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后。
碇真嗣在避難所里席地而坐。
有個好消息是,這里還免費發放飲用水和食物,雖然只是普通的面包,寡淡無味,但餓了一上午的碇真嗣還是借此填飽了肚子。
往常這種時候,他要么是在寫作戰的報告書和學科的論文,要么是在看考試的復習資料,難得有這么空閑的時候,想逛逛網絡刷刷論壇,看看今天卡塞爾學院的熱門話題是什么,新聞部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結果手機竟然是個老古董,連網絡都沒辦法上,真是越想越來氣。
無所事事的碇真嗣只好放空大腦,聽起了廣播。
避難所的墻壁上方也有著揚聲器。
在避難開始后,引導著人們前進的方向。盡管這里還是搖晃得不成樣子,但既然是類似防空洞這樣等級的避難所,怎么想也不會被區區地震弄塌。
呲的一聲雜音,公式化的避難話語開始變化。
“現在播放尋人啟事…”
常有的事。
畢竟人這么多,擠來擠去的,偶爾也會有走丟的孩子。
碇真嗣已經開始考慮今天晚飯吃什么了,這方面對他來說是個巨大的難題,畢竟學院的食堂服務太好,世界各地的美食都應有盡有,雖然現在換了個世界…但馬上他空空如也的腦袋回過神來,因為這則廣播提到了他,
“現在播放尋人啟事,請碇真嗣先生在聽到這則廣播后,前往避難所A入口的門口,葛城美里小姐正在等你,再重復一遍…”
像是尋找走失兒童一般的通告。
這對他來說是一種十分稀少,或者說與他完全無關的體驗。就好像有一天在學校里翹了課,一個人偷偷地什么也沒說,當個不良少年一樣去附近的網吧消遣,他本來以為就這樣能爽快地暢玩一整天游戲,這時候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陌生家長找過來了,對全網吧的人大喊“碇真嗣”,就在他懷疑是不是找錯人的時候,她眼神尖銳地把他從角落里揪出來了,整個網吧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過來,光用腳趾頭想都覺得尷尬。
碇真嗣微微瞪大雙眼。
他怎么也沒想到對方會找到避難所來,眼下難道還能有什么比地震避難更重要的事情嗎?
不管怎么說,都得立馬過去才行,可不能像對方一樣讓人等那么久…要不試試,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做這樣的事了。碇真嗣暗自腹誹了一下,起身向A入口走去。
路程不遠。
從樓梯上來,他剛想找找人在哪里,就被直接叫住了:
“碇真嗣君?”
“是我。”
和聲音一樣,對方的確是個看上去就十分爽朗大方的女性。
她戴著墨鏡,穿著一身如胭脂般紅的外套,盡管已經是能夠做碇真嗣母親的年齡,但外表上卻像個活潑的大學畢業生,一身時髦的裝扮,高挑明媚,如都市麗人一般,身旁還有一輛雷諾款型的豪華跑車。
比起照片。
其真人看起來更加生動美麗一些。
湊近了還能聞到她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不得不說,碇真嗣對這位女士的初次見面很是深刻。
名為葛城美里的都市麗人,她正貼著跑車的車門,燃盡了一般抱怨地說:
“哎呀,找你找得可辛苦了,先上車。”
之前讓人白等了一個小時,真是活該啊!
內心這樣吐槽著。
碇真嗣上了車。
“冒昧問一下,葛城小姐,和父親見面應該沒那么急吧,是有什么其他比避難更緊急的事情嗎?”
一邊系安全帶,一邊發問的他,對這個問題實在感到好奇。
“美里!叫我美里。”
“呃…”碇真嗣從善如流,“美里小姐。”
女司機勉強滿意地點點頭,啟動了引擎,車子如離弦之箭般竄出去,
“你父親可是要我把你帶到他面前,才算我完成了任務哦。我的任務就是保護你,避難所比起你父親那邊,安全系數還是低了點呢。”
的確。
記憶里父親是個為了守護全人類的官方組織的研究人員,工作很忙很重要,那里的安全性肯定是第一位。
守護全人類?
