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區三十六號。
倒塌的建筑被鑄造成低矮的樓房,就像一片片以詭異姿勢趴倒在地面上的怪物尸體。廢墟的街道上傳來引擎的轟鳴和一聲聲怪叫,一個穿著不合身大碼風衣的男孩兒懷抱著臟污的合成餅干,愣愣地看著穿行的飛車黨。
一道身影擋住了他身前的雨水,男孩兒抬頭,看到水光淋漓的厚重兜帽下露出一抹白皙的下巴和粉色的唇瓣。
“孩子,現在這片區域,是誰的地盤?”
男孩兒愣愣地仰著頭,看著眼前的陌生人。
從低矮的視覺上,他能看到對方胸前包裹嚴實的高聳和兜帽下一抹粉色的發絲,還有一枚若隱若現的金澤耳墜。
這好像是個很誘人的女人。
女人似乎有些不耐煩,探出一只帶著整齊黑色紋身和三枚皮戒指的手掌,那上面用錫箔紙裹著什么東西。
但是男孩兒的雙眼瞬間亮了起來,咽了咽口水,伸手摸向那東西——
是城里的食物。
但是下一刻,伴隨著錫箔紙形變碰撞的沙沙聲,那只淌著雨水的白皙手掌向后一收。
“現在這里是深邃之火的地盤。”
女人讓男孩兒拿走了食物,看著他在雨水中大啃特啃著那塊面包。
“還有呢?”
“他們接管了地獄荊棘的地下角斗場,重新開張了我們的角斗場,現在大家不用老守著電視機了,下界之風的最近在和他們打仗,想要拿到那個角斗場,死了好多人。”
“地獄荊棘的人呢?”女人問。
“地獄荊棘?快要解散了吧…都過了好幾個月了,它們的老大‘黑荊棘’消失太久了,連地下角斗場都被深邃之火搶走了…”
“媽的!這幫飯桶!”
掛著骷髏頭的皮靴狠狠踩在地面上,蕩起一片雨水,男孩兒被嚇了一跳,怯怯地看了眼眼前的女人。
但是對方已經越過他的身軀,朝著街道的遠處走去。
“今天遇到的外來人還真可怕…”男孩兒嘟囔著抹了抹腦袋,轉身走進了一間低矮的廢墟房屋,他需要在這里把得到的食物解決干凈,否則就會被搶走。
但當他進入這間無主的房屋時,卻發現里面有人了。
那是一個黑色卷發的男人,他從沒在貧民窟見到過這種面容。
“剛才那個女人跟你說了什么?”
男孩警惕地向后一步,踩碎了一管纜線的塑料殼,正欲逃走,卻看到眼前一花,男人瞬間出現在自己眼前。他張嘴欲叫,卻看到對方的手里出現了一盒食物。
“她…她向我打聽這里現在是哪個幫派在管事兒。”
“還有呢?”
“還有就是…地獄荊棘幫派的情況。”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將手伸進懷中,再拿出了一份盒裝食物:
“將安定區三十六號的情況告訴我,包括你剛才向那個女人回答的一切。”
圖靈靠在墻邊,聽完了對方破碎的敘事,整個安定區三十六號的情況在他的腦海中已經有了大致的雛形。
這處貧民窟主要由四個活躍勢力組成:深邃之火,下界之風,還有一個地獄荊棘。這三個都是在安定區具有極高統治力的幫派組織。
還有一個,則是普尼斯卡執法隊,但除了呆在一處安定區內最好的建筑內,時不時在周邊象征性活動外,存在感不算高。
在這里,幫派才更像是統治者,而這里最大的幫派,就是深邃之火,因為他們掌握著一個大型地下角斗場。在這之前,這個角斗場屬于地獄荊棘。
除了這四個需要注意的主要勢力外,還有一些流浪者組成的“家族”。在三十六號安定區,最大的流浪者家族是“斗士”,眼前這個小孩兒,就屬于斗士家族。
圖靈整理著信息,而小孩兒則在他面前抱著食物,無所事事地摸著衣服上臟兮兮的繡紋徽章。
那是一個被針刺繡在外套胸口的徽章,滿是線頭和臟污,但圖靈依然能看出那是一個超限角斗場的標志。
“今天這里有發生什么特別的事情么?比如外來的飛空艇,執法隊的異動之類的?”
