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噼里啪啦的下起了雨,平安被雨聲驚醒后,再也睡不著了,聽著雨滴落在樹葉面,腦子里滿滿的,也不知道都在想什么。
待到天明,狀元村村委的電話打了過來,說村里小學的房子昨夜塌了,早娃兒們沒地方課。
平安急忙問有沒有人出事?那邊回答說沒有。
掛點村的學校出了事,平安要到學校看看,到了鄉政府大門口,楊得志的車子正好往里進,平安停住車下來,想給楊得志匯報一下。
楊得志也不知道是昨晚睡得遲還是熬夜了,拉開了窗玻璃,眼睛有些腫,他劈頭問:“誰讓你收狀元村的提留錢!”
“我沒收…”
“什么沒收,告狀的電話都能將我電話給打爆了,你是想將事情給捅到縣里!”
吉普車的車玻璃是要用手左右拉才能開關的,見楊得志要關車窗,平安解釋說:“我沒收,只是去了解情況,狀元村有幾戶有經濟實力卻帶頭不交,欠了好幾年的錢,那是…”
“唰”,楊得志將玻璃拉了,吉普車加大了油門,像是牛吼一樣的擦著平安的身體躥了過去,將泥點子濺的那里都是。
平安在雨絲里看著楊得志下車了樓,重新鉆進車里往狀元村開。
車子只能到牌坊那里,再往前是土路,泥濘的過不去了,不過村小學里牌坊不遠,也沒幾步路,即便這樣也讓平安深一腳淺一腳的,幸好穿著旅游鞋,不然鞋可能被泥吸住,只能將光腳拔出來了。
狀元村早給平安打電話的是會計苗蒲祿,見到平安之后解釋學生們已經被安排到村委辦公室課了:“那會蓋學校的時候,幸好是選擇了這個高地,不然發大水,學校早被沖了。”
苗蒲祿戴著眼鏡,因為皮膚黝黑,不然的話倒是有些賬房先生的潛質。
苗蒲祿三十來歲,高畢業后到了村里當會計,平安聽話聽音,問:“是你堅持的吧?”
苗蒲祿點頭:“有人那會說將學校建在村邊,學生們學方便,沒幾步到了,我覺得不安全。”
平安也不問苗江偉去哪里了:“村里告狀,是怎么回事?”
“告狀?告什么狀?我不知道。”
“有人告狀說我強行收提留款。”
苗蒲祿搖頭:“往常提留款總是收不來,這一回邪了門了,一個個都很積極…我還納悶,因為剛遭災,大家這樣交錢,倒是頭一次。”
平安覺得苗蒲祿可以被信任,說:“你將事情搞清楚了給我打電話。”
平安也不打算往村里進了,快車的時候,苗蒲祿說:“會不會,是和修路有關?”
平安回頭看著苗蒲祿,苗蒲祿說:“前幾天,我聽人說,鄉里要將村里的路面給硬化一下。具體不知道是誰說的,有這個說法。”
平安看看底下的村子,再看看離村子不遠的河道,心說要修也得先修河壩,不然一發水,將村子都淹了,硬化路面干什么?
無風不起浪,這明顯的是沖著自己來的。
回到了鄉,平安看看院子里楊得志的那輛吉普,去了趙長順那里。
平安將狀元村的情況匯報了一遍,而后解釋自己并沒有催繳提留款,當時去狀元村主要是為了摸清情況,像苗剛強那幾家,有錢,卻屢次是不交,明顯的是在抵抗,帶了壞頭,這風氣要是剎不住,今后自己的工作沒法開展。
“遭災是遭災,他們幾個欠的提留款已經幾年了,是在遭災之前,根本是兩碼事,不可以混為一談。”
平安將當天的情況予以說明:“我要他們支持鄉里的工作,不能有錢卻帶頭拖欠。苗江偉強調說的是不交鄉里提留款也要將村提留交了。我針對的是拖欠的個人,但是現在他們幾乎全村都交錢,這個很反常。”
“我了解了一下,有人在許諾給狀元村修路。”
趙長順聽了說:“底下村和鄉里的矛盾集在兩方面,一個是鄉統籌,這個指標鄉里是按照縣里的規定必須達到的目標,而不是按照實際收入預先確定的。這樣做,鄉里也沒辦法,規定的指標是剛性的,誰能改?縣里也是有目標管理的。這些基本的目標達不到,一切成績都無從談起。”
“至于狀元村,按照政策,遭了水災的確可以免稅費,不過你找那幾個刺頭是屬于特殊情況,工作還是要做的。他們幾個原本還是想趁著這次災情混過去,但是出于特別的目的又不蒙混過關了。要是有人放風說鄉里給修路的話,要修也得先修水壩,否則修路有什么意義?”
趙長順和平安想的一樣:“這是有人想搞事。還有一個矛盾,是村提留,那是以前蹲點的干部到下面欠的伙食費給鬧的。”
“伙食費?”對此平安并不了解,趙長順解釋說:“像我前面說的,狀元村在今冬和明年春天之前,只能靠面的救濟,在生產恢復有了收成之前,沒有提留可言。先前那會,林偉民帶著幾個人到下面住村蹲點,后來他們回到鄉里,給狀元村留下了兩萬多塊錢的伙食費。”
“狀元村的情況你也見了,住村時干部們都覺得苦,林偉民也很體恤,讓每天從各家養鱉養魚的農戶和雜貨店賒魚鱉和酒,當時都是由狀元村村委會打的白條。結算的時候,村委會賬拿不出,只有作為村提留攤到各戶。這樣,村里的人肯定不愿意,這是苗江偉要收村提留的緣由。”
原來是這樣,自己要苗剛強那幾個人清欠,苗江偉扯了虎皮想順風借箭。
林偉民和鄉里的人去鄉下村里蹲點是職責,不是到村里讓那個村民請客的,村民自然不想承擔這部分費用。
只不過,林偉民已經離開了,自己初來乍到,對這種事了解的不夠,也不好發表什么意見。
將提留的事情說清楚了,平安又說了鄉兩位老師的事,還有狀元村小學房子漏了。
“你說這些,都要錢,但是鄉里沒有錢…”趙長順正說著,桌的電話響了,是唐高增打來的,問狀元村的提留款是怎么回事?
