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茂林和苗書林在狀元村苦不堪言。
楊得志束手無策。
平安聽了大概,去了鄉里醫院。
趙長順受了傷,平安不能不去探望。
趙長順滿頭包的都是繃帶,只露出了眼睛鼻子嘴巴,他見了平安,嘆息一聲,拍拍平安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
在醫院里陪了趙長順一會,平安回到鄉上,沒進大院就聽到楊得志在發脾氣罵人,而后又像是在打電話,但不知道給誰打的,只是聲音溫柔了許多。
平安進到了大院里,目不斜視的就往后面去,楊得志這時打完了電話,對著身邊一個人又訓斥一通,看到了平安,倏然說道:“你回來了?”
平安站住看著楊得志,楊得志這會的胖臉上都是汗,問:“見到人了?”
平安還是不吭聲,楊得志忽然厲聲說:“你早就見了人,怎么現在才回來?”
平安覺得楊得志這會就像是一個肥胖的跳蚤,反正自己要走了,懶得和楊得志說話。
平安的冷淡讓楊得志氣急敗壞,他本不該這樣沒涵養的,可是這會就是看著平安不順眼,哪都是氣:“狀元村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怎么樣,不知道又怎么樣?”平安這樣的回答本身就是在挑釁。
楊得志:“知道就應該想法子解決。大家都忙,你卻沒事,這像什么話?”
平安差點被楊得志給氣笑了:“我已經被調到香菇辦了。這里有沒有事與我何干?該像什么像什么,你說我像什么話?”
楊得志:“你不是還沒走!”
平安:“你不是也在?有你就行了。難道你不行?我沒走,我沒走下午都被你宣布走了,你這會大家大家的,大家里都是誰?大家里好像不包含我。難道你要讓大家全都去香菇辦?你屬于不屬于這個大家,你去不去?”
這種情況從來沒見過,院里的人一個個都看著楊得志和平安,幾乎疑心自己是耳鳴聽錯了。
楊得志:“你!…”
平安:“我怎么?我好得很。我還要感謝你將我排除在大家之外。”
楊得志不說話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從前真的看輕了平安,沒有將他給定位好。
人要是放開了無所顧忌,什么都做得出。
平安像是知道楊得志在想什么,說:“我認識你時間也長了,你怎么就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為什么會成了這樣?”
“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會這樣?”
“燒的香多,惹的鬼多。其實給你說句實話,你也知道的,一人不說兩面話,人前不討兩面光,誰怎么樣人人心里有數,只是別人沒必要去得罪你。擱到狀元村這件事上,我是不是早就給你說有問題要及時解決,你聽過沒有?”
“你一意孤行造成這樣的結果,這會卻成了‘大家’!大家怎么這么倒霉?”
楊得志冷靜了下來,問:“你什么意思?”
“我沒意思。反正我要走了,即便這里有什么意思你都要自己想辦法去解決了。”
平安一語雙關,但楊得志不明所以。
看著楊得志的樣子,平安幾乎想仰天大笑幾聲,不過沒必要,這院里這么多人,那樣會顯得自己猖狂沒修養。
這時一輛車亮著刺眼的燈光唧拗的進了大院,王經倫從車上下來,一看站在臺階上的楊得志就罵:“你是死的!”
沒人能想到平安會和楊得志在吵架,也沒人能想到王經倫忽然到來還說楊得志是死的。
楊得志剛剛也只是打電話說了狀元村的情況,沒意識到這樣做的后果會如何。
楊得志只在東凡,他沒站在一個高度來考慮問題,王經倫卻不能不考慮到這牽扯到了今后一系列問題的走向,不處理好,非常棘手。
院里沒人敢吭聲。王經倫跨步到了臺階上,視線橫掃所有人,又說了一句:“楊得志你是死的活的?”
楊得志木訥的說:“意外,真的是意外。”
王經倫這時看到了孤零零被眾人圍成一圈站在大院里的平安,問:“你在這里干什么?”
平安:“我回來,準備交接。”
王經倫:“你給我進來。”
王經倫率先到了會議室,其余人一個個魚貫而入。
除了在醫院的趙長順,東凡所有人都在,楊得志首先開始發言,介紹狀元村的情況,說大家正在開會商量辦法,布置分頭行動。準備派人和村民溝通,解決事端,當然狀元村人的過分要求不能接受,法是法情是情,他們一鬧就把人放了,以后鄉里說話還有誰聽?即便狀元村那兩個小青年和趙長順的傷勢無關,可是損壞村里的建筑也是不對的,有錯就要被糾正。
楊得志這些話一是向王經倫匯報,同時也是給在座的眾人說的,他在說的時候不時的盯著平安,似乎除了王經倫就是平安需要被說服。
王經倫聽完,問:“你怎么說?”
楊得志愣了,所有人都愣了,王經倫竟然在問平安。
“我不知道從哪里說,”平安看起來老老實實的:“我剛回來,不了解情況。”
“那你剛才在大院里說什么?”王經倫又問。
“等著交接,還有說一些從前的事情。”平安回答。
王經倫看看平安,問:“其他人還有什么意見?”
屋里沒人發言。
王經倫準備說話,屋里人都拿出了紙筆準備記錄。平安心說這樣就行了?你們一個個拿著王經倫講話的講話稿,到狀元村照著念一遍,狀元村的人就聽話了,就沒事了?就OK了?
王經倫的大概意思是楊得志反應過度,不過那兩個青年犯了事,就按照程序來辦,一碼歸一碼,大家都要講法、守法,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王經倫說了幾點事項,問:“狀元村誰掛點?”
屋里其余人都眼神古怪的看著平安,平安心想你能不知道是我?
平安回答:“是我。”
王經倫盯著平安,似乎要將平安的五臟六腑給看透:“狀元村小學是你跑錢修的?”
