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平安都站在窗邊不說話,彭佩然在床上問:“你看什么?”
“看前途無亮,”平安回答了一句問:“人為什么要穿衣服呢?”彭佩然笑說:“難道一個個出去都光著?”
“說的也是,像你這種身體,怎么都看不夠,要是遇到丑的,豈不讓人倒胃口。”
彭佩然輕輕的笑了,可是又是一大會,平安還是沉默著,她穿好了自己的衣服,走過來說我要走了。
平安心里清楚,女人這個時候說要走其實就是不想走,伸手將她抱在懷里。
彭佩然嗯了一聲說:“小心有人…”
“有人才好!”
“你呀…啊…”
平安心里的煩躁知道來自哪里又不知道來自哪里,但這個女人目前就是自己排遣煩躁的最好渠道,于是又使了幾個手段,兩人再次糾纏起來,他將彭佩然穿好的衣服再次扒掉,在窗前再做了一次。
校園里的夜是這樣的安靜,等彭佩然去了她屋里,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了。
平安想自己的心其實就是個集體宿舍,里面住著宅女、妖精、潑婦、蘿莉、熟女、以及天使和惡魔,她們輪流當宿舍管理員,哪天自己被什么樣心情的女管理員操控著,自己就會想哪種女人,反正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最終要什么,可能就是哪種類型的女人都想要。
平安心頭冒出這個想法的時候,已經在縣府辦公室上班了一段時間。
平安初來乍到,但沒有了在之前參加展覽組的活泛,變得惜字如金,不過做事變得比較努力,只是不屬于自己的工作,絕不插手,很有分寸,俞潔幾次私下詢問辦公室的人平安的表現如何,大家都說這是一個少年老成的人、很穩重。
謝樂迪曾經像失語一樣的給平安說俞副主任很關心你啊之類的話,平安默然:辦公室的人能給俞潔說自己表現不好?誰都知道俞潔是提攜自己的直接領導了。
在縣里,平安還是和孫海超住一個宿舍,不過如今孫海超對平安十分的客氣,這中間有之前誤會的不好意思,也源于“平安是個有背景的人”的小心翼翼。
孫海超就是一個官迷,其實這個大院里的人都像是一個模具里面出來的,只是有些人城府深會收斂,有些人——譬如說像孫海超就不會收斂或者還沒有學會如何收斂,將對領導、對所謂的權威的盲目信任掛在臉上。
對于孫海超的變化平安無動于衷,他依舊的在擠時間看考研的書,而剛開始孫海超有些討好性質的來問“又學習啊”,平安就會說隨便看看,后來孫海超仍舊的動不動說“又學習啊”,平安就嗯一聲,這樣持續下去,平安覺得孫海超要么是搗亂,要么,就是的確不會說話,或者想和自己說話,但是又不知道說什么,否則,就是這孩子的情商智商都有問題,也就是他不讓自己快活也不讓別人快活。
終于,有一次孫海超回到宿舍再次的問躺在床上的平安“又學習啊”的時候,平安忍無可忍,回答說我在研究關于領導的問題。
“啊?”孫海超有些驚訝,不能理解,滿臉的探究。平安以很鄭重、很語重心長的臉色說:“我研究了這一段,總結了幾條,今晚跟你研討一下,希望多提寶貴意見。”
“啊?好!請說,我聽著。”
“第一,給領導送禮雖不是萬能的,但不送禮是萬萬不能的。”
孫海超眨眨眼,噗嗤的笑了,點頭說:“對。”
“第二,凡是領導說的笑話,不管好笑不好笑,都要毫無顧忌地大笑特笑。”
孫海超又笑了,平安擺手:“我又不是領導,你笑那么大聲。”
孫海超趕緊點頭,讓平安繼續。
“第三,當領導的沒承諾有兌現時,你要比領導更早忘記。”
“對。”
“第四,在你沒有做好下崗準備之前,不要心血來潮指出領導的缺點。”
孫海超不說話也笑不出了,眼冒金光,不住點頭。平安滿意的繼續說:“第五,領導說錯了話,千萬不要去糾正,要努力尋找領導錯話中隱藏的真知灼見;第六:聽領導作報告時,座位越靠前越好,鼓掌越使勁越好;第七:要經常發些這樣的牢騷:在某某領導手下工作,我們都快成工作機器了;第八…”
“你等一下,我要記一下。”
孫海超說著鋪好了紙筆,平安等他準備好繼續說:“第八:在辦公室聽到同事議論領導時,要義正辭嚴地予以駁斥,分貝越高越好;第九:給領導撰寫的發言稿切不可追求盡善盡美,要善于給領導留下修改的余地,哪怕是故意寫錯幾個字也行;第十:要善于把領導的芝麻看成西瓜,對領導交辦的事,要堅信匯報越多越好,腿越勤越好,要盡量爭取讓領導多拍你的肩膀…”
平安一連串的說了十幾條,孫海超一字不漏的全記了下來,而后很崇敬的說:“你說的太對了,你是怎么想到的?”
