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茅屋,老樹。
天已漸灰。
老樹下,一老僧與一白衣青年相對而坐。
木魚禪鳴,“篤”“篤”之音,好似擊打在人的心底,讓人心靈清澈。
陸青萍三個人表情都有些凝重,緩緩地自不遠處,朝這里走來。
在他們的眼中,這茅屋老樹下的一僧一青年,好似獨處于某一種奇特的界域當中。
“莫非是佛門傳說中的方丈凈土。”
道門有方丈,佛門也有方丈,相同的名詞,不同的意思。
但佛門的方丈,通常是指佛門寺院首腦,所居之地雖然只方丈大小,卻內蘊十萬功德林,有芥子方寸,須彌天地的意思。
眼前這老僧和林晚陽所處的界域,便好似一座方寸天地,將他們與外界隔絕了開來。
三個人還能夠看見他們端坐在樹下,但卻感受不到二人的存在。
陸青萍三個人終于靠近了樹下。
宋微雨看見大師兄的樣子,比下山的時候更多了一絲成熟俊逸,此刻面容平靜,雙眸緊閉,似乎假寐般盤坐在老僧的面前,呼吸勻稱。
女子一腔擔心在這一刻,完全放下,忍不住喜極而泣。
大師兄沒事就好。
而就在宋微雨忍不住伸手張口,準備呼喚這個等了兩年多的男子之時。
一聲沉穩的蒼老嗓音,緩緩傳入三人耳中:“不可妄動。”
循聲望去。
正是盤坐在林晚陽對面的灰衣老僧。
宋微雨臉上多出抱歉和感激,躬身道:“武當山宋微雨,多謝大師救我師兄性命,還未請教大師名號。”
老僧仍舊閉眼,敲著木魚的動作不急不緩,也不見嘴動,卻有聲音傳出:
“老衲上苦下玄,施主客氣了。”
“原來是苦玄大…”宋微雨正要再次開口拜謝。
忽然心中閃動,這個名字好像什么時候聽師父說過,是佛門圣地金剛寺的某位大師?
但她一時半會兒不能確定,就先將這念頭放下,轉而關切的看著林晚陽,然后施禮請教:“不知我師兄現在情況如何?”
就在宋微雨關心林晚陽的同時。
陸青萍也在暗暗打量不遠處的那位黃衣中年和面前的苦玄老僧。
剛才看那黃衣中年微微流露一絲氣機,便讓周圍草木生出灰敗之機,這種修為境界,恐怕已經不是普通江湖武林眾人可以做得到了,極有可能是…
超越了武道大宗師的“神通法相”之境。
這一步境界,駕雷馭電,掌控天地萬物之氣,斡旋五行,只在指掌之間。
而這苦玄老僧能和這黃衣中年相識,恐怕也是同樣不俗的修為。
就在陸青萍在一旁暗思這些的時候。
對于宋微雨的問題。
老僧嗓音平緩又厚重,慢慢道:
“林施主施展了入魔之術,魔根深中于心,現在他那一日大戰后的外傷已好,但是意識早已不復原來,淪為了只有一腔血紅殺性的魔頭,身體不能自掌。”
盡管早就在黃衣中年那里聽到了入魔的前后因果,現在再次聽到老僧的確認,這對姐弟還是心中顫抖。
陸青萍卻在這一刻問道:“那不知大師,現在是在…”
陸青萍忽然開口,讓老僧微微沉默片刻。
“這位施主是?”
隨后,他頓聲問道。
陸青萍說了自己和武當山的姐弟的朋友關系。
老僧聞言,再一次沉寂片刻,不知在想什么。
旋即,他才慢慢道:“林施主因為是主動入魔,所以即便是對老僧而言,也十分棘手,在見識過了他入魔后的殘忍好殺狀態后,老僧不得已,使用了佛門降魔神通,將他和老僧的意識一同拉入凈土佛地之中。”
“在凈土佛地中,有莊嚴圣音洗滌他的心智,有望喚醒他的本來意識。”
“佛祖云,世間修行,不過是降服其心,若林施主此番能夠降服魔念,對于他來說,也是另一種修行。”
三個人同時若有所思。
佛魔之說,一直在閻浮大地上廣為流傳。
有“佛魔一念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魔壞佛成道”“末法魔劫”等等佛門傳說故事。
佛門的確是最了解魔障的一個教派。
林晚陽雖然入魔,但看現在這意思,似乎在老和尚的幫助下,并非沒有恢復的契機。
而這樹下二人一動不動,便是老和尚在幫助林晚陽降服魔念。
“多謝大師慈悲!”宋微雨感激不盡,再次躬身。
片刻后,她遲疑道:“不知何時,我大師兄才能回來?”
