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地方保護
俞興覺得“美地紫砂煲”是個小問題。
所以，他的“百曉生”帳號沒有接這個活，而是由用戶自行發布，只是幫忙算了算良辰吉時，建議選在3月15日。
或許因為這個特殊的時間點，或許因為“唐駿事件”的余音，這個事在百曉生網站獲得不少的圍觀，繼而又在15日的晚上被網易轉載了。
這件事情不復雜。
美地紫砂煲宣稱自家是純正紫砂，但實際只是普通的陶土加上化工原料加工而成。
匿名用戶的曝光頗為全面，點名了兩家供應商，談了真正紫砂的成本，放出了內膽使用的原料泥照片，以及部分更上游的流程。
甚至，俞興這邊還收到更多的內容，涉及到部分合同，但他考慮之后沒有讓施新輝貼出來。
按照施新輝的表示，這種紫砂煲在業內其實已經是潛規則，因為宜興那邊對紫砂開采進行了管制，相關產品價格水漲船高，也就很快催熱這種產業鏈。
紫砂煲的熱度遠不如打工皇帝的熱度高。
百曉生這邊用自己的數據觀察，那就是，打工皇帝的熱度為10，紫砂煲也就不到2的樣子。
至于熱度多少能破圈傳播，暫且還不好估算。
但俞興覺得這也不錯了，算是一個很好的機制開端，更何況…紫砂煲后面還有排隊的“徐欣承壓”呢。
只是，出乎意料，事情出現一些奇怪的變化。
3月16日的上午九點鐘，百曉生的公司座機接到美地電話，然后轉到了俞興的手里。
“你是網站的負責人是吧？你們網站的帖子內容是虛構的，是污蔑我們的產品，我現在要求你們立即刪掉，然后進行澄清，消除相關影響！”電話另一端的聲音有點大。
“我是百曉生的總裁俞興。”俞興很禮貌，“你怎么稱呼？是美地的什么部門？”
“俞興，你現在立即刪除帖子，這個事還很好解決！”對面沒有通報身份。
“那你們公司到底有沒有這個事？還有，你到底是哪位？你是美地公司的誰？”俞興耐心的問道，“我不能接到一個電話，哦，你這還是私人手機號，然后就隨隨便便的做事啊，美地是大公司，到底有沒有這種情…”
電話另一端打斷道：“你也知道我們是大公司！”
俞興皺了皺眉：“我現在需要知道你是…”
“那么，美地的紫砂煲到底是不是紫砂？”俞興簡單的詢問。
電話另一端短暫的沉默三秒，結束了通話。
俞興放下座機，皺了皺眉，雖然對方沒表明身份，但應該真的是美地的人。
只是，這種解決問題的態度顯得不那么友善和專業。
也或許，他們之前用這樣的方式成功解決過問題。
俞興現在對大公司完全沒有濾鏡，不提前老板們給自己的切身遭遇，就從去年到現在，裁員的攜城、落馬的皇帝、造假的上市公司們…
出現任何情況都不稀奇。
俞興重新看了看這次的爆料，思考了一會，先把這通電話的內容通知給了呂海穎、宋宇鋒、孔惠琳，隨后又聯絡匿名發帖的施新輝。
不料，他這樣剛問一句，對面就發了過來。
“博士，我剛才問領導，我說我看到了網站有提公司紫砂煲的事，然后領導讓我放心，說已經有人會解決這個事了。”
“博士，網站會保護用戶隱私的吧？”
“咳，博士，你們不要把我名字給公司吧？”
施新輝擔心的是兩家公司溝通，然后自己就被賣掉了。
他確實是受到俞博士的鼓舞才干出來這事，可是，現在忽然有點后怕。
俞興盯著這三條私信，皺眉想了一會才回復道：“放心，要是放出你的信息，那我們網站就不用干下去了。”
他剛回了這條，腦子里忽然有什么念頭一閃而過。
俞興沒抓住這個念頭，只覺頭皮有些麻麻的，又迅速問了句：“你問你領導的時候，他什么態度？很篤定嗎？還是猶豫或者安慰式的？”
兩分鐘之后，施新輝答道：“我聽他的語氣是挺有把握的。”
俞興心中警覺驟升！
自己把紫砂鍋當成一件小事，但目標未必這樣想！
他腦海里陡然想起之前和徐欣的交流。
——我怕你太尖銳。
壞了！是不是想來拆我洗手間？！
俞興匆匆起身，推開辦公室的門，把呂海穎喊了進來。
他讓二把手看屏幕上的對話，自己則是在原地轉圈思考。
現在的百曉生歸根結底仍舊只是一個小網站，如果解決不了問題，是不是就要解決提出問題的人了？
俞興降低期望，開始“不憚”。
“師兄，這個…”呂海穎看完這幾句對話，遲疑的說道，“他們會給我們律師函？起訴我們？”
“不，我是擔心有人異地來處理。”俞興表達了意思。
呂海穎一下子站起來：“師兄，你先出去躲躲，我去喊宋宇鋒，讓他坐辦公室！”
俞興猶豫兩秒，搖頭道：“先別。”
隨即，又補了句：“等會再喊。”