男孩兒搖了搖頭,但補充道:
“今天深邃之火的角斗場有特別的比賽,大家都去看了,但是斗士家族的人都不準去。”
沒有飛空艇,也就是說,密殿的人還沒到…
圖靈繃緊的心底略微放松了一些,咧了咧嘴:
“為什么斗士家族的人都不許去?”
“因為斗士家族的人以后會在真正的,榮譽的角斗場戰斗,斗士家族有一個屬于我們的英靈殿,族長告訴我們,只要長大了,就能夠成為真正的斗士,整個普尼斯卡的電視臺都會播放我們的光榮戰斗。”
聽著小孩兒稚嫩的話語,圖靈瞇起了雙眼。
“你也想要當斗獸?”
“當然,這里的流浪者都想成為斗獸,大家都向往榮耀。而且霍普哥哥已經去了,我看到他上電視了。”
圖靈的瞳孔為之一滯:“你說什么?”
“你是城里來的吧?你聽說過白熾光霍普嗎?他是斗士家族最勇敢的人,也是我們之中最優秀的人。”
霍普那缺根筋的小子…是從這里出來的?
這會是巧合么?
一時間,圖靈思緒百轉。
“你覺得當斗獸很光榮?”
“當然很光榮,這里的每一個人都看比賽,我們都想成為斗獸。”
“為什么?”
“因為成為斗獸很光榮。”
“那你知道只有罪犯才能成為斗獸么?”
“我知道,但是幫派不允許我們犯罪,不然大家都能成為斗獸了。”
圖靈沉默了下來。
這里的價值觀被扭曲了。
霍普那種缺根筋的腦子,說不定就是在這種扭曲的價值觀下形成的。
普尼斯卡,和安定區,圖靈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恐怖的猜想。
就在這時,一抹嗡鳴穿過雨水,刺入了這間黑暗的屋子。
在小孩兒好奇而又帶著些許懼怕的目光中,一枚蟹狀無人機鉆了進來,停留在圖靈抬起的手掌上。
抽出其中的數據匣,插入全息通訊器,圖靈快進瀏覽了無人機監控斗篷女子的全過程。
看來是到達信號極限了,就地取材弄出來的儀器,能防水就不錯了。
確認了女人的行蹤已經停止,圖靈收回通訊器,起身離開,順手將一盒食物扔到了小孩兒的懷中:
“謝了,這是送你的。”
在小孩兒喜滋滋的目光中,圖靈離開了房屋,重新暴露在雨水下,眼前傳來一抹極晝般的白光。
狂猛的颶風吹散了雨水,一艘雕刻著王庭衛隊浮雕的大型飛空艇投射著警戒標識的全息影像呼嘯而過,緩緩地停留在一處盡頭的建筑處。
圖靈正欲離開去尋找那個女人的步伐停住了。
密殿的人來了。
看著遠處的飛空艇停下,降落,一行王庭衛隊走入了盡頭的建筑,圖靈轉身看向被噪聲吸引而來的小孩兒: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深邃之火角斗場!…剛才那是什么?那是城里的飛艇嗎?”
圖靈沒再理會小孩兒,摸出全息通訊器,投射出之前裝載在其中的線索地圖。
紅點鎖定的位置,正是王庭衛隊停留的地方。
“地下角斗場…”
圖靈皺了皺眉,收起通訊器,快步沒入了廢墟小巷的陰影中。
那個伊利亞特的姐姐想做什么先不管…東西不能落到密殿手里,亞森·克勞的線索,是他回到夜州的關鍵。
根據現有的情報,特倫特應該是把“證據”藏在了一個幫派掌控的地下角斗場中,而這里的幫派,很有可能就是普尼斯卡執法組織在控制的。
這樣一來,王庭衛隊和幫派將會迅速達成共識,辦事效率只高不低。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那邊地下還在打怪獸擂臺,這或許會讓王庭衛隊慢一步,但即便如此,他也要加快腳步了。
而就在這時,圖靈感覺到細碎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
他停下步伐,轉頭看向后方——
兩道黑影從一臺滿是銹蝕的巨大儀器后方鉆了出來。
皮馬甲,強壯的肌肉,鉚釘皮手環,鑲著骷髏頭的皮靴和紋身。
一臉的“我是壞人”。這世界的幫派分子造型風格似乎和夜州并不屬于一個畫風。
兩個大漢手提著銹跡斑斑的步槍對準了圖靈,猙獰的笑容下露出一板黃牙:
“外地人?你身上好東西似乎不少,給我們,就放你走。”
“我覺得這小子臉蛋看起來也很不錯,不如人和東西都留下吧?”
