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出族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
沈昭容入宮面圣失儀,不但被皇上當面拒絕,還狼狽地被押送出宮,失了體面,滿京城的人都在看她笑話。沈儒平又因為被明鸞揭穿曾在流放時因偷盜之罪失了正軍身份,才被打致傷殘,那所謂蒙冤流放被奸人陷害得很慘的君子形象就立不起來了,徹底遭了清流文人的鄙夷,總算臨國公府看在皇上面上,不曾退了婚事,他才勉強好過些。
然而,沒兩天,老家沈氏族中就有兩個子弟前來,把族長的書信帶給了他,說從此就把他父女二人革出宗族了,他以后不許再自稱是書香沈氏之子。
更要緊的是,族長并不是將他這一支全都革出族去,畢竟首告的李云翹也是他親妹子的骨肉,總不能落了自家親娘的臉面,因此革的就只是沈儒平與沈昭容二人,其余人等,上到沈翰林、悼仁太子妃沈約,下到李沈氏以及沈儒平之子沈君安,全都因為沒有“過錯”,又已亡故,平平安安不曾受這池魚之災,仍舊在沈氏族譜里頭。
沈氏族長雖耿介,卻也不是傻子,若將沈儒平之父所出這一支盡數革了出去,可不直接得罪了皇帝?如今只將那敗壞合族名聲的不肖子孫踢走,這給沈氏一族帶來榮耀的人,橫豎已經死盡了,也就不必跟死人為難。又因為沈儒平留下的嫡子沈君安,死時已經有十多歲,名字早記在族譜上了,若是還活著,如今也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紀,因此族長便與眾族老們商議了,過繼了族中一個兩歲小兒到沈君安名下,算作他的嗣子,為沈翰林這一支繼后香燈。
這樣一來。沈儒平不但和女兒一起被趕出了家族,族中那點該他繼承的族田,也都給了嗣孫,還有當日沈家被查抄的家財。也要交到嗣孫手上。那兩個沈家子弟到京中來,還未上沈儒平家門,便先找了門路上書禮部,已經搶先一步知會各方,因皇帝不曾有旨意下來為沈儒平父女說話,因此禮部沒兩天就來人,要將沈家父女前不久才領回去的財產查點清楚。改交給那兩名沈家子弟,讓他們帶回族中去,等嗣子長大了,再交到他手上。
沈儒平仿佛晴天里被雷劈了一般,無法置信那兩個堂侄帶來的消息,只說他們是哄騙自己的,恨不得撕了族長的信去。
那兩個沈家子弟卻不是好惹的,他們早知道沈儒平是今上的親舅。因此進京后,先在那些酒館茶樓處盤桓了兩日,把沈儒平父女如今的處境打聽清楚了。知道他們名聲正難聽,便拿了這事兒說話:“叔叔只別光顧著罵我們,也該想想自己是個什么情形?我們沈氏一族,百年來書香傳家,向來是有規矩的,不許子弟有盜竊、傷人等罪行,可叔叔先是犯了偷盜之罪,后來又有縱妻殺人并協助埋尸的罪過,不提別的,這就夠得上出族的了。只是老家離京城遠。消息并不靈通,我們在家通不曉得,只知道換了皇上,又恰好是咱們家女兒出的骨肉,合家都歡喜不已。又有親戚故交或是行商往來,從他們那里聽說些京中新聞。方才知道了叔叔這幾年做的好事。別說是族長了,便是我們,在外頭聽人說您是我們的叔叔,臉上也臊得慌!有一二子弟已進了學的,在府學里有先生問起,我們族中可有規矩沒有?怎的養出來的子弟還能做出那等不知廉恥的事?!家里有待嫁的姐妹們,原正說著親的,都被打了回來,都在家里哭呢!還好有族長主持大局,說這樣的事不能再容忍下去了,若是仍舊認你們是沈家子弟,只怕連皇上與先太子妃娘娘的名聲都要受了連累!皇上蒙難,沈氏族人未能援手,已經慚愧不已,又怎能再因自己無能,就讓皇上清名蒙污呢?!”
