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年仿佛閃電般地繞過幾株樹干,沖過草叢,卻見一頭老虎正向蹲著發抖的狄純騰空飛撲,那張巨口正對著她那粉嫩細長的后頸處咬去。
媽的,這家伙不是妖怪,感應不到…開啟著時間能力的沈洛年,迅速分析著情況,自己速度遠比這老虎快,但畢竟距離太遠,雖有機會在它咬上狄純之前先以金犀匕穿過它腦袋,但萬一稍慢了一絲,那老虎死掉的同時巨口也已合起,比普通人還柔弱的狄純可就沒救了…
說時遲、那時快,沈洛年不及細思,右手金犀匕對著老虎腦門直揮,左手同時急伸,攔在巨虎口吻和狄純之間,將狄純往外拍。
似乎還是慢了一剎那…要運力護體嗎?沈洛年看著近在咫尺的狄純,微微一遲疑,這一瞬間,金犀匕穿入了老虎額頭,而老虎氣絕的瞬間,也一口對著沈洛年左小臂咬下。
當下沈洛年與老虎滾在一處,摔成一團,狄純則被推到半尺遠,滾倒在地。
狄純好不容易穩下身子,慌張地扭頭查看,只見老虎頭上插著支金色匕首,動也不動,她驚魂稍定,再仔細一看,卻見沈洛年剛從老虎口中把左手扯出,那前臂中段正血肉模糊地扁下,還彎成古怪的模樣。
狄純哇地一聲大哭說:「洛年…你的手,怎么辦?怎么辦?」
「斷了,接上就好。」沈洛年忍痛扶正手臂,把剛剛卷起的袖子放下,血飲袍和體內的道息同時作用,傷口正快速復元。
狄純還在哭哭啼啼地爬過來:「讓我看…你手怎樣了?會不會好?」
「會好,沒事,我以前還被攔腰斬成兩段過呢,這算小傷。」沈洛年一面把手臂挪位,一面齜牙咧嘴地罵:「媽的!媽的!好痛、痛死了。」
狄純瞪大眼睛:「兩段?」
沈洛年懶得解釋,右手從老虎頭上拔起金犀匕,收回腰間,一面說:「這大家伙不是妖怪,所以我沒注意到,妳沒嚇壞吧?怪了,這附近本來不都是小島嗎…哪兒來的這種猛獸?」
狄純本來確實是嚇壞了,但看到沈洛年斷手的模樣,可比剛剛巨虎撲來還要驚慌,她一直看著沈洛年左手臂,只見那條手臂在衣服下軟軟垂著,她也不敢貿然碰觸,只一直流淚,口中不斷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有完沒完啊。」沈洛年手正痛,心煩氣躁地說:「妳是語言學習機嗎?」
狄純一驚閉上嘴,又忍不住哭了出來。
老虎的嘴可沒有刑天的斧頭平整,沈洛年的左臂除了皮肉傷之外,骨頭受損頗嚴重,好幾處復雜、破碎或碾壓性骨折,就算有道息催動復元,仍沒法很快治好。沈洛年和輕疾低聲商量了片刻,開口說:「小純。」
「是。」狄純連忙抹開眼淚湊近。
「幫我折幾段小段的樹枝,還有可以綁縛的樹皮或細藤,我把手臂固定起來。」沈洛年遞過金犀匕說:「別離我太遠。」
狄純連忙接過匕首,一面四面尋找。沈洛年上次當「神巫」時她也在旁,多少有點概念。
「小心啊,匕首很利。」沈洛年悠閑地坐在一旁,又說了一句。
「我知道。」狄純小心翼翼地截下幾株適合的樹干,一面開始尋找可以綁縛的代用品。
沈洛年其實就算只剩一手,也可以自行搜取,不過看狄純在一旁哭個不停,干脆找點事情給她做。果然狄純這一忙就忘了哭泣,很快就把材料搜集妥當,湊到沈洛年身旁,幫著固定他的手臂。