“是。這也有大家的功勞。”
平安自然的開始高風亮節了。有人已經琢磨出來,平安這會要是再像剛才對楊得志那樣強硬下去,在香菇辦就干到老了。
但平安不是這樣想的,不過在這些人面前,是需要給王經倫面子的,再說誰都知道狀元村小學的錢是自己跑回來的,將功勞攬在自己一個人身上有什么意思?
自己剛剛是對楊得志不是針對任何人,這個個體和大眾要區分開,否則功勞都是你的,別人都是傻瓜?那樣人人痛恨你,人人見了你喊打,走了都留個壞名聲,有意思?
“聽說你還在狀元村救過一個溺水的小孩?”
“有一個沒救活。”
平安依然回答的老老實實。
“這就夠了,有這兩條,他們不會向你扔石頭。”
——嗯?
——這是讓自己出面?
平安心說你怎么不去,你不去領略一下看看有沒有石頭可扔給你:“我在那里也犯過錯,提留款的事情就沒做好。”
王經倫問:“還有沒有?”
平安:“我已經開始移交工作,狀元村的事情發表點個人意見可以,別的,不好說。”
“你是臨時抽調到香菇辦,你還在東凡鄉。根據實際需要,你去狀元村解決問題。”
平安不吭聲,王經倫沉聲說:“你是怕挨石頭?難怪,石頭不長眼,砸了人會受傷,會毀容,你還沒結婚。”
平安心說我是沒結婚,可是李笑梅肚子里的孩子都是我的了,這樣發展下去每個村可能都有我的丈母娘。
屋里一片寂靜,大家都知道楊得志是不可能去狀元村的,難道讓王經倫去?那鄉里還有誰?
劉茂林和苗書林已經去了!
平安本身就是在狀元村掛點的,王經倫又說修學校和救孩子那兩點,狀元村的人該對平安客氣點。
沉默了一會,平安說:“我去。”
“你和誰去?”
“我一個人,人多了,也未必好。”
王經倫擺手:“不行,多幾個人好,一個人沒法配合工作,有事了大家好商量。”
誰去?
誰想去?
誰都不想。
去了再挨石頭?
屋里的人一個個都低著頭,仿佛都在沉思重要問題。
平安看向了彭佩然,說:“彭副主任吧。我和她在二中就是同事,彼此比較了解,去了溝通便利些。”
彭佩然愕然,心里狂跳,臉上憋得通紅,幾乎想開口罵平安!
可是這會能罵嗎?
平安!你這個死冤家——你想害死老娘,老娘被你禍害的還不夠嗎?
“彭副主任不合適,”楊得志搖頭:“一個女同志,情況太復雜了。”
王經倫卻有不同意見:“女同志好。基層的事情總要面對,多了就知道怎么對付了。女的好說話。”
說走就走,屋里椅子呼啦的被拉開,眾人逃跑似的離開了會議室。王經倫留在大院坐鎮監督,觀察東凡的諸人在這個關鍵時刻到底表現的怎么樣,是死的,還是活的,或者是半死不活。
平安自己有車,到了下面他主動的給彭佩然拉開了副駕駛的門,很紳士,等彭佩然上去再關上,而后上車,啟動,直奔狀元村而去。
彭佩然上了車就氣呼呼的一語不發,平安將音樂打開,依然是那首《被遺忘的時光》。
開了十多分鐘后,平安將車停住,松了自己的安全帶,俯身往彭佩然那邊過去。
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夜黑如墨,孤男寡女,彭佩然心里正在疑惑,見到平安這樣,猛地往門一側靠,驚聲問:“你干什么?”
平安:“請系好安全帶…哦,你知道啊,我以為你不知道怎么用。”
彭佩然一邊插安全帶,張嘴瞪眼說:“你!”
平安:“我怎么?知道怎么用卻不用,你難道想出事害我?”
彭佩然:“你…”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你一起去?你以為我在害你?”
平安嘰里咕嚕的說了一大堆,冷冷的說:“為什么會點我去,你想通了沒有?”
“想不通?我告訴你,只說一點,你以點帶面。去了將問題解決,你我都有功勞,要是沒解決問題,責任在我,難道會讓你一個女的背負?”
“你是我要的,我對你負責。我在送你一場前程,你不感謝我還埋怨我,你到底一天都想什么呢?”
“果然人都說胸大無腦…”
彭佩然怒著,胸口起伏的又要發話,平安又將她給堵住了:“鳥惜羽毛虎惜皮,為人處世惜臉皮,你以為我整天沒皮沒臉的就是要騷擾你?是,你很漂亮,我喜歡你這種漂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是君子難道你不是淑女?可是你也未免太將自己當回事了。”
“我以前是這樣的?那我為什么成了這樣?你想想,給我說說。”
“你看我像笨蛋嗎?”
平安再不說話了,彭佩然看著車窗外面,眼睛瞪了瞪,骨碌著卻從玻璃的倒影里看到了平安的側面,心里恨恨的想:“笨蛋!笨蛋!你就是笨蛋!真是個油腔滑調的笨蛋!”
車子到了狀元村小學外面,停車下人,平安看看矗立在黑暗中的貞節牌坊,心說應該將彭佩然這娘們給吊在上面,用鞭子抽的她嘰里呱啦的叫,她就會老實了。
貞節牌坊就是個分水嶺,這邊自己兩個,那邊就是狀元村的人,彭佩然心里緊張,不由的緊跟了幾步,平安站住,彭佩然撞到了他身上,平安低聲說:“離我稍微遠點,小心有石頭向我開炮,我也好警告你。”
彭佩然看著平安已經過了貞節牌坊,才跟了過去,心說這可恨的家伙到底是對我好,還是對我不好?他哪句是假的哪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