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鄭先秋說到這個鍋爐焚尸案的地點時,平安已經很注意,再一聽“趙小勇”這三個字,他的腦子里“噌”的像是過了一道電。
平安正想說話,陳寶舉杯邀請大家喝酒,而后又聊到別的。
平安思來想去,決定等聚會結束再和鄭先秋談。
腦子里有事,平安喝酒有些心不在焉,盡管他表現的淡然,還是有人說他心意不誠,要罰他酒。總愛搞笑的劉勇說陳寶,其實平安是嫌你酒不好,你的換什么路易十三啦,什么人頭馬啦,你看他喝不喝。
陳寶聽了笑:“我知道平安絕對不是那個意思。我給大家講,這外國洋酒啊,其實大多數是蒙人的。”
劉勇笑了:“人家開飯店怕人不喝酒,你這開飯店的,怕人喝酒,你是什么意思?”
陳寶站起來擺擺手:“稍安勿躁,哥幾個,我實話說,你們呀,今后千萬別被那些什么宣傳給唬了,比如說,什么哪年的酒,什么陳釀,這對咱們國產白酒還得是糧食酒,那還是有貨真價實的,可是外國酒,就得多個心眼了。”
“怎么回事?這個哪年的純釀,其實不是說這酒有多好,而是就指的年份…”
陳寶說著讓服務員取了一瓶路易十三,讓她打開,給常滿紅林婉婷三個女的先斟上,而后又給大家分,這才接著說:“這路易十三,也不過萬把塊錢…”眾人聽到這嘴里都驚訝的“咦”了一聲,陳寶繼續說:“你們看這瓶,產于1863年,有一百多年了,咱們這還賣的便宜,到了首都那塊,不止這個價,得翻翻,還有…”
陳寶說著讓服務員又取來了兩瓶酒,一個還是路易十三,他將另一瓶拿在手里,說:“這個酒是智利蒙娜卡珍藏梅洛紅葡萄酒,產于1744年,距今有二百多年時間,咱們省也沒有出售這酒的,首都那的零售價是三萬二。”
陳寶說完,讓服務員將手里的這瓶也打開了給眾人斟酒,一邊和大家碰杯,一邊說:“這洋酒,哪年產的,并不是說年頭越久遠就越好,這個不絕對。這外國人釀酒有酒莊,都有葡萄園,這葡萄園里種葡萄,葡萄在葡萄園里生長。風吹日曬的,有哪一年呢,陽光很好,日照的時間充足,有哪一年呢,天陰多雨,這樣在自然的作用下,光合作用嘛,葡萄的甜味酸味就不一樣,這樣整體來說這一年的酒味道就屬于甜的或者酸的。”
“有人喜歡甜的有人就喜歡酸的。既然每一年的酒味道不一樣,總得分清是吧,喝的時候就好找,這,就給酒瓶酒桶上面做了標記,哦,這個是去年的,去年太陽好,沒怎么下雨,哦,這個是前年的,前年沒太陽,雨水多,這個,是一百多年前的…”
“所以,你們大家伙說,認為這外國酒年份越長越久遠就越貴,這誰規定的?還不是唬人,那年頭就是代表了那年的天氣,代表了那年的酒味。不搞明白準是要當那個人傻錢多。還有就是一些商家故意的夸大其詞,為的就是奇貨可居。咱自個心里得明白是不是?這酒并不是像那個木乃伊一樣,越是有年份就越值錢的。”
陳寶這一說,屋里人都明白了,很有幾個人被陳寶這豐富的酒知識給震撼了一下,覺得陳寶就是一個酒專家。
王金龍說:“三萬二?那我這一口,可不得喝幾千塊錢?”
陳寶笑說:“你喝你的,你要覺得味道對,一會送你兩瓶。”
王金龍連忙擺手:“不用不用,這兩瓶酒要是放家里,我不得搞個保險柜給鎖起來?”
