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紛爭 皇帝要讓位給燕王的消息震驚了整個京城,無論朝野,無論文臣武將,勛貴世爵,宗室皇親,人人都想盡了辦法進宮見皇帝,勸他打消念頭,就連當事人之一的燕王,.
皇帝見狀,反而更確定燕王是真忠臣,皇后那些話完全是在造謠中傷,而自己居然因為她的中傷就對燕王起了疑心,實在是太不應該了。他也含淚與燕王對跪,請對方接受自己的好意,兩人你求我推了半日,皇帝甚至連“君命不可違”的話都說出來了。燕王仍是不答應,還哭得十分傷心,身體搖搖欲墜,最后因為長跪不起,腿上的舊傷犯了,只能被人扶著下了朝,當晚就請了太醫去,第二天就宣告臥病在床,只是每天都要上一本奏折,請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心中已經下了決定,認為燕王遲早會被自己打動的,對他的奏折一律視若無睹。至于其他反對的人,他則拼盡全力說服對方。
對于承興朝老臣為首的一眾文臣,他把燕王這幾年在藩地與京城的施政一條條列出來,向他們證明燕王的執政能力,又把燕王對自己的大恩一再重復地說明,甚至還說,以建文朝的亂相,若不是燕王,大明江山只怕已經保不住了,蒙古大軍也早就南下中原,自己身為帝王,什么都沒做,拯救江山社稷的事都是燕王在辦,以燕王的大功,原該登基為帝的。面對他的理由,文臣們都默然無語。誰不知道燕王做皇帝比今上靠譜?可名份兩字大過天,建文被認定是暴君,一開始就是因為他不守名份篡位為帝所致。
對于親近燕王的武將與勛貴們。皇帝倒不用費什么力氣,只不過他們當面還是要勸幾句的,都聲稱燕王本無此意,皇帝這么做,倒讓燕王處境尷尬了。怕這么一位賢德王的名聲要受了連累。皇帝心中更加愧疚。卻沒打消念頭,反而認為以燕王的賢德與威望。做了皇帝一定比自己更稱職。
最麻煩的要數宗室皇親們,他們當中也有人自詡身份與皇帝相若,要是皇帝不坐龍椅了。理當先輪到他們。燕王是太祖皇帝的孫子。卻只是先帝的侄孫,饒他再能干,功勞再大,也輪不到他坐上那個位子。大不了看在他功績的份上,日后立了新君。多重用他就是了。對于這些人,皇帝心里也有幾分忌諱,并不理會他們的話,只命宗正管束宗室子弟,免得他們鬧出承興末年的慘劇來。
宗正原是宗室長輩,算起輩份來,跟先帝是一輩兒的,正經是位老王爺,宗室里誰的資格都沒他老,卻一向與燕王來往頗為密切。他心里早就看皇帝不順眼了,也更傾向燕王登上大位,見皇帝主動下了旨,便真的使手段將宗室里那些上躥下跳的小年青們壓制住了,旁人要怪,也只會把賬算到皇帝頭上去。
不過,宗室中除了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士外,還有更多的是希望維持現狀的人。皇帝雖然無能,但勝在性情寬厚,即使知道這些宗室叔伯兄長們在悼仁太子遇難時,一句好話也沒為他們一家說過,甚至還有一部分人落井下石,但皇帝登基后,大手一揮,說不追究就不追究了,除了藩地的大權回不來,其他的尊榮依舊,他們小日子過得很是滋潤,.
可燕王上了位,情況就不一樣了。燕王是個武將,殺伐決斷,想要對付什么人,從不手軟!更要緊的是,當初老燕王一家出事時,其他藩王們沒少算計他這個遺孤,有人還私下侵吞了他的產業,若不是悼仁太子護著,他還未必能活到這么大呢。當日建文帝縱容馮家殘害宗室,誰也沒膽子反抗,只有他帶兵殺入了京城,將建文與馮家連根拔起,可見他的厲害。如今他只是藩王還好,一旦手握大權,那些曾經得罪過他的人還有活路嗎?
