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巧雯透出的氣味似假非假的,但又不像實話…沈洛年也懶得多套話,開門見山地說:「前陣子港口那兒的辦事處,有應征人手往西邊工作,聽說沒人想去,跟著就開始有人失蹤,之后又有人看到失蹤的人,被送到這地方來。」
「有這種事?我去打聽一下…」劉巧雯緊皺著眉頭,思忖片刻,突然看著沈洛年說:「你身體似乎沒什么不適?」
「我?」沈洛年微微一怔說:「為什么會不適?」
「你難道沒感覺到,這附近幾乎無法積聚炁息?」劉巧雯說:「我每次到這兒,都要適應好一陣子,很不舒服。」
「我又沒炁息,怎會有影響?」沈洛年好笑地說:「我才在想呢,妳干嘛折騰自己?」
「你真沒炁息?那怎么能飛?」劉巧雯忍不住問。
「鳥雀蚊蠅也沒炁息,不是照飛?」沈洛年反正也不會解釋,隨口胡說。
強詞奪理!劉巧雯忍不住白了沈洛年一眼,站起身說:「讓外人在這兒等候片刻,直到炁息散去才往內引入是這邊的規矩。」
「對沒炁息的一般人也要這樣嗎?」沈洛年問。
「你是一般人嗎?」劉巧雯好笑地說:「你知不知道中秋之后,有人把你當神?還要蓋廟呢。」
「呃。」提到這沈洛年可有點不好意思,搖頭說:「這可不關我的事。」
「我要你避開是為了你好,沒想到你自己送上來…」劉巧雯低聲說:「等等別耍脾氣,小心應付。」
「要去見誰?」沈洛年微微一愣。
「月部部長。」劉巧雯說。
沈洛年從沒想過總門還有個月部長…微微吃了一驚,但仔細一想,既然過去有日部長、星部長,有個「月部長」倒也是理所當然,不過日月星聽起來倒是挺俗的,怎么不叫天地人、上中下?
兩人往內走,又走過一段以壓縮息壤土建造的甬道,這些道路還不至于讓人迷路,卻似乎刻意多繞了幾個轉折,而每個轉角都站了兩名持槍者,看來戒備挺森嚴。
一面走,沈洛年一面隨口問:「月部長是怎樣的人?」
劉巧雯說:「一位姓狄的女性長者,算總門輩分最高的人。」
「喔…那日、月、星三個部,分別是做什么的?」沈洛年又問。
劉巧雯望了沈洛年一眼才說:「日部對外,月部主內,星部則負責戰斗,我之前是日部的,四二九之后,被調入月部。」
難怪那個日部部長呂緣海總是笑咪咪地到處打點,星部部長高輝應該是功夫最高的…卻不知月部的「主內」是什么意思?不過身后還有那兩個拿著槍護送的人,想來劉巧雯就算愿意說,也不可能說太多。
想到這兒,沈洛年突然一驚,變體者到了這兒,炁息盡散后可擋不住這些槍炮,若以后葉瑋珊他們到了噩盡島,可得提醒他們別進這土丘。
此時又繞過一個路口,前方出現一個空間,不再像剛剛一樣狹窄,周圍呈扇形往外散,從半公尺寬展開成四公尺寬,之后的通道寬敞了些,也不再有壓縮息壤土磚,周圍雖然仍是息壤土,但效果已淡去不少,而沈洛年之前感應到的變體者,就在這后面的區域。
再往內走,是個寬數十公尺的空間,中間有不少立柱支撐著結構,在燈籠黯淡的光影下,并不容易看清楚里面的環境,只能看出墻上每隔一段距離就立著一扇木門,每扇門后是什么模樣,可就難以揣度了。
「這是大廳。」劉巧雯提著燈,帶著沈洛年往左繞行,一面說:「總門在這兒建立據點,一方面變體者在這兒方便修煉;二來這兒比較容易取得妖質…這里的變體者,會和港口那兒負責維持秩序的輪班交替。」
沈洛年想起上次看到的場面,接口說:「妖質…是殺鑿齒提煉嗎?」
「你怎知道?從哪兒聽來的?」劉巧雯有點意外。
「我看到的。」沈洛年微微皺眉,不是很滿意這樣的舉動,鑿齒又沒殺過來,有必要這樣嗎?
