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的沃琳是被電話鈴聲吵起來的。
“沃老師,加班。”電話那頭是李博那古井無波的聲音。
“哦,可不是?”沃琳拍拍自己的頭。
她的手機沒有設周末的鬧鈴。
“稍等,我馬上到。”沃琳匆忙把自己拾掇利索,小跑著去了放療科。
她進大門習慣性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時針正在趕往八點。
沃琳吁了口氣:“你不是和患者約好九點鐘開始嗎,這么早把我叫過來干什么?”
周末,再勤快的李博,也想睡個懶覺。
李博沒說話,往沃琳身后看,沃琳隨著李博的視線轉過身。
我的媽呀,曾老太太什么時候站在她身后的,連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阿姨,您昨晚睡得好嗎?”沃琳感覺自己的臉笑得有些僵。
“很久沒有睡過這么好的覺了。”曾老太太樂呵,舉起手里的打包盒給沃琳看,“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隨便買了份炒河粉,你吃早飯了嗎?”
多少個日日夜夜,疼痛讓她難以入睡,好不容易入睡,很快又被痛醒,昨晚是她這么久以來睡得最沉的一次,雖然最后還是在疼痛中醒來,但她感覺身子比以往都輕松。
沃琳再次被嚇到:“阿姨,您怎么能跑到外面去買飯,摔跤了怎么辦?”
“我小心著呢,”曾老太太把早飯塞給沃琳,“趁熱吃。”
“唉,好咧。”沃琳有種我是誰,我在哪兒的暈乎感,感覺曾老太太今天像換了個人。
吃過飯,沃琳給曾老太太擺位的時候,曾老太太告訴沃琳:“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放療起的作用,我感覺沒那么疼了。”
“那就是放療起作用了,”不管是不是放療起了作用,為了安曾老太太的心,沃琳也得很肯定地說是,并為曾老太太高興,“我看您今天氣色比往常都好呢。”
曾老太太心情不錯:“是嗎,值班護士也說我看起來精神好多了呢。”
如果兩人的對話被彭主任聽見,彭主任肯定會說,昨天曾老太太撐著疼痛干了一天剪紙的活兒,無論體力還是精神上都消耗巨大,人都累得睡過去了,氣色好自然也有睡得好的功勞。
知道沃琳今天要加班,曾老太太沒有纏沃琳陪她,也不要沃琳送,她自己回了病房。
剛走了一個曾經喜歡車轱轆式問話的曾老太太,又進來一對車轱轆式對話的母子。
“地震了,地震了,地震了…”
“媽,沒有地震。”
“胡說,就是地震了。”
“媽,沒有,要是地震了,人家還不都跑了?”
“沒地震怎么電梯亂動,墻搖晃呀?”
“電梯沒動,墻也沒搖晃,是您沒站穩。”
“…”
“…”
“地震了,地震了,地震了…”
“媽,沒有地震。”
“胡說,就是地震了。”
“媽,沒有,要是地震了,人家還不都跑了?”
“沒地震怎么電梯亂動,墻搖晃呀?”
“電梯沒動,墻也沒搖晃,是您沒站穩。”
“…”
“…”
李博默默進機房去準備鼻咽癌的擺位。
沃琳心里好笑,邊登記這對母子的名字,邊對小伙子道:“鄭冬冬,你媽嘮叨,就由著她嘮叨唄,你老駁她干嘛?”
不用報名字,沃琳也知道這對母子姓甚名誰,因為母子兩人幾乎每天都是這些車轱轆話,放療科的人想印象不深刻都難。
這對母子都得了鼻咽癌,母親的癌細胞已侵犯顱內,因腫瘤壓迫神經而出現幻覺,做放療只為改善癥狀,提高生活質量,屬于姑息治療。
鄭冬冬苦笑:“姐姐,我也不想駁我媽呀,可我媽說了話要是我沒有接,她就發脾氣,我也不知要接什么,就這樣說咯,反正我駁不駁,她還是說這個。”
他媽媽因頭痛頭暈住院,查出患有鼻咽癌時,醫生建議他也拍個CT片,當時的他有些抗拒,最終還是照醫生的話做了。
鼻咽癌有家族聚集現象,有垂直和水平的家族發生傾向,許多鼻咽癌患者有家族患癌史。
現在的鄭冬冬慶幸聽了醫生的話,他的鼻咽癌是早期,放療方案是根治性放療。
才二十出頭的大男孩,每天要上班,要照顧住院的媽媽,自己也要做放療,讓人心疼。
登記好名字,沃琳先叫母親的名字:“劉碧玉,進去做治療。”
然后,沃琳在操作臺設置劉碧玉的照射條件。
按往常的習慣,鄭冬冬都是先讓媽媽做治療,等媽媽治療完成,他將媽媽在大廳的長椅上安置好后,才自己進去做治療。
今天鄭冬冬卻沒有如往常那樣扶媽媽進去,而是一臉猶豫。
沃琳問他:“你有事?”
鄭冬冬靦腆中帶有緊張:“姐姐,可不可以你給我媽擺位呀,我在門口碰到一個奶奶,那個奶奶說可以提出要求,讓女醫生給女病人擺位。”
沃琳點頭:“當然可以。”
不用問,這個奶奶肯定是曾老太太了。
“嘿嘿,謝謝姐姐。”鄭冬冬有些不好意思。
沃琳被鄭冬冬憨憨的神情逗樂,笑著道:“那咱們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