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告狀 送走了李云翹,.
陳氏剛送了消暑湯來給章寂,見她這副模樣,忙問:“怎么了?可是李大姑娘說話太不客氣?”心里卻有些疑惑,方才她擔心女兒會吃虧,就派了人悄悄靠近小花廳去打探女兒與李云翹相處的情形,據回報說兩人相談甚歡,應該沒起口角才對呀?
明鸞卻愁眉苦臉地說:“怎么會?她如今無依無靠的,哪里還有跟我不客氣的資本?”
“那你怎么一臉沮喪?”
明鸞可憐兮兮地看向祖父章寂:“方才聽李云翹說了她這幾年的經歷,怪可憐的......她父母也真狠得下心,竟然這樣對她這個親生女兒。”接著就把李云翹的經歷簡單說了一下。
陳氏聽得唏噓不已,連原本滿臉不高興的玉翟也覺得心酸:“沒想到她居然這么慘,以前只是聽別人說個大概,卻不知道她原來這般苦命。罷了,雖然小時候她有些可惡,但看在她現在這么慘的份上,我還是不怪她了。”又對明鸞道:“怪不得你這副模樣,換了是我,聽到她說這些,也要難受的。”
明鸞卻搖搖頭:“我覺得沮喪,雖然有一半是因為聽了這些話而難過,但不完全是因為她。
玉翟不解:“這話怎么說?難不成還有別的緣故?”
明鸞繼續可憐巴巴地看著章寂,章寂挑了挑眉,有幾分明了:“說吧,可是你覺得她可憐,就答應了她什么?”
明鸞絞著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問了我她母親哥哥在德慶是怎么死的,我想著祖父說過可以告訴她,所以就把知道的事都跟她說了。”
章寂不動聲色:“就這樣?還有么?”
明鸞低頭小聲道:“她求我們家幫忙,把她回京城的消息透露給皇上,探一下皇上的口風,看皇上是不是對她有怨能不能容下她…”
章寂眉頭一皺,倒沒說什么,陳氏則嘆了口氣:“可憐她處境尷尬,原本不是她的錯她還吃夠了苦頭,卻還要顧慮這許多......”玉翟卻跳了起來:“三妹妹,你糊涂了?!這種事怎么能答應呢?!咱們也不是想見皇上就能見到皇上的,再說,萬一皇上恨她,咱們這一出手,不就撞在刀口上了么?!”
明鸞忙安撫她道:“二姐姐,你別生氣。這事兒我也想過我當然不會讓咱們家里的人去做這事兒咱們家是臣子而李云翹跟皇上的恩怨,說白了就是親戚間的糾紛,這種事臣子怎么好摻一腳?自然是私下托人去打探了。”
玉翟這才反應過來:“你又打算支使人家懷安侯了?可別說我沒提醒你,懷安侯對你很不錯了,你可別因為一點小事就害了他。萬一皇上對李家怒氣難消,遷怒到他身上去怎么辦?”
明鸞擺擺手:“他隔幾天就要進宮去陪皇上說話的,就當聊家常似的,拿李家的事探探口風也沒什么困難,只要皇上覺得李云翹的境遇可憐,不因為她家人長輩做的壞事而遷怒她再把她到了京城的事說出來,.如果說皇上很生李云翹的氣,不肯原諒她,那懷安侯也不過是聊起了過去的話題而已,說什么遷怒?”
章寂在旁聽著,露出了一絲微笑:“這話倒也不錯。三丫頭,你如今大了,果然進益許多,不象以前那么莽撞。”
明鸞腆著臉笑說:“跟在您身邊這么久,耳濡目染的,要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也太丟您的臉了不是?”
玉翟看不得她這副得意的模樣,擰了她臉蛋一下:“你這丫頭,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法子,有什么可得意的?”明鸞忙笑著躲開。
陳氏見她們姐妹打鬧,無奈地將她們分開,又問明鸞:“你方才沮喪,就是因為這種小事兒?這有什么好沮喪的?”
