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年看似干脆,其實一面往下飄,一面正痛罵自己,好端端的起什么色心?現在好了吧?被人趕走了。
沈洛年和懷真相識已經一年,而四個多月前懷真從仙界重返之后,兩人更是一直相處在一起,早已經習慣了彼此,說不難過是假的,不過沈洛年個性就是如此,他不是假裝堅強,而是他相信這世上沒有誰少不了誰,日子總得過下去,只要過一段時間都會沒事,哭哭啼啼、拖泥帶水只是浪費時間和精力。
所以他也沒有沉浸在自責的情緒里面,罵了幾句之后,沈洛年看著山下思考,不能直接這么飛到村落里,這時還是大白天呢…他落下一段距離后,轉向飄入山中,順著山勢往下,最后才從一片山陰暗影中,落到港口村鎮后方,一堆廢棄的妖藤木質堆積處落地。
妖藤表皮堅韌,可以當建材、作衣服,內里則柔軟可食、營養豐富,但皮和內心之間的似木質組織,雖然堅硬,卻結構脆弱,除了當燃料之外,沒有太多的用途,這世界又不能燃點大型火堆,所以隨著時間過去,這東西剩下不少,一時還沒人想到該怎么處理。
沈洛年落地片刻,確定了周圍沒人,這才往外走,剛踏出廢料堆,眼見村子中幾個小孩正往這奔,似乎打算過來撿拾燃料,沈洛年也不理會他們,正一面思索一面往內走。
該住哪兒呢?這兒的人都住了有一段時間了,自己突然出現,會不會引人注意?萬一有人詢問又該如何解釋?
但那些孩子接近沈洛年的時候,卻紛紛停下腳步,好奇地看著沈洛年,沈洛年注意到他們的表情,不禁暗暗吃驚,這兒怎么說也有數萬人啊,難道新來的人這么明顯嗎?
「皆噴尼斯?柴尼斯?」一個夏威夷小男孩歪著頭問。
媽的,聽不懂啦!這時候也不適合叫妖怪輕疾出來翻譯,沈洛年搖搖頭要走。
那些孩子們卻跟著走,一個小女孩摸了摸沈洛年的袍腳,似乎挺羨慕的,跟著其他幾個孩子也開始伸手,似乎對沈洛年衣服這么光鮮亮麗感到好奇。
原來顯眼的是這件衣服,沈洛年恍然大悟,這些大小孩子,男的只穿一條破褲子,女的多了件破爛上衣,至于那些用妖藤新制的衣服,一開始紡紗成布的技術、工具都還不成熟,產量很少,自然輪不到小孩穿。
就算大人有衣服穿,現在環境艱困,每天為了生活操勞,大部分人身上都是灰土泥塵,怎么可能像自己一樣干凈?也難怪這些孩子們感到奇怪,何況當初在歐胡島和鱷猩妖打架自己就是穿這身,這樣大搖大擺走進去豈不是等人發現?
沈洛年想通這一點,連忙胡亂地說:「辜掰、塞油娜娜、吸油類特…」一面加快腳步,又鉆回了那片木料堆積處最里面。
那些孩子們看沈洛年轉頭就跑,當然好奇地追了過來,但他們怎么追得上沈洛年?剛鉆到木料堆中,就找不到他的蹤影,而已經逃到深處的沈洛年,正快手快腳地把衣服脫下,像過去一般,束成一條寬帶綁在左手腕上,這才從另外一個方向繞了出去。
反正這兒天氣炎熱,不穿上衣的人不少,不至于顯眼。而雖說脫下血飲袍少了保護,但待在這種沒道息的地方,若還有生命危險,那只能說是天意了。
往外走到港口村子,沈洛年這才發現不對,這是怎么回事?港口這兒為什么突然多了這么多人?大伙兒在忙什么?
繼續往港口走,卻見幾百艘沒見過的船只停在港口,許多人正搬著行李下船,還有人大聲吆喝著,要眾人往山區移動。
聽得懂耶!沈洛年可高興了,湊了過去,隨便跟著一群人身旁走,聽了幾句這才知道,原來這批人是臺灣來的…沈洛年四面張望,卻沒看到半個認識的面孔,也沒感覺到熟悉的炁息,不禁又是失望又是安心。
突然他微微一驚,迅速轉頭,卻見不遠處一隊穿著軍服的數百人整齊地站在一起,正不知在做啥。
讓自己有異感的就是這群人嗎?沈洛年有點訝異地走近兩步,確定了并不是自己的錯覺,這兩百多人身上確實都帶著淡淡妖炁,還分成兩種…不過無論是哪一種,都和人類的炁息完全不同。
是妖怪嗎?不對…能變化成人身的,據說道行挺高,連那三個小鬼都還要靠自己幫忙才能變換,這種強大妖怪想必不多,不至于有兩百多個一起來這兒開人類玩笑,這些人不可能是妖怪…媽的,莫非是正牌縛妖派出現了?