雖說血飲袍的收束固定能力已經不錯,但畢竟是軟物,在骨頭受損的狀況下,只能躺著不動等恢復,想移動,還是用物品固定比較穩當。在沈洛年指點下,狄純小心翼翼地將沈洛年左手臂固定捆綁,掛在脖子上,等綁好后,她看著沈洛年的手臂,眼淚又流了出來。
又哭了?沈洛年皺眉說:「快去喝水。」
「什…什么?」淚眼朦朧的狄純問。
「流這么多眼淚不會口渴嗎?」沈洛年說。
狄純忍不住想笑,但剛笑出聲,又哭了出來:「你…我好難過,你還要欺負我…」
「那妳慢哭。」沈洛年站起,往河邊走,一面說:「剛剛水壺做到一半,大概被水沖走了。」
狄純跟在旁邊,囁嚅地說:「要不要…我扶著你?」
「斷手又不是斷腿,傷好前不要劇烈運動就好。」沈洛年看那竹節水壺還卡在岸邊,高興地說:「快去撿起來,免得沖走了。」
狄純連忙奔去,但她畢竟手腳還不靈活,這一跑,腳一絆撲通跌了一跤,重重摔在地上。
「唉?怎么…」沈洛年連忙過去伸手扶起,看狄純咬著唇,又是一副要哭的模樣,不禁好笑,但又不大好意思笑出來,只好轉頭往河邊走。
「我…」狄純坐在地上,哽咽地說:「我好笨。」
「妳只是身體還有點僵硬,該慢慢走的。」沈洛年自己將竹節取起,一面裝水一面說:「以后就好了。」
「洛年,我們不能再去找藍姊了,對不對?」狄純突然低聲說。
「太危險,他們有人監視著。」沈洛年搖頭。
「那…我就不能引仙了?」狄純又說。
「妳想引仙?不是會怕嗎?」沈洛年一怔。
「我若能保護自己,才不會又害你受傷…可是現在沒辦法找藍姊,我剛剛不該害怕的,對…對不起…」狄純想到難過處,又哭了出來。
「沒關系,我們回庫克鎮,就沒有這種危險的野獸了。」沈洛年拿起被子說:「來,我背妳。」
狄純一驚說:「你受傷了呢,不行。」
現在只有單手能用,確實不便綁縛被單,但自己能用妖炁固定或推動身軀,是因為體內有道息護體,不怕妖炁浸入,狄純可不行…畢竟凱布利的妖炁對人體來說仍然是有害的異物,體質孱弱的狄純對此更完全沒有抵抗力,輕托一下也許還好,時間太久,或者激發狀態的妖炁,都不適合接近狄純。
剛剛就是手臂離狄純太近,所以沈洛年不但不敢用闇靈之力,也不敢運用凱布利的妖炁外爆自保,才會受傷。
狄純見沈洛年不說話,想想又說:「我會抓著你的。」
「這樣吧。」沈洛年一轉念說:「我們在這兒休息幾個小時。」
「咦?」狄純睜大眼說:「休息?」
「等我手好再回去。」沈洛年說:「我們乘著凱布利四處逛逛。」
「手會好這么快嗎?」狄純詫異地問。
「嗯,不用很久。」沈洛年收拾了東西,右手攬著狄純的肩,讓凱布利把兩人載起,往外緩飄。
不過噩盡島上的獸類本就不多,而若感應到妖炁,沈洛年又會避開,所以這么繞啊繞的,過了一個多小時,除了各種形象古怪的妖系植物,倒是沒什么可看的。沈洛年想想說:「似乎不如去看海,吹吹海風。」
「都好啊。」狄純說:「你手有沒有好點?」
「應該快好了。」沈洛年轉往南方飛,突然說:「妳不生我的氣了?」
「生什么氣?」狄純愕然問。
「鑿齒的事。」沈洛年說。
狄純這才想起,她低頭片刻才說:「我沒生你的氣啊。」
「少來。」沈洛年白了狄純一眼說:「要不是我被老虎咬斷手,妳還懶得理我呢。」
「不是的。」狄純忙說:「我是生自己的氣。」
「什么?」沈洛年一愣。
狄純低聲說:「若不是我,你和總門、鑿齒就不會結仇了,也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所以都是我的錯。」文心組整理、