平安做了一個莫測高深的表情:“不可說。不可說。不過對你說說無妨——今后,我看書的時候,你能不能別問我,別打擾我,省得打亂我的思路?”
孫海超嘿嘿的笑了,恍然大悟:“好。我保證。原來,你看考研的書是‘明’,實際是在鉆研領導啊。”
孫海超答應的這么爽快,態度又是這樣的虔誠,平安心說這人怎么就吃這一套?真是貓有貓道,鼠有鼠道,貓鼠不同眠,虎鹿不同行,嘴上又說了一句:“領導前,驢蹄子后,別去。”
孫海超深以為然。
就此之后,孫海超果真在平安讀書的時候再沒有多嘴過。
一切都毫無新意,日子乏味又冗長。的確縣府里的生活比起二中來,平安覺得有諸多的不自由,但人人都覺得他如今是魚躍龍門,純屬交了狗屎運,只是他這個當事人心里卻并沒有這樣想。
平安沒有將這里當自己的最終歸屬地,因為除了工作之外一杯茶一張報紙坐半天的生活,真的有些不適合自己。
還有,就是江雨所說的那種“辦公室癥候群”,有時候真是覺得累。因此,加緊復習,準備考研,離開本地。
這天,辦公室除了平安外沒有一個人,他正在對著報紙想今晚是不是該回二中一趟跟彭佩然合作一下關于幾個億的項目,俞潔就推開了門,見平安正在拿著一張報紙看,說:“平安,你去吧,現在就走。”
“去哪里?跟誰?”
“跟上楊主任,去東凡鄉,人都在樓下。”
俞潔就給平安說了這么多。
楊主任叫楊得志,是信fang辦主任。平安到了下面,果然已經站了好幾個人,其中就有謝樂迪,其余認識的有監察局和政府辦的,不認識的卻不知道是哪些個單位,而楊得志這時也從大樓里匆匆而來,見了眾人后先說:“老謝,小…平安來了,你就不去了,你另有任務。”
謝樂迪也不老,不過楊得志是這次調查組的組長,他怎么說,自己就照辦。
一行人上了車,平安才知道,這次以楊得志為領頭的調查組,是去東凡鄉處理喝農藥死去的那個老婆婆的事情。
東凡鄉的老太太死了已經有了一段時間,事情本已過去,前天,市里面給縣里批轉了一封舉報信,內容是舉報縣、東凡鄉干部不理會村民訴求,致人死亡,也就是老太太喝農藥的那件事。
市有關部門要求縣里認真調查此事、并且迅速反饋,呈交調查結果。
縣里將東凡鄉事件的調查處置交由政府辦牽頭,俞潔具體協調。俞潔從各相關部門抽調了人員,安排楊得志為組長。
而楊得志是處理這一類問題的老手,行動十分的迅速,而前天接到市里的批文,昨天縣里開了會,傍晚調查組就成立。本來今早就要下去,不料其他人都在等著的時候,楊得志遲遲的不能來,后來解釋說是在交代工作,耽擱了時間,這樣大家就走不了。
于是這一等就將平安給等來了,將謝樂迪給等走了。
平安不明白俞潔為什么要讓自己去東凡鄉,又為什么要將謝樂迪給替換下來,說起來平安將自己在縣里的位置擺的很正,其實也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借用教師,又不是政府的正式組成人員,管那么多事干嘛?工資能多發?還不如坐著休息養精神。
調查組的基調是老太太喝藥而死,事情簡單,根本沒什么好調查的,但是上面說了要查,還要盡快,那就要雷厲風行。
一行人到了東凡鄉,楊得志帶著大家走訪了整件事幾乎所有的知情者,主要是了解那個老婆婆究竟是怎么死的,原因和動機是什么。
但老人唯一的女兒已經上吊死亡,問詢的對象就是她的旁系親屬。
旁系親屬對老人的死難以接受,說話十分的難聽,將責任歸咎于東凡鄉政府。他們說老人家一直在申訴女兒的死因,要求政府主持公道,但是從村里到鄉里都沒人理會,更有鄉里一些領導對老人拳打腳踢,老人失去了希望,又慘遭毆打,因此才會走向絕路,不然她都七老八十,眼看也沒幾天活頭了,干嘛老壽星上吊?