至于建文舊臣,他們在這種事上沒有發言權,不過他們私心里跟宗室那些期盼維持現狀的人也是一樣的態度。皇帝寬仁,會接納他們繼續在朝為官,他們仍舊過得風風光光,可燕王上位卻是未必。再說,燕王手下也有不少能人,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換了,朝臣們肯定也要換。那些好的官職就這么些,要安插新人,就必得有舊人被淘汰,什么人是最容易被換下的,還用問嗎?
時間一長,眾人開始分裂為三派,一派以老臣與部分宗室為主,仍舊擁護昭宣帝朱文至,認為他雖然能力平庸些,但性情寬厚,又能接納大臣意見,是個合適的君主人選,至于子嗣,未來他也許會生下皇子的,就算不能,過繼宗室子也行;另一派則各類人都有,贊成燕王繼位,畢竟昭宣帝太無能了,本來就是大亂之后需要大治的時期,再被他亂搞幾年,百姓還能活嗎?再說,他要是生不出兒子,將來的皇位由誰來繼承?倒不如選一個有能力又有子嗣的君主代替;最后一派同樣成分復雜,宗旨則是兩不相幫,認為皇帝沒必要退位,但也不能再繼續親政了,可以讓燕王做個攝政王,主持朝政,這樣既保證了皇帝是出身最正統的人選,也能避免朝局因今上的無能而出現混亂,日后再把燕王嫡孫過繼給皇帝為嗣,皇儲的人選也就有了。這三派各有支持者,彼此鬧得不可開交,一時間也看不出哪一派占了上風,朝中的局面就僵持住了。
京城里如此熱鬧,章家遠在常熟,自然也收到了風聲。章寂聽說是皇帝主動提出要讓位,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文龍一再重復這個事實,他還無法接受,忍不住起身道:“趕緊收拾東西,我們回京去!我要向皇上問個清楚,這真是皇上的想法嗎?!”
明鸞卻相信這是事實,忙勸道:“祖父您先別著急,這事兒朝里鬧得不可開交。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決定下來的。您先穩住了,派人把事情打聽清楚,咱們即便要趕回去,也不急于一時。您的身體要緊!”
因為她不是勸祖父別回去,章寂倒是能聽進去她的勸:“聽說了這樣的事。我哪里還坐得住?皇上好好的。怎會下這樣的旨意?必有緣故!到底是皇上自己起了念頭,還是有什么人故意誘導皇上這么想?!”
文龍欲言又止。章寂眼尖看見了,喝問道:“你可是知道些什么?快講!”
文龍忙跪下道:“孫兒不敢隱瞞,其實是…皇上身體欠佳的事如今已經傳開了。朝野俱知皇上子嗣艱難。這事兒…都是小沈氏鬧出來的!”
“小沈氏?”章寂此前并不知道京中發生的鬧劇詳情。只是聽大孫子略提過一提,知道石家長孫昏迷不醒,石家人厭棄了沈昭容之類的,哪里知道里頭還有這么多內情?此時自然是一頭霧水的。
文龍只得緩緩將事情盡可能輕描淡寫地說了一遍。最后還強調他本來沒想到事情會牽扯到皇帝身上,因此就沒向祖父報告。然后盡可能詳細地敘述了沈昭容與皇后那位表妹的所作所為。
章寂沒有起疑,只是氣憤于沈昭容的厚顏無恥,聲音都在發抖:“她還有臉說這種話?!皇上欠了她什么?一再寬容到了過分的地步,她居然還敢將污水潑到皇上頭上去!”對于宮中妃嬪曝出皇帝不能人道的內幕,他則將責任算在皇后身上:“皇上又不是沒有嬪妃,況且有這樣的難處,本該盡可能瞞著生人才是,皇后為何堅持要他納自家表妹?若果真是個好的也就罷了,才進宮幾日,居然就敢將宮闈秘事私自宣揚出去,這哪里象是個有家教的女孩兒?!皇后先是沒能把好關,讓這樣不堪的女子進了皇上的后宮,后來又沒能堵住她的嘴,以致皇上的病情外泄,最后還未能勸阻皇上生出退位的念頭,真是太不象話了!如今最該退位讓賢的不是皇上,而是皇后才對!”
罵完了,章寂又盯上了文龍,拿他出氣:“會教出這樣女兒的人家,能是什么好人家?你們卻只是認定李家前程不可限量,便將大丫頭許過去,如今好了,李家要守孝,大丫頭的終身都給耽誤了!”
