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年先生。」阿白低聲說:「我之前是狼妖王的…其中一個妻子,剛好你朋友和狼妖起了沖突,我就趁這機會化形為人,想和他們一起逃跑,真的沒有歹意,請別見怪。」
「妳身為妖仙,若恢復原形,那些狼妖哪是妳的對手?」沈洛年低聲說。
「洛年先生高估我了,化形和隱息本就是仙狐族的強項,我離妖仙還有一段距離…」阿白頓了頓又說:「而且我不想和他們起沖突…」
只要對賴一心等人無害,沈洛年也不想多追究,而且他其實對仙狐一族反而頗有親近之意。沈洛年看了看阿白,輕嘆了一口氣說:「仙狐族以采補之法修煉,畢竟是天性…我雖然不贊成,也不好多說什么。」
「就像蚊子吸血一般,我們也沒辦法,只能…」阿白頓了頓說:「相處時盡量讓對方感到歡愉,算是一種補償。」
「可是也有仙狐完全不采補,還能修煉為九尾天仙,不是嗎?」沈洛年說。
「沈先生當真十分清楚,傳說中,是有這種先祖…」阿白有點黯然地說:「但那真是十分困難,尤其年輕的時候…仙狐動情時若不及早宣泄,喜欲之氣漸漲,最后必引來妖獸親近,道行未精之際,怎能抵擋?能度過一次次難關修到天仙的,那真是少之又少,就算當真成為天仙,這缺點還是纏在身上,甩也甩不脫啊。」
沈洛年沉吟了一下說:「聽說到了那時候,萬一破戒,不只本身修為被毀,對方也會死亡?」
「你怎會連這也知道?」阿白對沈洛年了解得這么清楚,十分訝異,走近兩步低聲說:「這種事是我們這族的秘密…若傳了出去,對修到天仙的仙狐老祖宗不是好事。」
這話說得沈洛年一驚,自己也太輕率了,確實不該隨口說出這種事。沈洛年點頭說:「我不會再對別人提起的。」
「修為也就罷了…聽說有的先祖,遇上了喜歡的人,終于忍不住動情。」阿白低聲說:「在那唯一一次的歡喜之后,就只能看著油盡燈枯的愛侶慢慢死去…那才更是一種煎熬。」
懷真狀況倒有點不同,她倒霉之處在于有咒誓的束縛,自己死了她得跟著死,否則自己體內是最純粹的道息,讓她吸干了自己不過一死,倒不會害了她。
想著想著,沈洛年突然一怔說:「妳剛說慢慢死去?既然油盡燈枯,不是馬上死嗎?」
阿白一愣,詫異地說:「有區別嗎?不過就能多說幾句話而已,長輩都這么說…我也不知道原因。」
沈洛年思考了片刻,不再多提此事,望著阿白嘆口氣說:「妳們仙狐一族,就這么到處采、到處逃嗎?這樣不會…太辛苦嗎?」
「也不是這樣…」阿白說:「我們每次采的量并不多,除非相隔太久沒找到對象,吸引力增大,才容易讓對方感覺到受害…其實我們每次選擇的伴侶,大部分都能相處很久。」
「那狼妖是怎么回事?」沈洛年問。
聽沈洛年提到狼妖,阿白遲疑了片刻,終于低聲說:「他突然想生孩子,跟我商量,打算等我下次動情就…但我…我不想幫他生孩子,若不走的話,無法交代。」
原來如此,但這么一來,也難怪狼妖群又追了上來,沈洛年皺眉說:「既然當他是伴侶,生孩子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阿白委屈地說:「他老婆這么多,我怎知道會選上我幫他生…而且狼妖壽命不長,我總有一天得離開狼族,那時孩子萬一知道媽媽是狐,那該怎辦?還不如提早離開…」
這樣說來,似乎也怪不得阿白,沈洛年正不知該怎么發落,突然覺得不對,他回過頭皺眉說:「小睿,又干嘛?」
原來吳配睿正悄沒聲息地湊了過來,她見沈洛年發覺,嘟起嘴說:「洛年,你和阿白姊談什么?阿白姊好像很難過?」
「關妳屁事!」沈洛年說:「去挖洞啦。」
「沒禮貌!臭洛年!」吳配睿忍不住好笑,頓足說:「這么久沒見了,開口就屁屁屁!現在瑪蓮姊在挖啦。」