楊得志詢問誰打老太太了?回答說是鄉里的書ji林偉民,而且 說的有鼻子有眼頭頭是道:那天早上,老太太在鄉政府門口找縣長高國強,被被鄉干部拉開,老人被摔到了地上,高國強坐車離開,林偉民說讓人將她弄走,還罵她是“老乞婆”,用右腳踹了老太太的肚子,還對著老太太唾了一口痰。
楊得志問都是誰看到了這一切?回答說除了當時在場的鄉干部外,還有本村一個賣豆芽的李旺財。李旺財給鄉政府食堂送豆芽,親眼目睹了全部的過程。
楊得志接著帶著平安幾個找到了賣豆芽的李旺財,李旺財說給老太太親屬說的話,就是自己說的,也是自己親眼所見,絕對沒添油加醋,林偉民就是踹了老太婆一腳,還唾了一口泛綠帶黃顏色的痰,那口痰唾在了老太太的額頭上,就像包公包黑子頭頂的那個月牙形的胎記一樣所在的位置,很顯眼。
楊得志問李旺財,你說的話要負責,李旺財說我肯定負責。
讓李旺財簽字畫押按手印,楊得志又詢問當時在場的鄉干部情況如何,鄉干部對此全部持否定態度,和楊得志幾個到了大門口,比劃著當時情況是如何如何,說林shu記沒有打人,但凡有常識的人都不能說那話,一個大男人一腳踹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婆婆,那一腳下去是要出人命的,林書ji更沒有對著老太太唾痰,怎么可能那樣侮辱人?
至于說林偉民罵人,被詢問調查的人有的說沒看見,有的說沒聽到,有的說沒注意,還有的說在鄉里,和老百姓打交道都是那樣,說話不帶臟字工作進行不下去,鄉干部下去搞工作要是不說“日你媽”“干你娘”“操你媳婦”,人家就覺得你是假的,是新來的,鎮不住場子,這就跟縣里的人見面說你好我好一個意思。
而鄉政府看大門的人這時湊過來對調查組提供了一個關于李旺財德行不好、說話像是放屁、所言根本不能聽信的例證:李旺財有天送菜,尿急,他明明知道大院的廁所在哪里,但是隨便的找個角落掏出了家伙就要放水,結果被看大門的發現了,喊了一聲‘干什么,隨地大小便罰款一百塊’!李旺財回答說我沒有大小便。看大門的喊你卵蛋都掏出來了,還不是尿尿?李旺財說,我拿出來看一看,放放風,礙著你什么事?
鄉里的一個干部這時也想起來了,說李旺財此人吃著鄉里的飯砸著鄉里的鍋,前一段李旺財喝多了嘮叨鄉里的工作人員都是“八一”干部:一請就到、一喝就冒、一捧就笑、一給就要、一苦就叫、一批就跳、一查就倒、一撤就告,可見李旺財對鄉里非常不滿,伺機污蔑。
眾人無語。
當天晚上,調查組休息在了東凡鄉,而俞潔在晚上八點多的時候,也從縣里來到了調查組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