沈洛年正想湊近打量,卻見一個美艷女子往這群人走近,一面笑著說:「引仙部隊吧?現在由哪位帥哥負責呀?我帶你們去休息吧。」
啊勒,是那個麻煩大姊劉巧雯!沈洛年一看連忙往回逃,躲回人堆里面,心中一面急轉,原來那批是引仙部隊,那該是葉瑋珊弄出來的?卻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也來了?
「小弟,嘛是臺灣來的吼?」一個身材結實微胖、臉色紅潤的中年人,隨著人潮經過沈洛年身旁時,看他縮著脖子低頭往外看,好奇地半國語半臺語問了一句。
「嗯。」沈洛年應了一聲。
「別傻在這兒。」中年人笑說:「聽說山里面幫我們準備了一塊空地,每一個人有三乘三的地面,快上去選位。」
「三乘三?」沈洛年說。
「三公尺乘三公尺…就是兩坪七啦!」中年人拍了拍沈洛年肩膀說:「我們臺灣人還是習慣說坪對吧?說平方公尺,都不知多大塊。」
沈洛年點點頭,沒吭聲。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晃?」中年人說:「厝內大人嘞?」
「我一個人。」沈洛年說。
「啊?」中年人一聽,認為沈洛年家人都死在四二九大劫之中,笑容收了起來,嘆口氣說:「這是命啊,沒辦法…我姓鄒,給你介紹我太太和女兒,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有事盡管說。」
這中年人叫鄒朝來,一家三口似乎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每個都又壯又圓還愛笑,三個人手上、背上都是大小背包,似乎帶了不少東西,那二十出頭的女兒鄒彩緞,不只皮膚黝黑、壯碩爽朗,還比沈洛年高半個頭,在東方人中是少見的高大女子。文心組整理。
現在的沈洛年不重外表,看著這女子透出的開朗氣息倒不覺得討厭,對三人分別點了點頭。
一路往山上走,沈洛年說的話不多,那樂天的一家人倒是說了不少,他們過去似乎是以務農維生,聽說這次還帶了一些秧種、菜苗過來,打算在這兒耕作,不過當談到未來沒有農藥、肥料等化學產品,也沒有耕耘機、插秧機、收割機等機械設備,三個人縱然開朗,也免不了擔憂起來。
「不知道田地有沒有得分…」鄒朝來正說:「純用人工種田,不知道可以種多大的地面?這些苗能不能長?」
「山上不少人在種了,可以問看看。」沈洛年說。
「沈小弟,你怎么知道?」鄒朝來詫異地問。
沈洛年頓了頓說:「聽說的。」
「嗯,那真得去問看看。」鄒朝來不疑有他,想想又說:「沈小弟,我看你體格不錯,如果沒有打算,和我們作伙種田吧?」
「也好。」沈洛年倒相信自己體力該應付得了。
「難得喔。」鄒大嫂聲音很高,她呦呵呵地笑說:「現在很少有年輕人愿意種田了。」
「阿母。」鄒彩緞笑說:「現在沒什么輕松事可以做啦,攏嘛是粗工。」
「對喔,我又忘記了。」鄒大嫂又笑了起來。
到了空地處,那是個大約兩公里寬、不算太平整的長形山中平臺,聽說半公里外有條小溪順著山勢蜿蜒而下,以后只要挖一條渠道引水通到這個小村鎮,就可以解決用水的問題。
平臺上,這時已經很粗略地規劃好了空格,還有人立了說明牌,協助著分配,沈洛年隨著鄒家排隊,領了一個木桿,寫上自己名字,據說只要拿這木棍插在空格上,就代表有人占了。
鄒朝來這批人上來得已經有點晚,只能選到內側的土地,而外側已經有些家族開始搬運港口堆放的妖藤片建材,準備蓋屋,也有人開始埋鍋造飯,嘗試著新食物,沈洛年隨著鄒家,選了一個并排的空地,學著眾人一般拿妖藤片蓋屋。
鄒家人不只和沈洛年接觸,很快地也和周圍人們打成一片,到了晚餐時間,鄒大嫂和她女兒兩人煮了兩大鍋的妖藤湯,叫喚剛認識的左鄰右舍一起來吃,當然少不了找上沈洛年,沈洛年也不客氣,端了一碗躲在旁邊啃,一面在旁看眾人大著嗓門、有精神地呼喝笑鬧。