碇真嗣莫名覺得自己的記憶有些違和,好像哪里不對勁,但很快他就自己給自己腦補了一個解釋。
大概是類似聯合國環保組織那樣的三流組織吧。
車子逐漸上了高速,美里駕駛著跑車逐漸飆起速度,一副毫不在意地震的樣子。她伸手正了正有些歪曲的中央后視鏡,看了正觀賞車窗外風景的碇真嗣一眼,表情有點奇怪,
“本來以為你們父子關系不太好,但你看起來不是很有怨氣的樣子啊?”
“這種工作,聚少離多才是正常的。”
想起卡塞爾學院那種死亡才算退休的風格,身為執行部一員的碇真嗣對自己的未來可沒有抱什么希望,混血種天生就避免不了戰斗,屠龍是與生俱來的使命。
雖說煉金部和裝備部也挺不錯,可以當個后勤人員,但進入的門檻高得要死。
還在為學分憂愁的他。
大概以后只能當個戰斗狂人了。
“挺不錯嘛真嗣君,比我當年厲害多了。我以前還小的時候,可是天天抱怨父親忙于研究,也不知道陪陪我,別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青春期的我可叛逆得十分厲害。”
能夠用這樣輕松調笑的語氣說出來,父女兩人之間的關系現在估計還算不錯。
碇真嗣順著話題問下去,
“最后還是和解了吧?”
“…是呢。”
美里的語氣遲疑了一瞬。
他隱約察覺到這里面有故事,只是交淺言深,而且對方也沒有聊這方面的興致,她很快轉移了話題,
“不過,你跟我預想的完全不同呢。”
“預想?”
“看起來不像是小男孩,一副成熟大人的作派。”
“美里小姐才是,看起來很像年輕女孩哦,說是十八歲高中生也會有人信的。”碇真嗣下意識接了一句,這話是學自楚子航前輩的,聽說在楚師兄媽媽眼里,他只是個出國留學,每天在學校里打籃球的乖孩子,一副精英派頭,而不是執行部那個兇名赫赫的殺神。在去北極前楚師兄向他媽媽匯報日常,應付他老媽的時候就愛說這句話。
“哈哈哈你真會說話。”
美里笑得合不攏嘴。
他莫名有些心虛,畢竟這話是應付年齡大的女性的專用句子,這說明在自己的眼里,是把她當成了年齡較大并非同一輩份的女性。
畢竟這個十四歲的身體里。
裝的是一個未來的成年人靈魂。
雖然還是自己,但在另一個世界呆了那么多年,早已有所不同。
還是換個話題吧。
車窗外周邊的高速護欄仿佛不停流動的河川,遠處的城市里彌漫著直入天穹的煙塵,看著微微震顫的路面,都已經過去好久了,那種地動山搖感卻還沒有消失,碇真嗣不禁有些疑惑。
他好奇地發問:
“地震還沒結束嗎?”
“咦,你以為是普通的地震嗎?不是哦。”
車子輕輕地剎住。
似乎意識到碇真嗣誤會了什么,葛城美里在高速上直接停住了車。
還好這時候人們都去避難了,高速路上并沒有別的車輛在行駛,但這種隨時隨地停車的態度,也未免太過不妙,實在堪稱公路殺手,碇真嗣覺得這家伙遲早有一天會因為車禍吃個教訓,忍不住開了個玩笑,
“這樣不會被抓嗎?高速停車。”
到時候他可不會作偽證哦。
“我的話,不會的。”
美里哼哼一聲,很有底氣的樣子,似乎是因為被小看了。她解開安全帶拉開車門,繞了車身半圈步行到高速的應急車道上,日本是個駕駛右行的國家,車道也設置在最左邊,碇真嗣開門走了幾步,和她站在一起,地面依舊在抖動,不過這邊似乎震感不強。
“看那邊。”
她示意碇真嗣往城市的偏遠一角看去。
那幾乎是郊區的位置了。
遠處傳來噗噗的建筑倒塌聲,地震一直持續不斷。碇真嗣倒是藝高人膽大,也不知道女司機的膽氣來自哪里,他踮起腳尖,瞇著眼睛努力朝那里看去。
驚鴻一瞥。
如她所說…的確不是地震。
——而是人類的武器在如火山爆發般宣泄。
天空中是密密麻麻的直升機在掠過,伴隨著“咻”的一聲,導彈和機槍的聲音響徹云霄,燦爛的光輝撕扯著那白云中的逡巡晦暗,輾轉形變的子彈拖拽而成流星的彗尾,讓人難以想象這里是城市的郊區而非絞肉機的戰場。
即便離戰場很遠,碇真嗣也能感受到那里的烈度。
他們…
在和什么東西戰斗?