文龍低頭不敢頂嘴,章寂發過火,也漸漸冷靜下來了,指示明鸞:“去叫人收拾行李,你四嬸體弱,就叫她帶著兩個孩子留在這里,不必回去了。你們兄妹二人隨我回京,要打聽消息,常熟哪里比得上京城方便?!”忽然又想起了朱翰之,“也跟懷安侯說一聲,最好讓他也回去。我看皇上對他這個兄弟倒是看重得很,若是他能勸幾句,比所有人都強。”
明鸞心中暗暗叫苦,忙道:“祖父忘了么?他上回來時,就說過這幾日要往蘇杭去的,我們上哪兒找他去?不如留封信給他,等他看了信,再回京不遲。”
章寂面露疑惑:“他是這幾日去的么?我怎么沒聽他說起?”
明鸞干笑:“您忘了?他原就是打算往那邊去的,只是在常熟遇見我們,才拌住了腳,因此前兒才說,趁著這幾日沒雨,天氣晴朗,先過去逛幾日,看有什么新鮮土產,就買些回來,陪您取樂。您還囑咐他路上小心些呢。”
章寂皺皺眉,倒是想起一些了:“我記得他是這么提過,但沒聽他說是哪一日走,沒想到這時候已經離開了。”敲敲腦袋,“真是老糊涂了。”
明鸞咽了咽口水,賠笑道:“等他得了消息,從蘇州過去,也跟從常熟過去是一樣的。為了以防萬一,咱們還可以給杭州大伯父那里捎個信,請他尋一尋懷安侯的下落,有了消息,就即刻通知他,您覺得如何?”
章寂點了頭,明鸞便以打包行李的理由告退出來,卻立刻寫了封信,命細竹交給她哥哥王寬,火速送去給朱翰之,免得他不知情況撞上門來,害她穿了幫。在信里,她也將家人得知的京中信息一一說明了,詢問他的想法。
細竹去了,明鸞獨自坐在房中發呆,想起皇帝居然會主動退位,可見燕王的計策還是很成功的,當初朱翰之一再說不會有政變,他哥哥不做皇帝后,也不會被滅口,想必就是這個意思了吧?燕王的皇位要是朱文至讓出來的,那他登基后為了名聲,一定要善待前任,就算是要滅口,也要等上好幾年時間,再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前任合情合理地“病逝”。而皇帝在旨意中指明要將皇位讓給燕王,也能讓朱翰之避免成為燕王的擋路石,被燕王視為眼中釘。
明鸞想起這幾年的種種,忍不住再次嘆息。其實朱文至不是個壞人,只是有些糊涂,才能也平庸,若只是個普通的貴族子弟,自然是無傷大雅的。可惜,他是皇帝,身邊一群拖他后腿的親友,身后還有人對他屁股下的龍椅虎視眈眈,要是能順利脫去龍袍,平安終老,也是他的福氣。但愿他的心愿能成真吧,不然,以燕王這幾年所付出的心力,怎么也不可能讓自己的野心落空的,萬一又演變成流血沖突,還不知有多少人要倒霉呢,更不知道章家會不會再次被卷進去。明鸞回想起章寂方才的反應,覺得這個可能性還是很高的。
她茫然坐了半日,腦子里什么念頭都有,忽然聽得門外有動靜,還以為細竹回來了,忙起身開門,卻發現是文龍。他在門外來回徘徊,似乎有什么難事,想要尋她商議,又猶豫著不肯敲門。
明鸞疑惑地問:“大哥來找我做什么?是遇到難事了嗎?可是祖父有什么叫人為難的想法?”
“不是祖父。”文龍吞吞吐吐地,“方才在他老人家跟前,我沒敢說…可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到底什么事?”
“家里來了信,說皇上要退位的消息傳出來后,母親大受打擊,當場就吐了血。”文龍面帶憂色地道,“母親想要進宮見駕,只是二娘和你大姐姐攔著,未能成行,但她的情形實在不妙,你大姐姐擔心她有個好歹,讓我盡快趕回去,可是…我怕她到時候又要我做什么事。雖說她病情聽起來危急得很,可她吐血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也不知是真危急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