沈洛年其實也覺得好笑,自己平常說話已經不怎么好聽,但不知為什么,對吳配睿說話又更難聽了些…也不是討厭她,但看到她什么都想問的八卦個性,就很想罵上兩句。
「洛年、洛年。」吳配睿上下望著兩人說:「你和阿白姊,現在才認識吧?」
「怎樣?」沈洛年說。
「那為什么你們剛剛臉貼臉湊這么近,好像在說什么悄悄話?」吳配睿瞄著兩人說:「難道這就叫一見鐘情?你也覺得阿白姊很漂亮吧?」
沈洛年正想罵人,那端瑪蓮突然怪叫一聲,從那已經挖了好幾公尺的巖洞中蹦下說:「一心你先替一下。」
「啊?」賴一心一怔。
「那邊有好玩的,先幫我挖,等等換回來。」瑪蓮一溜煙趕了過來,湊到一旁說:「有八卦!我也要聽,洛年要對不起懷真姊了嗎?」
「喂!」這兩人的個性永遠不會改變嗎?沈洛年又好氣又好笑地說:「我只是問問狼妖…還有這山洞的事啦。」
「是啊。」阿白露出笑容說:「我和洛年先生只是隨便聊聊。」
「那…那個小純妹妹呢?」瑪蓮擠眉弄眼地說:「好個黛玉型小美女,真是我見猶憐啊。」
「要是你們愿意照顧她,我很樂意交棒。」沈洛年聽到剛剛的事情,心情有些紛亂,搖搖頭說:「不聊了,我要想想事情。」一面一個人往旁走開。
瑪蓮見沒得玩,只好嘟起嘴轉身回去挖洞,吳配睿則繼續纏著阿白,想多問點消息出來。
「輕疾。」沈洛年走到一旁低聲說:「既然被吸干了,為什么不會馬上死?是真的嗎?」
「真的。」輕疾說:「仙狐采補之術無法取得精智力,所以生機雖然斷絕,仍可支持片刻…這又如何?」
「沒什么。」沈洛年搖搖頭,正思索著,突然身旁有人輕聲喊,跟著輕疾翻譯:「人類先生、人類先生。」他一怔轉頭,這才看見一個毛族人駕駛著那古怪工具接近,正喊著自己。
這些毛族人妖炁太弱,沒注意時倒不易察覺,他蹲下說:「有事?」
「請問,您知道為什么祝融神要推動陸塊嗎?」毛族人很有禮貌地問。
「因為有種會排斥道息的土堆成一座島嶼,底部正混入巖漿中。」沈洛年簡略地說:「祝融不喜歡,所以要推動四面陸塊集中,把那個島嶼拱起來。」
「息壤嗎?這世上有這么大片的息壤?」毛族人似乎有點驚喜地說:「那么沒有妖怪嗎?」
沈洛年一怔,明白了毛族人的意思。他們這種族十分孱弱,大概也很怕其他妖怪,如果有個沒妖怪的地方,自然也挺吸引他們…沈洛年想了想說:「那島的最東方高原區,幾乎沒妖怪,但是有人類…你們不是討厭人類嗎?」
毛族人說:「我們可以住在人類的地底下,不會被發現的,我們一直都這樣。」
「喔?」沈洛年其實并沒有多關心毛族人,剛剛救人只是順手幫忙,見毛族人這么說,他無所謂地說:「你們有把握的話,就搬去吧…可是那地方很遠,還要過海喔?」
「沒問題的,希望您指點方向。」毛族人說。
這倒無所謂,沈洛年和輕疾商量了一下,用毛族人能理解的方式,解釋了噩盡島的方位。
「感激、感激。」毛族人身下的載具一扭,轉身又回去人堆,咕咕啾啾地討論起來。
沈洛年正想繼續思索腦海中的疑惑,突然他微微一驚,向著正轟隆隆作響的巖石那兒飄去,一面喊:「瑪蓮,停一下。」
滿頭石粉的瑪蓮跳了出來,詫異地說:「干嘛?」
「外面有古怪。」沈洛年望著巖石外,似乎有點沒把握。
「嗚!」山芷突然跳起,飛撲到沈洛年胸口,緊緊抓住他脖子。
山芷為什么透出了惶恐的情緒?難道她也感受到了?卻見下一瞬間,羽霽也臉色大變地奔了過來,躲到沈洛年身后說:「糟糕了。」
沈洛年詫異地問:「怎么了?那是什么?」
「躲起來、躲起來…」山芷抓緊沈洛年,縮著脖子說。
「啊?」沈洛年還沒來得及問,巖石外側突然傳來一陣劇烈震蕩,隨著一聲隱隱的轟然響動,許多石頭散成塊狀從那挖出近十公尺的坑洞滾入,跟著又是一次距離更近的巨大聲響,那片巖壁突然嘩啦啦地碎裂崩落,以原來的坑道為中心,出現了足有一公尺寬、數公尺高的巨大裂口。