這種擅于自責的能耐,和葉瑋珊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沈洛年好笑地說:「好吧,就算都是妳的錯,妳要怎么辦?」
「我不知道。」狄純委屈地說。
沈洛年正想開口奚落狄純,突然一轉念,一般人若受不了自己這臭脾氣,自然會躲老遠、不與自己來往,不然就像葉瑋珊或懷真,直接不理會自己說的難聽話…但這傻丫頭受不了自己的口氣,卻又沒地方可去,自己老罵到她哭,倒真有點欺負人的味道。
想到這兒,沈洛年也沒勁了,忍下原來想說的難聽話,只揉了揉狄純的頭,輕聲說:「傻瓜,不關妳的事。」
狄純倒沒想到沈洛年突然溫柔起來,她轉頭望著沈洛年,正想開口,突見沈洛年一揚眉說:「瑋珊找我?好,接過來。」
狄純經過剛剛的過程,已知道沈洛年耳中藏著的「妖怪電話」就是輕疾,當下安靜地靠著沈洛年,一聲不吭。
「洛年,我剛和舅舅、舅媽聯系了。」葉瑋珊帶著點兩分怒氣與擔憂的聲音傳了過來:「聽說你被總門陷害成擄劫少女的變態色狼?舅媽說那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你居然騙我是小孩?還說不到三十公斤!騙子!」
誰是變態色狼?這話里的味道怎么怪怪的?沈洛年悶哼說:「本來就是個不到三十公斤的小孩,漂不漂亮我可不知道。」
「真的嗎?」葉瑋珊問:「她幾歲了?」
「十…二三四歲吧。」沈洛年看了狄純一眼,搖頭說:「搞不清楚。」
「又在胡說了,舅媽說那女孩很喜歡你。」葉瑋珊停了幾秒才說:「你…那時懷真姊才剛走,你怎么…」
「妳扯到哪邊去了?胡說八道!」沈洛年耐不住了,打斷說:「黃大哥和藍姊沒事吧?剛剛我顧著逃出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被連累?」
「應該不會…」葉瑋珊說:「聽起來他們的目的是那女孩?害了舅舅和舅媽并沒有幫助,還無端和白宗結仇,沒有意義。」
這倒也是,黃齊夫妻還有白宗這群年輕靠山。總門應該不敢亂來,沈洛年稍安了心,點頭說:「那就好,妳剛在忙什么?連說個話都沒時間。」
葉瑋珊遲疑了一下,才說:「我們遇到了一群狼妖,剛剛正在應付,似乎是當初臺灣遇過的那一種。」
那時黃齊、白玄藍、劉巧雯合力才勉強收拾掉的大白狼嗎?沈洛年一怔說:「那種似乎比普通牛頭人厲害一些,很多嗎?」
「還好。」葉瑋珊說:「百多只,我們結陣后不難應付,本來我們不打算和他們糾纏,正想辦法撤退,突然跑來一個有點怪的本地女孩,求我們幫忙帶她逃走,我們還沒弄清楚,狼妖已經又圍上來了,只好一面抵擋一面撤。后來那女孩帶我們退到了一個古怪的巖洞中,借著洞道一面防守一面走,說是另一面有出路。」
什么亂七八糟啊?沈洛年聽了大皺眉頭說:「怪女孩?怎么怪法?」
葉瑋珊說:「她雖然說是本地人,了解那奇怪的地道,卻比我還不熟這附近的城市…好像從什么荒山野嶺跑出來的一樣,不過她很漂亮,大家都很喜歡她,中文還很流利呢,真怪。」
不會是妖怪變的吧?沈洛年不禁有點擔心,但一般來說,能變人的妖怪該是妖仙等級以上的,白宗這群人反正打不過,說了也是白讓葉瑋珊擔心。
沈洛年沉吟片刻說:「你們不是要避開妖怪嗎?怎會惹上狼妖?」