他看著二把手，認真的說道：“你先坐，不要慌。”
呂海穎深呼吸數次，這時候才提出樂觀的想法：“師兄，這還是猜測，我們隔著這么遠。”
“現在的交通工具那么發達。”俞興這種時候不愿意樂觀，“而且，有的事是容易出現地方保護的，之前那通電話里的態度就挺橫，這不像是解決問題的正常交流方式。”
呂海穎選擇相信師兄的判斷，再次說道：“那你先下去，公司有情況，我隨時可以電話聯系你。”
“我們現在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不能掉以輕心，有時候除了單純的地方保護，中間再摻點亂七八糟的，那就更復雜了。”俞興腦子里已經出現了一個解決問題的方式，“既然可能是地方保護，那你現在就去聯系宜興的叔叔。”
呂海穎嘴里重復了一遍：“宜興的？”
她眼睛一亮，用地方保護對沖地方保護！
因為這次的紫砂煲，公司里也了解了相關背景，宜興就號稱是“紫砂之鄉”，也正是因為宜興前些年的保護，紫砂泥的價格變高，相關產品的價格也跟著升高，這就出現了巨大的利潤空間。
前年，無錫還施行了紫砂保護條例。
百曉生這次置頂了假紫砂的事，確實能和宜興打上交道。
俞興在辦公室里踱步：“我們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這回事，你就當成有，然后要求宜興方面來人，再說我們已經聯系了媒體，要系列報道國內的紫砂造假情況，現在遇到的就是阻力，哦對，你就說是江蘇家鄉人，在為保護紫砂做貢獻。”
他的腦子已經清晰了起來：“然后，你再聯系那邊的紫砂保護商會，說這個事，提一提315欄目，嗯，咱們自己的315，不用說那么細，提到315就行。”
“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出現最壞情況，不不，不要最壞情況，一旦有人異地過來，你手機設置個，找咱本地的叔叔，異地是需要有程序的。”
降低期望，需要有程序，但走不走程序就不知道了。
俞興最后說道：“如果宜興來人，情況又沒咱預料的那么差，那就請客吃飯，咱們網站推一期紫砂的對話，幫忙宣傳宣傳，就提提咱畢業生的膽子小。”
呂海穎飛快的在腦子里過了過，確認自己都記住了。
“行，你組織組織措辭，去聯系吧。”俞興想了想，說道，“我再給徐欣打個電話，知會一聲，萬一都沒起作用，萬一宜興不來人，本地又放行，她肯定比我們有辦法。”
呂海穎這時候說了句：“咱們的法務團隊要立即組建起來了！”
俞興深以為然，過年回來就忙著落實A輪資金和公司的運營，法務這個事不能臨時抱佛腳，還是要重視起來。
他見二把手走出辦公室，簡單思考之后給徐欣打了電話，描述了相關情況。
“這時候想起來我了？”徐欣聽完之后說道，“你怎么不去聯系IDG、九鼎、經緯、啟明？”
俞興面不改色的說道：“因為經過上次與徐總的對話，我對徐總的印象大為改觀，今日資本就是我們B輪融資最優先考慮的，沒有之一！”
徐欣忍不住笑罵了一句：“俞總，你不用這樣，我投資百曉生是因為看好它，我覺得你不用太擔心，美地還是不錯的。”
“我不太擔心美地，我擔心的是美地這家子公司。”俞興略微憂慮的說道，“它是生活電器制造的子公司，也怕有的人睜一眼閉一眼的默許。”
徐欣略微沉吟道：“也有道理，行，我幫忙留意留意，你先承承壓。”
俞興發現自己還真得踐行承壓的話。
等到這通電話結束，他左想右想，還是給轄區里年前留了電話的叔叔打了過去，沒提異地的可能性，只是匯報了網站這一次爆料的造假事件。
叔叔沒評論什么，只是表示知道了這件事，例行的要求網站運營遵紀守法。
俞興滿口答應，重新捋一遍相關信息，希望是自己過于敏感。
過了一會，呂海穎匆匆走進來，說道：“師兄，我聯系了宜興和商會，兩邊都說了，那邊要看情況，然后還得匯報，商會的是愿意提供幫助。”
俞興點點頭，沒有說話。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片刻之后，俞興也狐疑道：“也許真的就是我多想了。”
“不行的話，師兄，你先去地推吧。”呂海穎積極建議。
俞興點煙，踱步，好一會之后說了句：“我之前問徐欣，徐欣說她自己有時候膽子大，有時候膽子小，今天讓我警覺的這種情況，有時候讓人驚訝，有時候又不讓人驚訝。”
呂海穎沒明白。
俞興也沒法多說。