眾人都笑,也都為陳寶的氣勢所折服,陳寶說:“今天咱們宿舍的人終于湊全了,高興,大家盡興啊,不喝醉就是不給我面子。”
平安的一邊坐著王金龍,另一邊坐著李瑞峰。李瑞峰是個不怎么愛說話的,大家這會都在各自找人劃拳猜媒,他對平安說:“我有個事,這一段一直的困擾著,想問人,找不到合適的,而且得到的答案也讓我更糊涂了。平安,你說,這開車的肯定怕罰款,可是怕罰款,又為什么要違章?我說的就是超載。還有,既然違章了,卻又想逃避處罰,這怎么回事?”
平安問:“你們隊里的老交警怎么說的?”
“他們說,這些司機是被逼的。這什么意思?難道是我們交警在逼他們違章?我們逼他們逃避處罰?”平安想了想說:“你們嚴格執法,怎么會逼司機犯法?那些貨車的老板為了賺錢,不讓車多拉點才怪了。”
“現在的運輸費壓得低,競爭強烈,運輸超重超高才能有利潤,你們罰款的比例怎么算?”
李瑞峰:“超百分之三十罰兩百塊,超百分之百、超百分之兩百甚至三百也是罰兩百。我知道你是想說,那些司機老板們不超載不賺錢,所以把罰款折算成成本,只有更多的超載才劃算。可是作為交警,不糾正違章、不罰款是失職。不過,罰了款就即刻放行,違章并沒有消除,罰款不就失去了意義了嗎?”
王金龍這時插嘴說:“罰款并沒有失去意義,這些處罰盡管不能消除違章,至少可以向社會表明咱們嚴格執法的態度。警示交通違章,這個總是能做到的吧?”
李瑞峰皺眉:“你說的我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既然不能依法辦案、不能消除違章隱患,罰款的法律意義到底是什么?”
平安沒說話,王金龍又說:“我覺得你說的不對,你們就是路上執法的,你見過哪個大貨車不超載?很少吧?你要是都按照程序來,罰款幾百塊能夠嗎?這樣,你處理完了超載,那些司機和貨主不急的上吊才怪。”
李瑞峰也是個較真的人,他的問題沒有答案,和王金龍懟上了:“我知道你說的那個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單純地從交通執法這一塊來考慮的,糾正違章的目的是減少事故、保證暢通,可違章被糾正了嗎?就是單純的罰款了嘛。這不越是罰款,車輛運輸成本越高,司機不越是要超載?”
“按照規定,凡是超載百分之三十以下的,那些司機同意的就當場處罰,要是超載百分之三十以上的,一律卸貨,進入處罰的普通程序,還不得降格處理。我覺得,有法必依,執法必嚴,依法依規,我們要是這樣下去,肯定能夠消除超載這個問題的。”
王金龍搖了搖頭,李瑞峰問:“怎么,我說的難道不對?”
王金龍卻不說話了。平安說:“金龍剛才說的有道理。你也沒錯,你這問題很有意義。不過,在實際操作這塊…這么說吧,車上拉的貨,都是五花八門的,要是按照你說的,卸貨,卸貨往哪卸?”
李瑞峰聽了,想要說話,但是沒說出來。
平安看著李瑞峰:“如果貨車拉的是鋼筋水泥什么的,還好,要是糧食,牛羊什么的,還有,像水果,紙,這些東西,你有專門的倉庫放嗎?”
“再有,就算是你有這么大的貨倉,你有裝卸工嗎?卸貨的錢誰出?你們,還是貨主?好,即便這些也忽略,等你卸完貨,三天處理完了,再將貨物裝上,這難道又不是成本?”
“你這樣算,就按照你所處的那個路段,算一下每天,不,每個小時的貨車載貨噸位,要是這些車有百分之八十的超載,你都攔下,卸貨,等處罰——這個剛剛說過,等你處理完了,貨物買賣都有時效性的,那些貨被你這么一堆放,再裝車,你認為秉公執法了,可時間耽擱了,造成的經濟損失你算的過來嗎?”