苦玄道:“自從救林施主那一日起,老衲已經與他一起枯坐六十天了,一切全看林施主自己。”
“降服其心,頓超佛地,有的時候放下屠刀只需一念之間,有的時候,卻需要很久很久…”
宋微雨恍惚失神,這也就是說,誰也不清楚林晚陽,究竟什么時候可以從入魔的狀態里走出來。
轉念后,她柔美的臉上升起堅毅,道:“那我便在這里陪他。”
她瞬間就下了決定,正當她轉頭,準備給陸青萍和小師弟說些什么。
忽地。
老僧平靜緩和的聲音傳來,讓她面色變幻。
“凈土不染塵,幾位施主留在這里,并不會有益于林施主,反而會打擾了此地的清凈之境,致使能生出一些不必要的變故…”
“這…”宋微雨陷入猶難。
她癡神的看著林晚陽,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留在這里,反而會打擾到林晚陽。
但,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又怎么舍得再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那中年人聲音傳來,道:“將你們帶來,乃是看在你們與他關系匪淺,但你們若真是為了他好,便不要久留此地,讓他好好在此降服心魔,才是正事。”
“若是打擾了他,出了異變,就算是老和尚也沒辦法了。”
聽到中年人的聲音,宋微雨面色微變。
江小東看了一眼師兄,隨后轉頭溫聲勸道:“師姐,既然知道師兄沒事,在此養傷,我們可以每天都來看看他,直至他從魔念中掙脫,我們在一起回武當山,不在這里等,在別處等也是一樣的。”
宋微雨也并不是聽不進去話的人,聞言之后,便苦笑道:“嗯。”
最后,她仍依依不舍在此纏留片刻。
到了天漸黑時,三個人離開。
陸青萍這一路都沒怎么說話,但他心中卻始終覺得這老和尚和那中年人有點不對勁。
具體哪里不對勁,他卻又說不出來。
并且,二人的修為都高深的恐怖,讓他縱然心中有異樣,也只能壓在心里,準備先和姐弟二人回到均州城內,再好好將自己心中的懷疑,好好地分析一下。
就在三人離開后。
天色已黑。
茅屋老樹下。
老僧忽然睜開了眼睛,這一雙眼睛,渾濁且滄桑,注視著眼前的青年,開口說話了。
“林施主,已經見過你師門之人,這最后兩大執念的其中之一,也該放下…”
老和尚語氣中帶有點化般的慈悲,又似乎超然物外的佛陀在講述世間最精妙的大法,教人放下世間苦難,直達彼岸。
就在老和尚這一段話落下間。
樹下的林晚陽忽地手指微動,有些掙扎,然而,他的發髻卻于這一刻開始散落,滑下黑發如瀑,開始脫落…
三千如瀑黑絲,緩緩而去,在樹下飄飛著,代表著執念的一點點消失。
苦玄老僧嘴角噙起淡淡笑容,注視著眼前閉目青年:“在佛道氣運殘聚的養龍之地誕生,前二十年學道,而后一朝入魔,道魔之后,終該皈依我佛,武當山又為佛門培養了一個好佛子。”
林晚陽人生雖短,卻經歷了大起大落,先入道,再入魔,這是何等罕見的劫難。
在佛門之中,修行就是不斷地渡劫,唯有渡過一重重劫難,才能最終成就正果。
林晚陽前后經歷道、魔大變,這樣的劫難被他走出,一旦遁入空門,未來的佛門修為將不可限量。
“現在,就剩下了那最大的一樁執念了。”
但連武當山的師門情義,都在剛才被老僧設法度化了,最后一樁執念,只是時間問題。
已經離開的陸青萍三個人如果還在這里的話,就會看見一些他們剛才沒有看見的東西。
在剛才空無一物的林晚陽頭頂,居然一直有著一只金色的大手掌,再順著那只大手掌往上看,是一尊七八丈高大,若小山包般的怒目羅漢法相。
他的神眼如電,一直手掌從高空探下,摩挲在了林晚陽的頭頂,掌心中釋出道道佛門度化之力。
這哪里是什么凈土世界,幫助林晚陽降伏其心。
分明是以強大的修為,在強行為林晚陽剃度,讓其出家!
這尊巨大的怒目羅漢法相,正是從盤坐在林晚陽對面的苦玄老僧身上生出,是他的佛門大神通之術。
與此同時,老樹上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了一頭異獸,土黃色皮膚,渾身被鱗甲覆蓋,約有十數丈長,頭生獨角,腹下有爪。
竟是一頭異獸——黃蛟!
“老家伙,下次騙人這種事,別讓老子去干了,老子最是做不慣這種拐彎抹角的事兒,更習慣直來直去點…”
蛟龍開口,吐露人言。
老僧不答,如同坐化木石。
深夜里,星空下。
唯有“篤篤”木魚禪音,傳入夜空。
千里靜謐。
一顆在怒目金剛手掌下掙扎的心,不為人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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