他想了想，說道：“走，我們一起下去，我再跟你說說我最新收到的爆料，哦，是疑似爆料，但是可能牽扯到今日資本的投資，我現在也很猶豫。”
呂海穎跟著師兄下樓。
兩人也沒走遠，就沿著馬路邊走邊聊。
俞興昨天在看到那條退縮的爆料之后就簡單查了查“真功夫”的情況，排骨供應自然在網上是查不清的，但他發現一個問題，這家公司的股權架構不太好，屬于那種50/50的結構。
即便獲得今日資本的投資，創世團隊仍舊平均持股。
兩人聊了好一會，繃起來的神經都緩了緩。
這時候，呂海穎忽然收到了短信，她看了眼，說道：“師兄，宜興那邊的動身了，想來找我們網站問問假紫砂的情況。”
這就是有正當的理由。
俞興點點頭：“宜興來我們這邊挺快的。”
他繼續在樓下逛了一會，干脆就和二把手聊了聊公司的近況。
如此又是平靜的一個小時。
“走吧，上去吧，可能真是多想了。”俞興看了眼總部，笑道，“這樣的話，咱們中午得請人好好吃飯，姿態得多誠懇一些。”
“那邊是商會的人跟著來了，我們幫忙打打免費的廣告吧，開拓營收業務第一步。”呂海穎也輕松下來。
兩人有說有笑的上了樓。
上午12點15分，也就在俞興走進公司的五分鐘之后，兩位陌生男人嚴肅的不請自來。
“誰是俞興？我們找他了解點情況。”偏胖一點的陌生男人一進門就飛快的亮了證件又收起來，詢問當事人。
不少員工情不自禁的把目光投向剛才還在說業務的老板。
陌生男人很有經驗，順著眼神就要控制住當事人。
呂海穎沒有上前幫忙，神色緊張的溜了出去。
公司里的其他人有些懵。
鋼鐵董事長宋宇鋒有當仁不讓的經驗，站起來說道：“你們是哪里的？哪里的？”
“你們是哪里的？”俞興同樣這樣問，也往后退，見到這兩位的眼神比較冷，忽然高聲說道，“我是海歸博士，你們想干什么？”
兩個男人愣了愣。
公司里的員工們齊刷刷的看向老板，連宋宇鋒也愣住了。
偏胖男人疑問道：“你是…海歸博士？”
俞興指了指辦公室，理直氣壯的說道：“我博士學位證書都在辦公室里掛著！”
偏胖男人掃了眼公司里的人，見到他們都點頭，心里有些遲疑。
俞興這時候又說道：“我兩個小時之后要接受央視的采訪，你們到底是哪個單位的！？”
兩個男人對視了一眼，意識到今天的事可能不太好辦。
宋宇鋒已經護在了老板面前，其他人員工也陸陸續續的站起來，制造無形的壓力。
短暫的僵持之后，偏瘦的男人說道：“我們是溆樸來的，找你了解些情況，你不要緊張，只是了解情況。”
孔惠琳這個時候說道：“你們是溆樸的？不是申城的？那你們過來不符合規定！”
偏瘦男人擠出一絲笑容：“我們只是了解情況，不打算做什么，就是你們這個網站發的東西是不是存在一定的問題，你們有沒有證實？”
俞興這個時候已經知道問題所在了。
這次被“施新輝”點名的兩個美地紫砂煲內膽的供應商，其中有一家國泰瓷業就位于懷化的溆樸。
俞興不相信面前兩位現在的說辭，他們剛剛上來就是想控制自己。
同樣，他也不小覷縣城的力量，這方面有案例，小地方里盤根錯節，過來的熱情更大。
“了解情況，那要我們轄區的人過來。”俞興冷靜的說道，“他們很快就到，你們等等，我們相信事實。”
兩個男人不約而同的皺眉，盯著被護住的年輕人。
就在這時，匆匆出去的呂海穎又快步跑了進來，后面跟著的正是“紫砂之鄉”過來了解情況的人。
俞興心里松了一口氣，知道這次的承壓應該沒問題了。
宜興來人看到真有兄弟單位在這里，表情都變得嚴肅，領頭的更是直接詢問這兩位的用意和程序。
還沒等兩邊交流出結果，本地叔叔也到了。
“你們…你們這…”本地叔叔有些無語，上午接到百曉生負責人的匯報電話就有些奇怪，果不其然，無事不登三寶殿…
但是，這么一樁事竟然來了兩波人…
溆樸的兩位此時此刻禮貌很多，偏瘦男人再次強調：“我們只是來找俞博士了解一些情況。”
本地叔叔更無語了：“俞博士？你們找俞博士了解情況？”
偏瘦男人點頭道：“是啊，畢竟牽扯到我們本地的企業，我們要把情況問問清楚，正好出差，距離這邊比較近，所以來問問俞博士。”
本地叔叔見他一口一個博士，搖頭道：“我看你們是一點都不了解情況！”
他扭頭看向不說話的俞興，倒是說了句：“行了，不會有什么問題了，了解情況，嗯，而已。”
俞興沉穩點頭，沒問題就好。
呼，沒事，我能承壓的。
但這個事不能只個人承壓，也得讓其它的當事公司同樣承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