這妖藤可食用的部分,外層甘脆多汁、仿佛水果,適合生食,內層松滑綿密、富含淀粉質,煮食較佳,還有人嘗試了磨碎作料理,這東西初嘗起來有股怪味,但多咬兩口習慣之后,倒也沒感覺了。
吃飽喝足之后,天色已經昏黑,這時隨艦隊來的部隊士兵,有人上來吆喝著大家下山砍妖藤,因為這些建材和食物,都是先來的人提供的,而現在根本沒有所謂的幣制,連以物易物的機制都沒出來,至少得把眾人耗用的量砍還給別人。
用也用了,吃也吃了,砍回來還人也很合理,雖然每個人個性不同,但大難過后,幸存者多少都帶點感恩的心,不像過去社會那么功利,此時除婦孺外,大部分男丁都往山下走,連鄒彩緞也拿著工具跟著下山,沈洛年當然也是其中之一,而他那個大背包,就交給了鄒大嫂一起看管。
下山之后,領隊的人,帶著眾人往西南方沿河走,翻過一塊數公里遠的丘陵地區后,就到了一片范圍不小的妖藤區。
這兒雖然比港口那兒的妖藤區遠了些,但是不用過河,搬運起來也比較方便,當下眾人紛紛動手,有工具的就負責砍伐,沒工具的負責搬運,把切割下一段段的妖藤,用簡便的獨輪車或幾個人合力肩扛,一段段沿河往回送。
沈洛年不慣與人合作,找了個獨輪車推送,就這么運了兩趟,第三次推著空車返回妖藤區的時候,他突然微微一愣,停下腳步,轉頭往西面河對岸望了過去。
這時壯碩的鄒彩緞和幾個壯漢一起扛著一大段妖藤,正大步往北走,望見沈洛年站在路旁發呆,她呵呵笑說:「沈小弟。還沒流汗就愛困不行啊!再走個兩趟吧。」她卻不知道,這點事情想讓沈洛年流汗可不容易。
沈洛年回過神說:「喔,好。」繼續把推車往南邊推,但腳步卻不自主地加快了。
再度走到了妖藤區,等待著妖藤的沈洛年,回頭望了望東面山崖,心中一面想,不知懷真走了沒有…西面那又是怎么回事?是錯覺嗎?自己的感覺有這么遠嗎?
可是那股熟悉感,實在讓人很安不下心…不過…應該是錯覺,那邊不該有妖怪。
幾次和懷真飛過,這數十公里內都只察覺到不算強大的植物妖炁,而且就算他們真的來了,也不會無端端跑去那兒找妖怪打架吧?
沈洛年又搬上了一大塊妖藤上車,轉身往北推,心念一轉,又暗暗擔心,說不定賴一心那熱血家伙突然想探險呢?媽的!那些家伙個個都順著他,一群人發神經病跑去找妖怪也不奇怪…但如果自己跑去,懷真又萬一還沒走,豈不是又要挨罵了?
也不對啊,如果他們真遇到妖怪,怎么不往東逃呢?這兒道息不足,強大妖怪到了這兒也會衰弱不少,他們就可以靠自己做的鏡子打退對方才對,為什么留在那么老遠處戰斗?應該還是錯覺吧?而且人數似乎也不對…
可是如懷真所說,自己道息量越來越多,身體也…越來越像妖怪了,感應得更遠些也未必不合理…難道他們真的…媽的,真的不管嗎?
沈洛年就這么一面思索掙扎一面搬運妖藤,額頭上還真冒出了汗水。
這時空著手的鄒彩緞等一行人,正一面聊天,一面從港口區往南要走回妖藤區,她遠遠看到沈洛年,正想打招呼,卻見沈洛年只低著頭望著地面猛推,似乎在煩惱著什么,她正遲疑著該不該開口時,卻見沈洛年仿佛火大了一般,突然一把扔開獨輪車,跟著他手一甩,仿佛變魔術一般,倏然撒開了一片紅云,披在身上。
那是什么?鄒彩緞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卻見已披上一件紅袍的沈洛年,突然轉身騰掠,居然就這么點河飛射,快速地往西南方飄。
鄒彩緞大吃一驚,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其他一面走一面聊天的人們,紛紛轉頭看向她,再順著她的目光往河面望。
就差這兩秒的工夫,眾人只來得及見到河面上紅影一閃,一道身影騰上了妖藤頂端,在下一剎那,那紅影已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