沈儒平氣得渾身發抖,半天說不出話來。雅文言情沈昭容在里間聽了半日,也暗暗掉淚,又聽得那兩名堂兄告辭:“一會兒還要往安國侯府看大姐姐與外甥、外甥女去呢,明兒還要往武陵伯府走一趟,好歹都是姻親。別的親友府中,也要知會一聲的,就不再打攪了。”沈昭容心下一急,忙從屏風后走出來:“兩位哥哥且住一住腳,聽我說句話。”
兩名沈家子弟回頭看一看,見是個少女,看打扮想必是沈昭容,其中一人面上便立時露出了鄙夷之色,另一人倒是仍舊滿臉堆笑:“真有事要忙,改日得了空再來吧。”便拉了他兄弟要走。
“哥哥們且慢!”沈昭容忙不迭開口,“哥哥們難得上京一回,正巧妹妹下月就要出嫁,嫁的是臨國公府的嫡長孫,家里人口少,正需幾位親友充場面。兩位哥哥不如吃了喜酒再走?”
那面露鄙夷的人頓時愕然,另一人也掩不住驚詫之色,這未出閣的大姑娘家對親友說起這種話的還真是少見,看她這個大方勁兒,真不愧是傳聞中不知羞恥敢給自己謀了幾個女婿的姑娘,便只是笑笑:“這喜酒就算了吧,我們只是奉命來傳信的,等信都傳完了,自然就要回去了。況且你們父女既已出族,我們禮數上叫一聲叔叔和妹妹,其實已不是一家子,又何必再上門吃喜酒呢?那國公府的高門,咱們沈家清貧學子,也高攀不上。”說完真個走了。
沈昭容急切地追上去,卻叫都叫不住,回到屋中,一臉沮喪。沈儒平不耐煩地道:“兩個黃毛小子,便是充了場面,也沒有份量,你理他們做什么?”沈昭容不由得跺腳:“父親!他們是來了咱們家送信,再去知會親友家的!他們這一去,消息可就瞞不住了,到時候皇上會怎么說?臨國公府又會怎么說?!”
沈儒平一愣,漸漸醒過神來。沒錯,他們父女二人被出族,不但不再是沈家子孫,也不是沈翰林的子孫了,跟已故悼仁太子妃,也就沒了親姐弟、親姑侄的情份,那皇上還理會他們嗎?便是皇上念在往日情份上。對他們照拂一二,可不再是皇上母族親人的他們,又憑什么在京中立足?!而臨國公府這回還會承認這門親事嗎?!
沈儒平頓時一蹦三尺高,趕緊趕慢地追出門去。卻哪里還有那兩名沈家子弟的身影?想到他們這一去,不過一晚上,京城上下就都知道他出族的消息了,他便不由得腿一軟,癱倒在地。
沈儒平父女二人被家族除名的消息,沒兩日已傳到全京皆知了,眾人朕想起前幾天的傳言。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議論間,倒把沈氏一族看得比往日高些,覺得這百年書香之族,果然是有些道理的,并非人人都象沈儒平父女一般,行事透著下作。
宮里也聽說了風聲,皇帝還特地命人傳了那兩名沈家子弟入宮晉見。雖然他們還是頭一回見駕,不曾見過大世面。但畢竟也是書香人家教養出來的,禮數周全,又因想著皇帝也是他們沈家的外孫。因此并不十分懼怕。皇帝見了,聽說族長是擔心沈儒平父女所為會污了自家親外祖與生母的名聲,又添了幾分好感,問了些族中近況,賞賜了些東西,也就命他們退下了。回頭他特地派了身邊的內侍往沈家宅子去了一趟,安撫沈儒平父女,說即使不再有甥舅名份了,多年的情宜還在,若他們有難處。他自會照應一番的,又命他們只管安心操辦婚事,以后只管安份度日就是。
連皇帝都這么說了,沈儒平是砌底絕望了,禁不住打擊,就病倒了。病中。他只記恨女兒,若不是女兒早年間守不住寂寞,在皇帝生死未明之前就另行攀親,被皇帝知道后,又貪圖那后位的榮耀,一再惹事,也不會被皇帝厭棄至此,況且,若不是女兒在宮里沒頭沒腦地惹上了章家的三丫頭,自己早年做過的事也不會暴露出來,又怎會落得今日的下場?
