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終于小了一些,平安進到學校里就要順著臺階往宿舍那里去,有一個聲音“哎呀”了一下,幾個紅紅的蘋果順著臺階就往下骨碌著,平安回頭一看,臺階上面站著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女人,這個女人身形修長伶俐,眉眼俏麗,一只手撐著墨綠的傘還帶著一份涼皮,另一只手提著的似乎都是水果,但是水果這時卻掉了出來,她站在那里有些慌亂。
平安以前見過這個女人一次,她似乎是學校的老師,那次也是下雨,他在前面小竹林那一塊遠遠的看到了她的側影,覺得有些像俞薇,還注意了好幾眼。
因為下雨,附近也沒人,平安很快的將臺階上的蘋果給撿了起來,到了這女人身邊將手里的水果放進袋子里去,而后看她也要彎腰,就說我來,將地上散落的全都撿了起來,這時卻發現這個袋子似乎破了,里面還有一個小袋子,里面似乎是一些藥,
“老師,要不,我給你送過去吧?”平安說著伸手接過了袋子,一只手襯著下面另一只手提著,這女子莞然笑了一下,說:“那真是麻煩你了。你是哪一級的學生?”
“我三年級,我叫平安。”
“哦,平安,真是好名字。”
女人的身材真的非常好,個頭也比較高,幾乎就到了平安的鼻梁那里,近距離觀察,發現她的皮膚很白很細膩。
平安看她似乎想給自己也撐傘,就問:“老師你住在哪?”
“那邊…”
平安一看,說那我給你送過去,就先走了幾步,很快的就消失在煙雨濛濛之中。
這是學校的教師住宅樓,平安等女老師過來,跟著她到了二樓,她打開門讓平安進,平安一看屋里打掃的一塵不染雅致的樣子,推說不必了。
“沒事你進來吧,”女老師說著到屋里拿了水果籃,平安只往里面走了兩步,將水果都放進籃子里就準備告辭,這時看到了墻上一幀相框,明顯是女主人之前的照片,穿著白裙子,和現在比較差別也不是太大,地點像是在金城的一所大學,而那時候的樣子比現在多了一份青澀,背景繁花似錦的,怎么看上去隱隱約約的有點像俞薇到學校來找自己那時候的模樣…自己的心里想的太多了。
“來洗一下手吧?”女主人見平安在看自己的照片就招呼他,平安回過神婉拒了要走。
女主人笑說:“那好,我姓江,叫江雨,在咱們文科院研究所。有空來坐。”
江雨說著話將原來的水果袋子要收拾起來,平安就說江老師要是不用的話,我給你帶出去扔到垃圾通道里。
“那行,麻煩你了。”
平安又要走,卻看到了江雨那個裝藥的小袋子里似乎是利眠寧什么的藥,好像都是針對睡眠的,于是又看了江雨一眼。
江雨意識到了平安的探尋,做了一個“怎么了”的表情,平安又是一瞬間想到了俞薇,笑了一下說了再見,就離開了。
平安回去了解了一下,江雨三十三歲,畢業于金城知名大學,博士,原本是本校文化傳播學院的教授,現為文科院研究所成員,離了婚,沒有孩子。
和江雨第三次碰面的時候,那天平安坐在環城的公交車上漫無目的的亂晃悠,江雨這時候就上了車,兩人對視一眼,江雨就坐了過來。
江雨這會的心情很好,看著陽光明晃晃的照射在身邊的這個大男孩的臉上,笑笑的準備說話,平安看到她手里拿著的藥,先問到:“江老師是不是工作忙經常熬夜啊?”
平安其實心里在想江雨是不是經常的失眠,不過說熬夜就是工作辛苦,這樣聽起來好聽點。
“你知道?”江雨笑了,晃了一下手里的藥說:“咱們省有個期刊向我約稿,可能,睡不好覺是搞文字的人都有的通病。”
“先恭喜江老師。那江老師可試一下,在睡覺前喝點牛奶,這樣有助于睡眠質量。”
“這樣啊,還有嗎?”江雨覺得平安有點意思,做出一副傾聽的模樣,平安就說了一些做瑜伽、跑步之類的話,江雨笑了:“我天生不愛運動,這個可做不來,不過你說的喝牛奶,這個倒是可以試一下。”
平安看看她手里拿著的是西藥,于是按照記憶,給江雨說了幾副治療失眠癥的中藥,江雨感興趣的問:“你家難道開藥店的?”