“這筆總賬,你能負責?”
李瑞峰仍舊沉默著,嘆了口氣,平安說:“其實我和金龍都知道你問的是什么意思,你覺得這陷入了怪圈。我是想說,事情總有一個過程。你能想到的,別人肯定能想到,咱們上級更能想到。還是那句話:改變總要有個過程。咱們只有從自己做起,盡職盡責,盡量努力,總會朝著好的方向走的。”
三個人湊在一起嘰嘰咕咕,還一臉嚴肅,眾人就問你們干嘛呢?李瑞峰抓起酒杯說我們在說陳寶的酒店好,酒好。
陳寶笑:“害一個人最妙的方法就是毫無意義地一個勁夸獎他。我不用你夸。”
李瑞峰也笑了:“我也沒打算害你。”
劉勇剛剛多多少少的聽到李瑞峰三個的談論,說:“我也講個故事,早年貴州有個熊孩子叫周西成。這人不學無術,后來當了兵,竟然當了那個省最大的官.”
“他的轄區那個亂啊,還亂的歷史悠久。早在清朝道光皇帝那會,有個叫胡林翼的就在那打土匪,可也沒有治得了。現在輪到周西成了,他能怎么辦?”
“這個周西成賊著呢,沒什么文化,可是社會經驗老道,他讓官吏們來到城隍廟宣誓。然后他公布了一條政策:以后境內,但凡百姓財物遭劫,損失先由轄區官吏掏腰包補償,等案子破了,再行返還官吏的補墊。”
“哈!聽到這個政策,官員們全都驚呆了,可是他們不敢抗議啊,周西成這廝是個魯莽的粗人,殺人不眨眼,跟他說道理根本說不清楚。”
“眾人都無可奈何,打道回府了。但是,這之后,奇了怪了,周西成所在的那個省啊,幾百年沒人治得了的土匪,竟然全都消失了!”
大家聽了都哈哈大笑,說劉法醫你這個故事講得好啊。
平安借著大家笑的時候,出去結賬,服務員說我們陳先生交待,你們今晚的開銷他全包了。
平安只有回來,跟陳寶碰了好幾杯。
等到興盡分散,平安給鄭先秋說,能不能將關于趙小勇的事,改天讓你隊長好好的聊聊。
“你也關心這個?”
“還有誰關心?”
鄭先秋搖頭:“史云祥的女朋友說要寫一篇報道。”
“她寫她的,我問我的,我想寫一篇關于‘疑罪從無’的論文,覺得這個素材很有點意思。”
“哦,那好,我來安排。”
平安從鄭先秋的隊長那里仔細的詢問了那個毀尸案件,當事人的確是趙小勇,而平安核查了一下,這個趙小勇也就是當初開車肇事壓死自己母親的趙小勇。
平安將這些全錄了音,趁著星期日休息,回到了家,找到了已經是副所長的馬犇,馬犇一聽,說你這也不能證明什么啊?從時間上看,趙小勇去自首那件事在前,肇事那件事在后,兩件事沒聯系,雖然那時候那個長頭發的家伙說趙小勇的車是被人做手腳了,但是沒證據證明啊:“你是法學專業的,又是在法制科工作的,你說怎么辦?”
平安現在有些煩,他煩有人總拿自己是法學專業畢業說事,可有些事不需要專業的知識,靠尋常生活的經驗就能得出:“我就覺得這事沒那么簡單。”
馬犇一攤手,一個無可奈何的模樣。
平安在家沒停,去了趙小勇所在的家鄉,但是到了之后徹底的失望了。
前幾年,趙小勇家遭遇了泥石流,他家除了他在外打工,父母妹妹全被泥石流給埋了,連尸首都沒找到。
而趙小勇本人,這幾年根本沒回來過,不知去向。
平安站在趙小勇家原來所在的山坳里,看著四處的林木和瘋長的荒草,這么長久心里憋悶的一股氣直往胸口沖,他忍不住仰起頭大叫一聲:“賊老天,我操你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