「你看到?」劉巧雯有點意外地看了沈洛年兩眼,頓了頓才說:「鑿齒從不與人類溝通,自古就是人類最大的敵人,最好是能殺則殺,否則以后受害的就是一般平民。」
沈洛年想起過去鑿齒的兇狠態度,倒也不敢說劉巧雯錯了…如果這么說的話,自己是不是應該偷偷摸去找鑿齒,一個個吸干進補?想了想,沈洛年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對方畢竟還沒真惹上來,這樣也太過分了,上次還忍不住救人呢,媽的,這可不能說出去。
四人沿墻走了一小段路,前方一扇門突然打開,兩個青年正笑著往外走,但看到劉巧雯等人,他們連忙肅立行禮說:「劉桂守。」
劉巧雯還沒說話,一股血腥氣味從那門中涌出,嗆得四人大皺眉頭,那兩人似乎也察覺不對,連忙把門關上,一面有點慌張地看著劉巧雯。
劉巧雯上下望著兩人,過了幾秒才說:「我記得部長下過令,這十日不準你們往大廳走,沒錯吧?」
其中一名青年似乎有點委屈地說:「這條路比較近,我們動作也很快…」
劉巧雯臉一沉說:「大廳是各房、堂總樞,你們讓血腥味傳了出來,若不慎傳到主堂,沖撞到門主,誰負責?忘記這是什么日子了嗎?」
兩個青年被罵得低下頭,不敢吭聲。
劉巧雯頓了頓說:「你們是周宿衛的人?」
兩人對望一眼,一臉倒霉地同時點了點頭。
「去找周宿衛自請處分。」劉巧雯白了兩人一眼說:「別再犯了。」
「是。」兩人似乎沒想到處分這么輕松,找自己主管當然好說話,他倆松了一口氣,同時對著劉巧雯行禮,轉身要回房間去。
「站住。」劉巧雯輕頓足嗔說:「這門一開,血腥味不就又沖出來一次?」
兩人一愣,連忙傻笑著又行了一次禮,這才轉身往外走。
劉巧雯帶著沈洛年繼續走,一面簡單解釋說:「這間房,是最先處理鑿齒尸體的地方,所以血腥味很重。」
「你們還有門主啊?」沈洛年問。
「當然。」劉巧雯似乎不想多談門主的事,又走了幾扇門之后,這才停在一間木門前,敲了敲門。
木門呀然而開,里面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探頭往外看,見到劉巧雯,她露出笑容說:「原來是巧雯桂守,人帶來了嗎?」
劉巧雯往沈洛年一比說:「就是這位,沈洛年…叫他洛年吧。」
「咦,就是這人嗎?」少女似乎有點吃驚:「他們總說沈先生…我還以為…」
「以為沒這么年輕嗎?」劉巧雯一笑說:「洛年可能還比妳小一、兩歲。」
少女似乎十分訝異,好奇地上下看了沈洛年幾眼,這才拉開門,讓劉巧雯與沈洛年走進。
這房間并不算太大,但燭火卻不少,空氣從門旁地磚的縫隙中透入,往屋內上方卷去,帶著燭影微微晃動,往內約一公尺處,一片木質地面平鋪出去,沈洛年穿著前陣子在歐胡島上找到的膠底布鞋,走在上面還發出橡膠摩擦木片的聲音,讓他頗有點尷尬。
劉巧雯有點意外地看了一眼,他們過去的鞋子大多已經破損,別說高跟鞋了,能找到雙合腳鞋穿都不容易,沈洛年的鞋子雖也有些血漬臟污,但他平常總是輕身飄來飄去,鞋子耗損也少,所以還有新鞋子的那種摩擦聲出現。
除木地板之外,這里面也沒什么特別精致的東西,只有幾張簡單的木制桌椅,畢竟是大難過后,一切從簡,這種時候,就算有錢也未必能買到理想的家具。
再往前,掛著一大片又厚又沉的布幕,后面有多寬、放什么東西,倒是很難揣測。不過沈洛年很清楚,布幕后有個炁息不低的變體者,感覺上該也已經吸收了一定量的妖質,想來就是所謂的月部部長了。
劉巧雯領著沈洛年走到房中,也不領他坐下,兩人就這么直挺挺地站著,至于那少女開了門之后,則馬上又走回門邊,安靜地站立著。