明鸞站住腳,露出一個苦笑:“哪兒是為了這個呀?我是為自己這么容易就被李云翹打動而沮喪。明明祖父吩咐過,除了把她母親兄長的死因告訴她以外,什么事也別插手,結果我叫她三言兩語就感動得什么都答應下來了。如果不是我認識懷安侯,事情可沒這么容易解決。回想起來,她雖然說得可憐,好象處境有多艱難什么的,可后來她也露了。風,顯然是很有把握皇上不會怪罪她,只不過是因為她不想驚動李家,才求到我們面前罷了。我自問不是個笨蛋,居然這么輕易就中了她的計,叫我如何不沮喪…”
“你才送走了她,就醒悟過來了,可見不是個笨蛋,換了別人,興許做了人家的棋子,還一輩子都沒發覺呢。”從明鸞處聽說了事情的原委之后,朱翰之言笑晏晏地安慰她。
但明鸞心頭的挫敗感沒因此減輕多少:“話不是這么說的,她只比我大兩歲,就能給我設這樣的圈套,說不定是看到我、聽了我說話之后,才臨時想出來的。這種事叫我怎么輕松接受?”關鍵是,對方是個真正的十五歲少女,而她兩輩子加起來都快三張了呀!居然還玩不過人家,真是......
朱翰之擺擺手:“依我看,她自打被她父親嫁給人做了小妾,就一直陷在妻妾爭風的處境中,即便原本是個心地純善的,也要增添無數心計。你哪里經歷過這種風雨?跟她有什么好比的?她能騙倒你,是囡為你心地好,又沒覺得她的請求會傷及自身的緣故。若是她的請求真的會損及章家人,你只怕立時就要回絕了吧?”
明鸞回憶了一下,果然記起李云翹聽到她答應的話后,眼中露出了驚喜之色,大概對方也沒料到事情會這么順利吧?甚至還露出了兩分懷疑之色。她道:“算了,再耿耿于懷也沒什么意思。無論如何,這件事做成了,也不是壞事。李云翹苦命了幾年,能讓她今后生活得輕松些,也算是一件功德。”
朱翰之笑道:“喂喂,怎么就成了你的功德?難道幫她忙去做事的不是我么?”
明鸞睨他:“那就算你的功德好了。如此大恩,你是不是也要到人家面前顯擺一下?她雖然已經嫁為人婦,但年紀只比我大兩歲比你還小兩歲,長得也很漂亮呢朱翰之咳了兩聲,有些訕訕地:“我又不是沒見過她,怎會不知道她長什么模樣?只怕我一見她.就覺得惡心呢,你就別疑神疑鬼的了。”又討好地說:“再說,我的功德,跟你的功德是一樣的,咱倆還分什么彼此呀?”
明鸞瞪他一眼,心里倒有些高興,也沒推開他。倒是坐在游廊拐角處的玉翟受不了,忍不住揚聲道:“光天化日的.你們也給我收斂些!回頭我還要給祖父和三嬸交差呢!”
明鸞回頭看了看她.有些掃興地坐開了些.瞅著朱翰之說:“聽見了?還不給我規矩點?”
朱翰之扼腕不已:“她還有幾個月孝滿?早點嫁出去,也省得老是壞我的好事!”
明鸞啐他一口,忍不住彎腰笑了。
朱翰之沒兩天就進宮去了,正象明鸞所設想的那樣,他只是在聊起往事時“無意”中提到了諸暨伯府李家,談到他家里還剩下的活口,就輕而易舉地試探到了皇帝的真實想法。
皇帝朱文至并沒有怪罪李云翹的意思。他與李云翹是表兄妹,自小也是常見的.本來交情還可以,在東莞時,他與沈、李二女同時定下了婚約.相處時,也曾生出過幾分溫情脈脈。后來小姨父李城毀約,將女兒嫁給了武官做小妾,他還為此傷心震驚過,只是接下來李家一再出手,意欲將他與沈家人逼至絕境,他也就沒再想起她了,直至回到京城后,與弟弟朱翰之再遇,才從他口中聽說了沈李兩家的人倫悲劇。
他沒想過李云翹還活著,以為她早就被大婦折磨死了,又不知她夫家鄉籍何處,連尸骨都未必能找回來,因此當聽說她活著回到了京城,還改嫁給一個富商做填房,他就忍不住激動起來:“果真還活著?那就好,那就好!細細想來,當年卻是我害了她。若非因我之故,沈李兩家都不會被流放,她也會安安穩穩在京城做她的千金小姐,尋個門當戶對的親事,嫁人生子,不會被家人糟蹋到那個地步......”