「這該怎么說?有件事情很奇怪…」葉瑋珊頓了頓說:「我們從菲律賓先走,救了幾批人到安全地方,告訴他們先造船去臺灣后,繼續往南走。但到了印尼、婆羅洲這幾個地方就找不到人了,前兩天繞過蘇門答臘,上了馬來半島也一樣,想想不是辦法,就往妖炁比較重的地方接近看看,結果就惹到這群狼妖。」
「啊!」沈洛年頓足說:「當然沒人,那條路線的人被麒麟救了。」
「麒麟?」葉瑋珊有點結巴地說:「你…你說的是…傳說中的麒麟?」
「大概吧…也是別人告訴我的。」沈洛年說:「麒麟和酖族有交情,所以把他們一路往南帶,一直送到澳洲去…沿路看到人也就順便救了,東南亞大部分存活的人,恐怕都帶到澳洲去了。」
「你怎會知道這種事情?」葉瑋珊詫異地說:「啊!酖族…你和小露有保持聯絡嗎?」
為什么特別提到小露?沈洛年皺眉說:「我前陣子去了趟澳洲,遇到了幾個酖族女巫…沒見到小露。」
「哦?」葉瑋珊頓了頓說:「所以我們應該直接往印度的方向穿過去?可是我該怎么跟他們說?」
「何必這樣偷偷摸摸?就說懷真只準妳和我聯系不就好了?」沈洛年不耐煩地說。
「怎么可以?」葉瑋珊說:「這樣差別待遇,他們會傷心的。」
沈洛年正想回嘴,突然微微一怔,向著四面望,一面說:「咦?這是…」剛剛與葉瑋珊聊天的過程中,凱布利已經帶著沈洛年、狄純飛到岸邊。這時沈洛年突然皺起眉頭,遙望著那一望無際的海面。
「怎么了?」葉瑋珊問。
「好像突然有一波道息從地底涌了出來。」沈洛年說:「比四二九那次還強烈…小心點,全世界道息濃度突然增強,可能會有更強大的妖物出現。」
「不過強大的一般不會特別去找人類麻煩,不是嗎?」葉瑋珊說。
「話是這么說…但自己闖過去就難說了。」沈洛年哼聲說:「你們這次不就干這種笨事?」
「你這人說話實在…」葉瑋珊說到這兒,突然驚呼一聲說:「地震,這次的好大。」
地震?他目光一轉,卻見周圍海岸地面似乎也正搖動,本來不斷拍打岸邊的浪濤聲,突然詭異地靜了下來,下一瞬間,遠方海面倏然卷起一片黑影,竟有點像四二九那日的大海嘯。
「洛年!」葉瑋珊在那端嚷:「地震好大…不對勁,有空再找你,我去和他們會合。」一面把通訊停了下來。
沈洛年卻暗叫不妙,噩盡島和亞洲的中南半島相隔千萬里,哪有這么巧一起地震的?莫非是全世界一起地震?
而狄純也注意到了周圍的異狀,她看著那片大海嘯越來越近,忍不住拉著沈洛年說:「洛…洛年?那…那個…」
沈洛年點點頭,操控著凱布利往空中飛,一面看著狄純說:「似乎…那時候到了。」
「到…到了嗎?現在怎辦?」狄純想想,突然驚呼說:「啊!我們快回去庫克鎮幫忙。」
葉瑋珊他們若出問題,自己趕去也來不及了。噩盡島東方是高原區,除港口外,其他地方還算安全,而且這兒變體者多,不差自己一個。但庫克鎮那兒地形平坦,加上又都是普通人,若遇到海嘯、地震當真需要幫手…沈洛年當下把手上的包扎拆掉,蹲下說:「快上來。」
「你手好了嗎?」狄純吃驚地問。
「差不多了。」其實還沒完全好,不過加上妖炁保護,已勉強可以用力,沈洛年說:「快點,妳不是想救人嗎?」
狄純只好攀上沈洛年的背,讓他綁起。當下沈洛年控制著凱布利,高速向西南方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