他還不知道自己被出族,是李云翹去了他老家告狀所致,只當真是因為自己名聲敗壞,影響了族中子弟的前程,才會引得族長發作他的。因此他雖怨族人無情,怨章家暴露了自己的陰私,卻更恨女兒。
沈氏族人拿走了沈翰林夫妻當年的財產,皇帝雖然賞賜了不少財物,但時間一長,已經花用了不少,新賜下來的又多是實物,換不了銀子,兼而沈昭容與臨國公府嫡長孫的婚禮定了二月初,嫁妝之類的也要趕緊準備了,沈家父女不免手緊。
沈儒平記恨女兒,想著自己日后只怕也娶不到象樣的繼室,可能要往低些的門戶去尋了,是否能得一份豐厚的陪嫁還未可知,若繼室生不出兒子,他這輩子靠誰養老去?那嗣孫既由族人養大,也斷不會親近他的,他只能多為自己著想,對女兒的嫁妝就不上心起來,準備的多是些不中用的物件,首飾也多是鎏金鎏銀的。便是沈昭容對這門親事十二分不樂意,看著那些嫁妝,也覺得心涼。
沈昭容眼見自己的親事是不能改了,雖然不甘心,但也只能多為日后謀劃,見父親不能倚靠,只得將主意打到沈氏頭上。她聽到風聲,知道沈氏回京了,便日日帶著丫頭坐了車去安國侯府后門求見。可惜,上一回她收買了人傳信進去,叫安國侯府里的主人知道了,那下人被打了一頓,合家攆了出去,大冷天的,連個營生都找不著,過得好不困苦。別的下人見了這個教訓,怎么還敢再犯?沒一個人肯收了她的銀子替她傳話的。她只能死守在后門處守株待兔。
她天天坐著馬車守在人家后門,只顧著為自己的事著急,也不知道自己有多顯眼,不過大半日,府里袁氏就聽說了,冷笑道:“這位姑娘真是學不乖,只會來求她姑媽。她姑媽若是個中用的,又怎會有今日?”
她身邊侍候的丫頭便勸她:“二夫人何不叫人探探她的口風,看她是來做什么的?侯爺與大爺、大姑娘對夫人都已經不耐煩了,若再惹出點事來,她這夫人也不必做了。奴婢那日尋了正院里的人打聽,都說夫人這病不能好呢,前兒夜里還吐了血,如今只是養著罷了。若是再受了氣,只怕死得還快些。”
袁氏瞪她一眼道:“越發胡說了,也不怕叫大姑娘聽見?”細細一想,又覺得有些道理。仍舊讓沈昭容在后門等,遲早會走漏了風聲叫沈氏知道,還不如趁早將事情掌握在自己手中,若有個意外。也能早作防范,于是便叫了個親信婆子來,命她裝成是沈氏的心腹,去探一探沈昭容的口風。
那婆子便到了后門處,假說沈昭容連日在后門處停留,叫沈氏身邊的心腹聽說了,傳到沈氏耳朵里。沈氏因病重,在府中說話也不管用,只有打發她來問是怎么了。那婆子本是袁氏從娘家帶來的,沈昭容并未見過,她又自認是沈氏在杭州時收的心腹,沈昭容心急之下,不曾起疑,就把自己的窘境都一一說了。求沈氏伸手助她一助,好歹讓她保住自己的臉面。
婆子回頭把話一一轉告了袁氏,袁氏一手摸著自己的肚子。笑道:“她原來還有臉面?我還道是為了什么呢,原來是幾兩銀子的事。”想了想,又命丫頭們想個法子,悄悄兒瞞過旁人,把消息透給沈氏就完了。
沈氏病得昏昏沉沉的,聽說娘家侄女兒已經認了命,不再盼著入宮,只想嫁進臨國公府做嫡長媳,日后夫婿襲了那國公之位,她就是國公夫人。體面也不小了,如今皇上已是鐵了心,她再強求也無用,倒不如接受這現成的富貴。沈氏聞言只覺得傷感不已,又想起前兩日兒子告訴她沈氏族中的決定,知道親弟與侄女如今不比以往。沒了家族倚仗,即便進了宮,也坐不上高位,既然臨國公府仍舊愿意娶侄女為嫡長孫媳,還有什么可求的呢?