沒多久,布幕掀開,一個穿著旗袍、年約六十余歲的老婦大步走了出來,站在兩人面前。
「狄部長。」劉巧雯低頭行禮:「這位就是沈洛年。」
「就是這位少年?」老婦腰桿挺得筆直,兩眼神光湛然,上下打量著沈洛年。
沈洛年也正觀察著對方,這老婦雖是總門中輩分最長的一位,但似乎并沒有自己想象中老,除了有些深刻的法令紋、魚尾紋之外,皮膚其實還算光滑,也沒什么老人斑,而從她清麗的五官看來,可以想象年輕時應該也是美人…不過變體者通常比正常人看來年輕,說不定這位老人家其實七、八十歲了也不一定。
兩人互看了片刻,沈洛年見對方盯著自己不說話,沒耐性地開口說:「狄部長,我這次來,是有事情想問…」
「洛年。」劉巧雯突然打斷了沈洛年的話。
「啊?」沈洛年愕然轉頭。
「這種小事我處理就好,別浪費部長的時間。」劉巧雯雖然在笑,眼中卻透出一股淡淡的擔憂。
「喔?」沈洛年看著劉巧雯,又是那種看不出是不是謊話的氣味,倒有點不知該不該相信她。
狄部長開口說:「巧雯,什么事?」她聲音意外地有些粗啞,還帶著不知哪個地方的方言口音。
「洛年聽到了一些傳聞,所以找我求證。」劉巧雯頓了頓說:「我會查證處理后給他一個交代,再向部長一起匯報。」
狄部長緩緩搖頭說:「平常便罷了,這少年人恰好趕著這十日出現,不能輕忽,說給我聽聽。」
劉巧雯無可奈何,只好把沈洛年問的事說了出來。
狄部長聽完,緩緩說:「我數日前確實曾要呂部長幫忙補足人手,難道那些雜役是這樣來的?巧雯,這謠傳若合符節,挺像真的。」
「我知道。」劉巧雯低下頭:「如今生活艱困、未來渾沌未明,紀律難免松散,如果真有此事,可能是有人瞞著上司做的。」
狄部長微微點頭,望著門旁少女正想開口的時候,劉巧雯搶著又說:「部長,可以交給我來處理嗎?」
狄部長目光轉回,看了看劉巧雯,微微一笑說:「巧雯,我就直說吧,妳雖長袖善舞、處事圓融,但相對地,也有個大事化小的壞習慣,老是高高提起,輕輕放下。」
劉巧雯一怔,臉上頗有些尷尬。
「有些事讓妳處理確實挺好。」狄部長說:「但這次的事動搖民心,影響層廣,可不能搓掉了,得好好徹查…小紅。」
那少女往前一步躬身說:「是,部長。」
「妳把這事通知童安,要她找雜役問問,若是真的,讓她把該負責的名單交上來,另外找呂部長研究一下,港區那兒得有一套善后的辦法…」說到這兒,狄部長突然望向沈洛年說:「沈先生,你是為了找誰而來的?」
沈洛年一時不明白這話的意思,想了想才醒悟,開口說:「有個叫作鄒朝來的大叔,我和他們家…有點交情,剛好聽到就來問問。」
狄部長點點頭,望向少女小紅說:「這事也告訴童安,別誤事了。」
「我會對童桂守說清楚的。」小紅一笑,轉身走出門。
聽到這兒,沈洛年才知道,「桂守」似乎是職級的名稱?不過最后那幾句是什么意思可有點難懂,等等會把鄒大叔送來和自己見面嗎?
「沈洛年先生…你根本就還是個孩子呢…我托個大,稱你一聲洛年可好?」狄部長微笑說。
「隨便。」沈洛年聳肩說:「如果鄒大叔可以回去,我就沒事了。」
「我倒有事想跟你談談。」狄部長一面往椅子走去,一面伸手虛引說:「請坐,巧雯妳也坐。」
又要開始問東問西、威逼利誘那一回事了嗎?沈洛年不禁大皺眉頭,本想直接告辭,但對方如果真放了鄒朝來,至少省了一路打進去的工夫,多少有點承她的情…沈洛年只好嘆了一口氣,苦著臉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