而且,一向與廢物掛鉤的日本自衛隊,什么時候有了這樣的火力?再說在城市開戰的話,就算是郊區也會吃掛落的吧?
忽然天崩地裂般的一聲巨響,整個高速路面都在搖晃起伏。
女司機怒罵了一聲,
“這群家伙,用了N2地雷了嗎?”
地雷?
能有這種威力?
碇真嗣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武器,但他幾乎要站不穩了,握住高速的護欄才從這種搖搖晃晃的狀態下醒過神來,老天啊,就算從三層樓跳下來他也沒什么事,但這種過山車一樣的體驗可要了命了,他可從來沒針對這方面訓練過,混血種過人的體質也只能稍微緩解。
可這不過是開胃小菜罷了,伴隨著用指甲劃過黑板的聲音,飛機的殘骸…看起來像是機翼的東西落了下來,路邊的雷諾跑車肉眼可見地蹦起了幾十厘米高,發出令人牙酸的嗡嗡聲。然后,天空也為之一清。
一棟高樓倒了下來。
有什么東西,在這里停下了。
但那不僅僅是聲音了,連同著彌漫著的煙塵一起,將天上地下的視野全都遮蔽了,碇真嗣緩緩地看去,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對他而言,感覺卻是好長一段時間,盡管在看之前便從戰場的烈度上推測出些東西,可碇真嗣直至真正面對之時才明白自己看見了什么樣的怪物。他的視線在煙塵之中穿透,看到了“祂”。
他從未在現實里見過如此奇怪的造物——
那是比幾十米高的現代大廈還要高的怪物。
長長的像是骨質般的手臂從天穹之上揮下,幾乎要垂落到地面,如同鋼鞭一般的利爪輕易地撕碎了人類的建筑,酷似人體的造型搭配上數十米的身高欲要遮蔽整個天空,連那灼熱的太陽也要為之避讓,比起祂來,那些戰斗機仿佛樂高玩具般不堪一擊。
碇真嗣曾經看過一部電影,叫哥斯拉。
故事說因美國核試驗導致氣候異常,使一個高90英尺的巨大怪物復活,并襲擊美國紐約市,導致整個紐約陷入混亂。科學家、新聞記者、電視臺攝影師、軍人和保險公司的核查員聯合起來,共同對抗這個巨大的怪物。
90英尺有多高?
也不過是27米而已,可眼下這個怪物,幾乎比三只哥斯拉疊起來還高。如果在那個電影的世界觀里,究竟是怎樣的核試驗才能造就如此巨大的怪物?難道說,日本的核電站全部泄露了所以才招惹來了這樣的怪物?
在此之前碇真嗣從未見識過大海嘯,可現在他知道了,眼前這如古神般的龐然大物撲下來的時候,人類除了等死還有其他的選擇么?
即使用盡形容詞也難以描述它的偉大和古老,不會錯的,那是——
他微微顫栗:“神啊!”
——他也終于明白之前看到的,那些直升飛機下懸掛的導彈是用來做什么的了!
臥槽啊!
碇真嗣在心里尖叫,這是怎么回事?
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覺得卡塞爾學院強制學習中文是絕對有必要的一件事,沒有比“臥槽”這句中文更能體會他意思的詞了。
那種體型,那種強度,恐怕不止次代種,就算龍王也不過如此了吧?
搞什么。
你們這也要屠龍?
仿佛知道他的所思所想,靠在護欄上看得出神的葛城美里輕聲回答,
“是「使徒」哦,我們人類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