沈氏從此便將往日爭榮追耀的心思都消減了幾分,命翠園取了自己的體己,湊足了兩匣子金珠首飾,另有八百兩銀子,再讓翠園帶了東西,隨那報信的婆子一道,去找那暫時在婆子家歇腳的“沈昭容主仆”。
這些首飾轉手就落到了袁氏手中,袁氏點了點,不由感嘆:“夫人回京后一直病著,能有多少體己?這些除了皇上賜還的舊日陪嫁,就都是皇上賞的了,只怕已經動了夫人的老底,卻是給出了族的侄女兒,不是給親骨肉的。”想了想,便叫了文龍、無鳳過來,把事情經過說給他們聽,又讓他們看這些財物。
文龍無鳳都忍不住傷心,文龍道:“母親如今對我們視若仇敵,哪里還當我們是她的兒女?我們也不貪母親這些東西,既然母親要給沈家姑娘,二娘就拿給她吧!”
無鳳低頭抹淚:“母親病著,看大夫吃藥,都不舍得動用私房,只叫我貼補,但凡我給得慢一些,她就要罵。可積攢下來的東西,卻都給了沈家姑娘,她這是怎么了?我們日日在床前侍奉湯藥,并不敢有不孝不敬之處,只因不肯聽她的話隨她胡鬧,就落得這樣的結局么?”她從匣子里拿起一根簪子:“這個是祖母的陪嫁,當日給了母親,母親說好了要給我的,如今卻…
袁氏忙道:“既如此,章家的東西不能落到外人手中,你們挑一挑,若還有就拿出來,另換別的。再有,當中御賜之物也是不能送人的,你們再拿旁的換上。等清點完了,再送到后門去,告訴那沈姑娘,這已是全部了。想來沈姑娘知道夫人內囊已盡,日后也不會再上門來。”
文龍無鳳應了,清點一回,果真挑出四成不適宜的首飾,另拿些沒有印記的金銀粗物換上了,另添了四色鮮艷衣料,連著銀子一道,仍舊由翠園與袁氏身邊的婆子送出后門去。沈昭容得了東西,歡喜不已,又聽翠園抱怨說,沈氏幾乎所有私房都在這里了,她待侄女一片心,侄女日后可別忘了她的情份才是。沈昭容笑著應下了,說了幾句好話,便命車夫起身回家。
回家路上,她一件一件地看匣子里的東西,發現有許多都是做工粗糙之物,絕非侯府夫人會戴的東西,份量雖足,卻上不得臺面,心里便不由得暗嘆:姑母這里果真是內囊已盡了,看安國侯府里的情形,姑母連見自己一面都不能,顯然也是說不上什么話的,她病得又重,無法進宮面圣,看來日后自己也不能再指望姑母,還要靠自己才是。
想到這里,沈昭容便合上匣子,拿隨來的包袱皮包好了,到了家,就囑咐丫頭和車夫不許多嘴向父親告狀,然后親自將珠寶匣子抱在懷中,又命丫頭拿了銀子包裹,低頭避了父親的耳目,匆匆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