“我有個朋友以前總是失眠,我記住了一點。”
江雨有些好奇,這個學生和自己說話態度不卑不亢,有條有理,儼然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于是和他又說了些別的,見他也能聊上一些,不由的就對他加深了印象。
平安在學校依舊的是那個怪人,過著只有自己明白的校園生活,這天早上他跑步快結束,看到江雨站在二樓陽臺上扭腰甩胳膊,這會朝霞初升,江雨的模樣成熟又甜美,平安不由的多看了幾眼,江雨就看到了他,揮手說早上好,平安點頭也回應了,站住活動身體。
江雨居高臨下看著平安朝氣蓬勃的臉和腿上健碩的肌肉,心里某個地方有些悸動,心里遲疑了一下,張口又說了一聲:“上來喝水啊。”
平安也是稍微遲疑了一下,點頭一笑,就跑了上來。
江雨今天的心情很好,有期刊不定期的向她約稿,這在這所大學里算是一種殊榮了,而昨天她得知花了她兩年心血的第二本學術專著下月也要正式出版了,而出版社說她可以拿到三萬元稿費,雖然錢不是太多,但也不是一個不小的數目,更何況這是她第一次靠寫作賺這么多錢,由此種種,這讓她的心里格外高興。
平安很快的就上來了,江雨說了位置讓他自己去倒水,平安視線所及,發現這個家真的收拾的非常整潔,家具簡約又高雅,紗窗、窗簾、地板、漆皮墻面、客廳里的沙發顏色都是白的,有些一塵不染,臥室的門這會是開著的,里面衣柜、寫字臺、床以及那把小巧的椅子也是白色的。只有床單是淺綠色,而衣柜那里掛著一件黑紗衫和白地黑點兒的半截紗裙是這個氛圍中唯一顏色深沉的物品。
這是一個精致的女人。
平安倒了水喝著來到了陽臺上,江雨說你似乎天天都跑啊?
“沒有,下雨就不來。”
江雨一聽就笑了,兩人又說了一會閑話,平安說自己要走了,謝謝江老師,江雨就說了再見。
等平安離開,江雨覺得這屋里尚且留有平安身上的一股味道,她想了一會,知道這個家沒有男人的氣息有些久遠了。
江雨的初戀是在大三的時候,她愛上了同班的一個來自貧困山區的男同學,用這位男同學的話說他的家鄉就是個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盡管到了如今的生活,可人們依然連溫飽問題都沒有解決。
江雨知道自己喜歡這位男同學什么,貧困塑造了他堅毅與柔韌的個性,這讓她癡迷。和班里的其他同學不一樣,每逢星期六、星期天江雨喜歡的這位都在外面打工,晚上還帶家教,不僅僅自食其力,而且還常常給家里患病的母親往回寄藥。
但江雨喜歡的這個男同學卻并沒有因為出身而自卑消沉,他在為人處事上不亢不卑,不驕不謅。
學校那會有貧困生助學金,可他卻拒絕了補助,江雨有些不理解,他說有了依賴,就會產生惰性。這讓江雨更加的在心里高看他一等,因為這比那些拿著父母的錢揮霍無度和弄虛作假哭哭啼啼找領導托關系申請助學金的學生,更讓人多了一份敬重與憐愛。
可惜江雨和這位男同學的感情沒有展開就沒有了結果,當江雨向她表白心跡的時候,他卻拒絕了。
江雨至今都記得他那時候所說的話:我那個地方太苦,我不希望你受苦,就像不希望我自己受苦一樣,我其實恨透了那片土地,可我得回到那片土地上去,因為這是我必須面對的現實。我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我得把他們從那片土地上拽出來,我得把我的父母養老送終,我是長子,我有自己的責任,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我也喜歡你,可是,咱們只能這樣了。
江雨記得,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很淡然,就像是在講別人的事情,這種冷靜和成熟是其他的同年齡的同學所不具備的,江雨內心難受極了,她不禁的擁抱了他,當然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畢業后,學校想讓那位男同學考研,他沒有考研,學校想讓他留校,他沒有留校,他回那個山區去了。臨行的時候,他給了江雨這樣一句話:謝謝你給窮人的愛和尊嚴,我們畢竟活在現實的社會中。
后來江雨和已經離了婚的那位男的相處的時候,到像是父親一樣關懷自己的導師家里去過一次,導師對這位江雨未來的一半非常不滿,把她叫到另一個房間說,你怎么搞的?我一看都能看出你們根本就不是一類人。這個人陰郁又小氣,也看不出有什么本事,到時候你后悔可就晚了。
可是那時候江雨不知怎么想的,也許就是想隨便找個人將自己給打發了,將導師和一些人的意見當成了耳旁風,心說人生就是這樣吧,跟誰都是過。
于是江雨結婚也沒敢告訴導師。結果不到一年,江雨就離了婚,導師知道后打電話將她臭罵一頓,說她想結就結,想離就離,簡直就是拿自己的青春和人生開玩笑。
于是直到今天,江雨就這樣一直的一個人過,直到今天早上,她看到了那個身姿矯健的男學生在跑步的時候,懵然覺得自己內心以每個地方有些蘇醒了,有些久違了。
這個家缺少陽剛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