在圖靈前行的道路上也鉆出來兩個著裝類似的男人,不過其中一個臉上刺著怪物頭顱紋身,和五官重合在一起,同時身上的布料更多,屁股后面還留著一條這世界的整容潮流——一根尾巴。
看到那根尾巴,圖靈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在笑什么?”
“別廢話了,趕緊抓起來抗走,幫里地盤兒似乎出事兒了我們得趕快回去!”
圖靈身后的兩名大漢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肩膀。
一陣密集的雜色粒子在兩人觸碰的位置閃爍炸裂,圖靈的面部也是一陣閃爍,模糊了一瞬。
“什么情況?”
領頭的紋身男愣了愣。
“那個…大哥。”
抓住圖靈的小弟肌肉虬結,脖子一陣漲紅。
“我們…拽不動。”
一聲悶響和沖天而起的雨水下,一道身軀傳來噼里啪啦骨頭斷裂的聲響,宛如西瓜般炸裂鮮紅的血肉,淋透身旁的同伴。一只手出現在另一人的領口處,眼前一陣猛烈的天旋地轉后狠狠砸入地面,宛如倒栽蔥一般噴出沖天的鮮血!
“什么玩意兒?!”
紋身男旁邊的小弟嚇得兩股戰戰,慌忙拉開鐵銹翻飛的槍栓對準眼前的人形怪物,一陣炸裂的槍火和子彈下,無數漆黑的菌絲自圖靈的手腕升起,包裹,纏繞,化作堅固的生物盾牌將子彈全數擋出,下一刻,伴隨著地面炸開的小洞,他的身軀已然出現在持槍者的身后,漆黑的生物盾牌翻卷扭動之間化為寒光反射的黑色鋒刃,在血肉破開的利聲中穿透了他的胸膛!
噗嗤——
抽出的刀刃在旁邊的墻壁上留下噴灑的鮮血,看著對方手中的刀刃化作漆黑的卷須恢復人類的手臂,紋身男手中的槍已經嚇得掉在了地上。
圖靈笑盈盈地看著他,向前一步,這家伙“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
“朋…朋…朋友…先生…我我我是…我是深邃之火的…的干部…我們有話好好好好好說…”
圖靈伸出手臂摸了摸他的臉,扳著臉頰上下打量了一番:
“紋身不錯。欺詐之刃布雷澤?”
“…額…對…對對,是的。”
接著圖靈撩起他的那根帶著尾刃的尾巴:
“尾巴也挺精致的…也是布雷澤?”
“…是…莫非,您也是?!”紋身男的雙眼一亮,似乎看到了一抹生機。
圖靈直起身來,略微思索。
“你剛才說,你是深邃之火的干部,那個開黑角斗場的?”
“對對對!先生,我看您也是布雷澤的粉絲?咱們這是一家人啊!要不要…”
圖靈反手一敲,黑色的菌絲在手臂上一閃而過,對方栽倒在地,深度昏迷。
“看來在這里招搖了點容易惹事兒…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用這家伙的臉,應該能混進去。呵…粉絲…”
圖靈抬起手來,在自己原本的臉上橫向拉過,噪點粒子閃爍之間,已經變成了大漢帶著紋飾的面容。
緊接著是上半身,褲子,腳底,身高,全部和對方完全一致。
“視覺欺騙的極限了。”
對比了一番確認沒問題后,圖靈彎腰撿起大漢的手槍,邁步朝黑角斗場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