽懂中文，須臾之后其中一個拿著槍的士兵才開口有些警惕的說道：“你是誰？如果需要交易，請找帶你進來的交易員.....”

　　開口的士兵講中文相當流利，只是帶著一點點口音，大概是馬來人，在馬來中文的普及程度相當的高。

　　成默回頭看向了井醒，井醒走了過來，開口說道：“沒關系，是查理醫生叫我們過來的。”

　　聽到查理醫生這個名字，三個士兵的表情一下就放松了下來，開始說話的那個士兵則看著成默和井醒恭敬的說道：“有什么需要幫助的？”

　　成默心中猜測了一下“查理醫生”是井泉還是誰，便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個正在無聲哭泣的小男生身上，成默看著他說道：“你們誰會泰文，麻煩幫我翻譯一下吧！我有幾句話想轉告他。”

　　拿著相機的士兵說了聲“好”，成默便慢慢的說道：“孩子，不要害怕。”

　　說完成默就停了下來，拿著相機的士兵立刻把話轉述給正低頭抽泣的泰國男生，泰國男生大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安慰他，抬起了頭先是看了看拿著相機的士兵，然后轉頭看向了成默，說了句泰文。

　　相機男也轉頭看向了成默說道：“他說求求你救救他.....”

　　成默看著泰國男生，無視了他眼中的哀求，搖了搖頭說道：“我救不了你，只有你自己能夠救你自己。”

　　相機男把成默的話轉達給泰國男生，于是他哭泣的聲音更響了，有些渾濁的淚水很快就涂滿了他的臉頰。

　　成默沒有安慰的意思，等男生哭泣的聲音漸漸變小之后才說道：“不要怨天尤人，也不要因為這些苦難而精神崩潰.....”

　　相機男再次跟泰國男生翻譯了成默的話，成默也不知道相機男翻譯的精準不精準，這些他控制不了，他只能給予這個可憐的男生一點力所能及的安慰和希望。

　　“你之前的命運已經足夠不幸了，被賣掉，對你來說也許是另一個厄運的開端，但也給了你拯救自己命運的機會。”成默看著泰國男生低聲說道，聲音不大，但卻很有力量。

　　雖然泰國男生聽不懂成默的話，卻不由自主的抬起了頭，他看向了相機男，等他翻譯完，又看向了成默，他抬起一只手抹了抹眼眶里的淚水，臉頰上浮現了疑惑的神色。

　　成默繼續說道：“就像十六世紀的黑人貿易，站在歷史的維度上看，究竟是當時留在非洲大陸上的黑人更慘，還是被賣到美洲大陸的黑人更慘？”

　　“如今時間已經給出了答案。”

　　“對于你來說也是一樣，究竟是沒有被賣掉更好，還是被賣掉了更好？這個結果既取決于命運，也取決于你自己。”說到這里成默的語氣放松了起來，聽起來像是溫暖又和煦的風，泰國男生的哭泣也停止了，他甚至開口問成默什么是十六世紀的黑人貿易。

　　成默十分耐心的給泰國男生大概解釋了一下，此刻他的臉上已經沒了淚水，只有一道道干涸的黑色印記，他的面容也平靜了下來，認真的聽著相機男的翻譯。

　　成默說完了“黑三角貿易”，輕輕的說道：“哭泣和悲傷于事無補，這么多人和你一樣被圍困在這里，就算你沒有賣到這里來之前，你不一樣被圍困在人妖學校嗎？你得動腦子思考，在沒有自由的時候，你唯一能夠掌控的就是自己思想。”

　　“讓自己的靈魂平靜下來，就算明天就會死....笑著死也會比哭著死幸福一些，不是嗎？”

　　聽完相機男的翻譯，泰國男生不由自的點頭。

　　成默稍稍弓著身子，伸手拭去泰國男生臉上的淚痕，用一種神圣的語氣說道：“忍受這些苦難，你所到達的地方肯定不是地獄，只有保持理智的狀態，才能看到和等到時機，當你到達彼岸有幸逃出去之后，這些經歷就會成為你的財富，命運就會青睞你。”

　　擦掉那些黑色的淚痕，成默就直起了身子，泰國男生跪了下來，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舉在了額頭上，向著成默叩拜，這是泰國人拜佛的姿勢，成默沒有流連，回頭向著來時的路走。

　　一路成默卻看見好些泰國人都跪在了欄桿邊，雙手合十向著他叩拜，成默的心卻愈發的沉重，身處絕境的人真是卑微，不過一點點虛無縹緲的語言安慰，就能讓他們獲得莫大的力量。

　　成默卻覺得很悲哀，這種悲哀無法向他人解釋，他想很少人會懂，他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搖擺，想要破壞一切的念頭開始萌芽，可他又深切的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井醒追上了成默，拍了拍成默的肩膀“哈哈”笑道：“林掌門不愧是林掌門，真有做神棍的潛質，你要開宗立派，一定能蠱惑不少人。”

　　“可以離開這里了嗎？”成默用略有些不爽的口氣問。

　　井醒笑道：“怎么？這里讓你感到不舒服？”

　　成默冷笑：“我又不是變態，對這種事情毫無興趣，更何況這也不是我能染指的產業，我干嘛要待在這種陰氣森森又愁云慘霧的地方？”

　　井醒對成默的不滿相當不以為意，笑著問道：“真不打算幫那個男生做點什么？”

　　成默搖頭，“這個世界的不幸何其之多，全世界仍有13的人口生活在極度貧困中。更糟糕的是最近5年，全世界貧困人口正以每年2500萬人口的速度遞增，已經從10億增加到13億。這種狀況在非洲更為嚴重，哪里有近1/3的人處于赤貧狀態，連飯都吃不飽，對于他們來說，能夠被賣掉或許還是一條生路.....如果占據食物鏈頂端的發達國家不改變目前的政策，世界貧困人口將在2030年將達到20億。二十億！比他慘的大有人在，那個時候人易會更猖獗，只要饑餓和貧困還在，人易就永遠不會消失。”（極度貧困的標準是每天的生活費1.25美金，也就是8.6元華夏幣左右）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們也是在做善事，起碼保證了一部分人能活下去.....對于那個男生來說，他被賣到發達地區的幾率很大，如果能夠逃掉，命運也許就能改寫。”

　　井醒搖頭，“這不過是你一廂情愿的想法，被賣掉的人很少有能逃掉......”

　　“那也與我無關，一切都只是命運的安排。”成默淡淡的說。

　　井醒感嘆道：“林掌門還真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