朱翰之早知道這個哥哥是圣父,卻不知道他厚道到這個地步,口氣就有些遲疑:“皇兄,你沒糊涂吧?李家會被流放,是因為皇爺爺生氣他家人趕走了你,這是他們罪有應得。李云翹會嫁人為妾,也是她父親的決定,與你有什么相干?”
朱文至嘆了口氣:“話雖如此,但我當年埋怨李家時,心里也是明白的。那事兒其實并非小姨母所愿,她在兄弟姐妹間本就是個軟糯性子,比不得母親與大姨母強勢,又不如舅舅機靈,她公婆丈夫又都是性情霸道的人。她高攀了李家,本就底氣不足,行事自然處處束手束腳,瞻前顧后。有些事,李城母子倆做了決定,就不會再問她的意思,她再不樂意,也會順從。”
朱翰之不以為然地道:“她帶著兒子跑到德慶去投親,還能威脅沈家人,威脅得人家起了殺心,算是哪門子的軟糯性子?”
朱文至擺擺手:“人都死了,如今再說這些也沒什么意思。放心,我還分得清孰是孰非。我也不是受氣包,差點兒丟了性命,還要當人是長輩一般敬著。只是李云翹確實沒有惡行,境遇也委實可憐。若她想要擺脫如今的夫家,我也愿意幫她,既然她沒這個想法,你就替我捎個話,讓她安心把父母兄長的靈柩送回家鄉去安葬吧。李氏一族的事務,如今是武陵伯領著,我會知會他老人家的。”
朱翰之應了,眨眨眼,又有些不懷好意地問:“皇上,你這是認下李云翹這個表妹了吧?也不會再怪罪她。那沈家那邊該怎么辦?你要知道,李云翹跟章家一樣是苦主,跟沈家可是有殺母殺兄大仇的啊!”
朱文至一愣,旋即發起愁來。
李云翹上門時,曾經留下了目前的住址,明鸞從朱翰之那里得了信,便把好消息通知了她,沒兩日,胡四海也帶著一份旨意、一份還算豐厚的賞賜禮找到了她,緊接著,武陵伯府也派了人來看望他夫妻二人了。雖然武陵伯對她這門婚事十分不滿意,但也沒有追究的意思。李云翹從此算是見了光。
她特地備了一份厚禮送到南鄉侯府來。這一回,因皇上已經有過明示,陳氏也就拋開了顧忌,以長輩的身份與她相見。她那富商丈夫也跟著來了,老張在前廳里招呼著,章家的男主人們倒是沒露面。那富商也不在意,反而與老張聊得興起,一臉的與有榮焉。
送走了這對老夫少妻,陳氏回頭一清點,發現那份禮物實在是厚得不行,她不得不去找公爹請示:“百年的人參、雪蓮,還有許多上等藥材,都是拿銀子都買不到的好東西,倒也罷了;另外還有許多金珠首飾,全都價值不菲;還有精工織就的蜀錦、名家所出的繡品,以及十來幅字畫,最新的一幅都是出自南宋名家之后。這份禮物實在是太厚了!我們家貿然收下,只怕有些不妥。”
章寂聽了,只是挑了挑眉,卻并不以為意:“三丫頭不是說,李家丫頭曾說過她如今的夫家十分富有么?這點東西雖厚,也未必有什么不妥。咱們家雖只是幫著牽線搭橋,卻為他們換回了錦繡前程,便是拿他全副身家換,也沒什么不值得的。你只管安心把東西收下,珠寶衣料繡品之類的就留著給兩個丫頭做嫁妝。書畫什么的,我們家也沒幾個愛的,你自己收起來吧。”
陳氏一臉驚訝,但還是照著公爹的吩咐去做了。
李云翹送完這份禮,就再沒登過章家的門。明鸞一家也不覺得有什么,直到幾日后,聽到外頭有傳言,說一個姓柳的后生手持沈家小姐親筆寫就的婚書,還有沈家給的信物,告上了應天府衙,指責沈家背信棄義,毀婚另謀高門,還騙走了他的家財若干,要求沈家還他一個公道。
章家聽說這個消息時,第一反應就是柳到了京城,但奇怪的事,送他去應天府衙告狀,并且助他奔走打點的人,居然是李云翹的富商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