石粉飛散、氣流激蕩,眾人驚呼躲避的同時,一個白色巨大虎頭鉆了進來,突然對著里面大吼一聲。
這兒可是接近封閉的空間,這巨響在洞中回蕩,人人震得立足不定、耳鳴不止,狄純更是差點跌倒,還好葉瑋珊就近扶住了她。至于毛族人,當巖石爆震的時候,早就一個個往來路那兒鉆,已經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那巨大虎頭目光掃過山芷、羽霽,突然凝住在沈洛年身上,她目光一變,低吼了一聲,竟頗有親近之意。
這是…山芷的媽媽山馨嗎?沈洛年仔細一看又覺得不對,體型雖然差不多,但妖炁強度完全不同,這只窮奇遠比山馨強大。
山芷突然大嚷:「洛年我的啦!我的啦!奶奶。」
窮奇似乎不想硬擠,只低吼了一聲,以窮奇語說:「丫頭出來!」
「洛年?」這時一個只穿著件短衫衣褲的金發碧眼美貌女子從白虎上探頭,跟著一躍而入,伸手將沈洛年和山芷一起抱著,笑說:「哈哈,好久不見,擠在里面做什么?」她一手攬著沈洛年的腰,另一手抓起羽霽的后領,提著三人往外飛。
這大姊是誰?沈洛年吃了一驚,仔細打量之后才張大嘴說:「山馨?」
「對啊。」這金發女子正是山芷之母山馨,她將羽霽扔給也在洞口的羽麗,把沈洛年和山芷一起摟著,一面笑說:「漂亮嗎?上次跟你說過,下次我也要用人形見你啊,才在練習你就來了,我有聽你的,有穿衣服喔。」
「媽咪!」山芷哇哇大叫:「洛年我的啦!」
「妳這丫頭吵死了,分媽咪一點會怎樣?」山馨推了山芷腦袋一把。
沈洛年剛落地,卻見那強大的窮奇正湊了過來,有點新奇地上下嗅著自己,不過總比山芷、山馨含蓄不少。而另一邊,羽霽正被兩只成年畢方訓話,除羽麗之外的另一個畢方,大概正是羽霽的祖母——當年對云陽胡鬧的羽青。
這時山馨也正對山芷笑罵:「妳們這兩個小鬼,以為收斂了妖炁就能躲掉奶奶們的感應嗎?我們只是看妳們跑不遠,讓妳們自己玩一陣子,怎么鉆到地下去了?」
「抱歉,我去救人,她們是跟我跑進去的。」沈洛年解釋。
「媽,洛年妳也很喜歡吧?」山馨對那大型窮奇笑了笑,一面對沈洛年說:「這是我媽山蔭。」
巨型窮奇山蔭并沒回答,她挪步間,把身子側面緩緩擦過沈洛年后背,直到長尾也掃過后,這才低嘯一聲說:「走吧。」
「啊?」山馨、山芷一起叫了起來,連沈洛年都有點意外。
「這人的氣味,會讓窮奇一族失控。」山蔭有點舍不得地看了看沈洛年,騰身而起,依然以窮奇語低吼說:「不要接近他,走!」
山馨一怔,收起笑容,抱起山芷低聲說:「走了,丫頭。」
「不要!洛年!」山芷哇哇叫,掙扎著想下地。
「欠揍!」山馨一掌重重拍在山芷屁股上,山芷一痛,哇地一聲撲在山馨懷里哭了起來。
「人類。」飄在空中的山蔭望著沈洛年說:「別來找我們,否則我請羽青吃了你。」
「我才不吃人。」另一邊也剛飛起的陌生畢方,淡淡地說:「幫妳殺了他倒是可以。」
「怎么這樣?奶奶我討厭妳!我最討厭妳了啦!」山芷哇哇大叫。
「對奶奶說什么?沒規矩!」山馨又對著山芷屁股重重打了下去,一面有點歉意地看了沈洛年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媽,蔭姨。」仍保持畢方型態的羽麗帶著羽霽也飛了起來,以畢方語低聲說:「這人類是懷真姊姊的人,不能動他。」
羽青和山蔭微微一怔,兩人又看了沈洛年一眼,不再多說,領頭往北方飛。
臨走前,空中的羽霽突然回頭,給了沈洛年一個古怪的眼色,望了望眾人身后的崖巔一眼,這才隨著長輩飛走。很快地,空中那六條大小、形狀都不同的身影,向著北方高速飛去,不久后就消失了蹤影。
看來以后沒什么機會再遇到那兩個小鬼了,沈洛年望著天際,也不知該不該惋惜。