這事竟然真的捅到了縣里,趙長順說平安在,讓他給唐主任說明白?
平安接過電話,將自己的所作所為做了解釋,還說狀元村的情況有些復雜,自己正在努力的進入工作。唐高增問:“那你準備現在怎么辦?”
“按政策,該不收的不收,收了的按政策也退,至于那幾家拖了幾年的,還是要收,不然不分清楚,他們渾水摸魚了,這風氣不能漲。”
唐高增支持了平安的看法,平安看著趙長順,趁機說鄉里的教師工資都幾個月沒發了,狀元村小學昨晚校舍也坍塌的事情。
“錢,縣里也沒有,要解決也是一部分,還得等有了盈余給你們擠,你還是要自己想辦法籌措。”
唐高增說著,給平安提示了一點:“你是抓教育科技的,你年輕,多多的展開主觀能動性,想辦法吧。”
全縣那么多的鄉鎮,遭災的不僅僅是東凡鄉,每天要唐高增操心的事情太多,可是讓自己籌措,自己這個剛剃度的小和尚去哪里化緣?
提留款的事情總算是沒事了,現在起碼知道有人借著這個村對自己使絆子。
平安回去給狀元村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苗蒲祿,平安說狀元村除了苗剛強幾個拖欠戶之外,提留款全部退還給村民。
苗蒲祿問:“那修路的事情?”
平安想起來楊得志早在車里那張肉臉,說:“修路是大事,是要鄉里統一統籌的,鄉里領導自然有自己的考慮。”
鄉里的領導又不是指自己,狀元村的人要是找,去找楊得志去。
但是第二天狀元村來了人找平安,說村里并沒有將提留款退還給他們,還說既然不要了為什么不退?說修路又不修了,整天是放空炮?
這十來個人平安的辦公室坐不下,有幾個站在外面,平安給狀元村打電話,半天沒人接,平安給大家伙散煙吸,和他們聊狀元村的事情。
再過一會,電話打通了,接電話的是苗江偉,平安問為什么不退提留款,這是鄉里領導的決定!
平安的這句話是讓屋里屋外的人聽的,苗江偉在那邊訴苦:“鄉里領導在村里簽了幾萬塊錢,我這會不將裝進口袋的錢給看緊了,我這虧空誰給補?”
平安這會對這個貌似老實巴交的苗江偉已經很有意見,心說我管你怎么補漏子,補虧空找我下刀子?你去找林偉民去!林偉民吃完了抹嘴走了,你這會讓我來給他洗碗擦屁股!
“狀元村今年遭災,縣里領導十分重視,鄉提留是按照有關政策免了的,你們村擅自征收,是十分不合適的。”
“現在,你將收的錢趕緊退了——除了那幾個常年的拖欠戶,否則,你自己來鄉里給領導解釋吧。”
平安一番言辭激烈的話說完,將電話給掛了,而后又給大家伙發煙,問詢了一些村里的情況,還說自己主要是管教育的,那天孩子們沒出事,這個很僥幸,自己這會正在想法子將村里學校的房頂給修繕一下。
平安一直的和顏悅色,他給苗江偉的話大家也聽到了。狀元村的人得到了準話,也沒了脾氣,一起離開了。
媽的!到底是誰在煽風點火?
誰看自己不順眼誰想讓自己倒霉是誰!
這一天這樣過去了,晚雨還是沒停,平安有些心浮氣躁,在床躺了一會,覺得窗戶有些漏風,拉窗簾的時候看到彭佩然屋里的燈還亮著,心說這娘們這一段被自己給逗的要發狂了,不能再刺激她,不然今晚睡不著,可以過去再調戲一番。
睡在床是睡不著,想來想去的,平安起身到辦公室給李國忠打電話。
李國忠一聽平安的難處,說:“不是錢,要多少,我給你,不過你給我立個碑,我怎么著也得在你轄區流芳百世一下。”
“我又不是讓你捐錢蓋學校,給你立什么碑?我還給你立傳記呢。”
“那你半夜不睡覺打電話,什么意思?”
“我不要私人捐助,再說捐助了,成績算誰的?”
李國忠噗嗤的笑了:“你陰險!好,等你明個當了一把手我再蒞臨你們東凡。”
“要說,還真是有個關系,我有個部門經理的妹妹的女婿的姐姐在你們市里是教育局的副局長,找她應該能辦成事,多少給點面子。”
這關系繞的。平安和李國忠說好之后,掛了電話。
平安剛剛進辦公室沒開燈,這會看著窗外的風聲急雨,給俞潔打了個傳呼。想來想去的,留言說:自由不是為所欲為,而是沒有人能對你為所欲為;一個人看去有多堅強,實際有多孤獨。
留言發出后,平安覺得有些詞不達意,又發了一句:下了很大的雨,別人在等傘,我在等雨停。這種心境像有時候覺得自己終于找到可以分享喜怒哀樂的人了,但其實能分享的只有喜悅,難過只能自己承受。
(三七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