「那…剛剛那是什么啊?那些都是妖怪嗎?」張志文詫異地叫。
眾人這時正紛紛從那洞口鉆了出來,眼看那強大的妖怪倏來倏去,不少人都愣在那兒,尤其山芷的祖母巨型窮奇、畢方不是使用人語,他們自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
「洛年,剛剛那漂亮的金發大姊也是妖怪?是那小丫頭的媽媽?那有翅膀的大老虎呢?」瑪蓮詫異地問。
「那是小芷的奶奶,她們是窮奇一族。」沈洛年頓了頓說:「另外三個是畢方。」
「就是這種妖怪在臺灣幫我們砍樹的?」賴一心看著崩裂出大片巨口的巖壁,咋舌說:「好強大的妖怪,這種我們一起上也打不過,還好不是敵人。」
不過羽霽剛剛那眼色是什么意思?沈洛年抬頭望著崖巔,突然發現不對,忙喊:「小心上面。」
眾人一怔,紛紛抬頭,只見一頭白色巨狼突然從崖頂撲出,從上而下,朝眾人撲了下來。
「狼妖王又來了!」白宗眾人大叫后退,只有黃宗儒抽出背后的兩支短棍,雙棍交錯的同時,泛出大片紫色炁勁,對著白色巨狼迎去。
兩方力量一碰,轟地一聲,黃宗儒吃了一擊落下,而白狼身子一繞,飛旋間再度往下,黃宗儒又等在那兒,兩方又碰了一次,黃宗儒這次只退了半步,雖稍落下風,卻也不顯敗象。
同時賴一心舉起那黑矛,護在黃宗儒身旁,一面叫:「都先回山洞里去!」
那白狼妖炁雖不及山芷,可也不弱,黃宗儒居然擋得住?原來他進步這么多?仔細一看,沈洛年這才注意到,黃宗儒露在衣服外的全身皮膚正轉變為許多細密的鱗片,體內的炁息也正轉化為妖炁,而且質與量都還在不斷地增長,正是「煉鱗」的姿態。
他們果然引仙了?難怪比上次噩盡島碰面時強了不少,如果他們下次又遇到那巨型刑天,說不定已經有辦法一拼了。
這時一個毛族人才剛探頭出來查看,眼看又有事故,連忙又鉆了回去。跟著葉瑋珊托著狄純往內飛,瑪蓮、吳配睿、張志文等人紛紛往內跑,奇雅回頭之前,見沈洛年還愣在那兒,她微微皺眉,飄過去一扯說:「先進去。」一面把沈洛年帶入山洞。
最后賴一心與黃宗儒也前后退入洞中,那白色巨狼沖了幾次,不斷被兩人聯手逼退,他長吼一聲,這才先退了出去,而洞中瑪蓮、張志文、吳配睿、侯添良等人都開始變形引仙,隨著他們體外形貌的改變,體內的炁息也跟著變化,四種不同類型的妖炁分別透了出來。
「為什么要退到里面?」沈洛年這時才有空間身旁的奇雅。
「和狼妖王纏斗,其他的白狼就四面八方圍上,不好對付。」奇雅說。
果然外面許多的妖炁正在集中,狼妖王的妖炁卻不容易察覺,沈洛年不禁有點擔心,那只狼妖王只算是稍強大的妖怪,收斂妖炁后便不大容易感應,看來隨著強大妖怪越來越多,自己那感應能力似乎越來越不保險了。想了想,沈洛年問:「剛剛那只就是狼妖族的王?」
「應該是。」奇雅說:「不知為何一直纏著我們。」
聽到這話,沈洛年忍不住看了仙狐阿白一眼。阿白見到沈洛年的眼神,則是有些尷尬地低下頭,不敢面對他的眼光。
看來是為了這仙狐而來的,總不能把這母狐貍扔出去?沈洛年感應著周圍狼妖的妖炁,再感應著白宗人的炁息,沉吟說:「大家似乎都不比狼妖王差多少了,一起上還打不贏嗎?外面也不過百余只而已。」
「這是一心的意思,除非必要,別殺有靈性的妖怪,免得產生仇怨,連累其他人類。」奇雅說。
原來如此…雖然自己完全不在乎這種事情,但賴一心腦袋和自己本就完全不同,這也不難理解,沈洛年點點頭,表示明白。
「沒問題我就先過去。」奇雅微微一笑說:「否則瑪蓮又要啰嗦了。」
沈洛年目光一轉,果然看到那全身冒出鱗片、站在洞口防御的瑪蓮,正不時回頭偷瞄著這兒,也不禁好笑,當下點頭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