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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晦氣

  宮氏聽完金花嬸所言,臉色黑得能滴出墨汁子來。金花嬸見狀,有些不安:“章二家的,你生氣歸生氣,可別胡亂跟人說去。這事兒我是從柳家王婆子那里打聽來的,她也是從別人口里打聽到的。那些做官的人家,最是講究規矩,若是知道家里的下人將這些內院的閑言碎語傳到外頭去,斷不能輕饒。我可沒打算害了別人啊!”

  宮氏冷笑道:“你放心,冤有頭債有主,我自不會與旁人計較!”

  金花嬸卻半信半疑,只是見著章家人都陰沉著臉,知道自己不適合再留下來了,隨便說了兩句場面話,便匆匆告辭。

  她一走,宮氏就挽了袖子往沈氏住的小屋那邊沖,隔了三丈遠就能聽到其大聲咒罵的聲音,沈氏開始時還插了兩句話,到后來完全沒聲音了。

  章寂聽得心煩,瞥了陳氏一眼:“去跟你二嫂說,小聲點兒,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有人傳她閨女的閑話么?!”陳氏連忙應了,擔心地看了伏在明鸞肩頭哽咽的玉翟一眼,輕輕走了出去。

  明鸞輕輕拍了拍玉翟的背,轉身去問章寂:“祖父,沈昭容對柳家人撒謊,咱們要不要去辯解辯解?”

  “辯解什么?”章寂板著臉道,“告訴他們你二姐姐不曾許人?哪里有這個道理,無緣無故地說這個,我們成什么了?他家還有個正值婚齡又不曾說定親事的哥兒,沒得讓人誤會。就這樣吧,若有人來問,就把實話說與他聽,若是沒人問起,就只當沒這回事。咱們家在德慶不知還能住多久,別再節外生枝了。”

  明鸞明白他的意思,柳家無緣無故問起玉翟是否許了人。又有個年齡合適的兒子,也不知是不是有結親的意思,但對于章家而言,如果燕王那邊一切順利,他們也許用不著等待章敞在科舉上有所成就,直接就能回去了。到時候柳家的門第對于玉翟來說又略嫌低微了些,這門親事沒必要結。但是明鸞與玉翟日夜相伴。心里卻隱隱有個疑慮:玉翟與柳璋之間到底有沒有意思?要是沒有,一切都好,要是有,那這樁親事告吹,對玉翟來說就是個悲劇了。

  明鸞小聲叫著玉翟:“二姐姐?”玉翟沒有抬頭,只是伏在明鸞的肩上,哭得更大聲了些。明鸞有些糾結——她這是什么意思啊?要是喜歡柳璋的話,就該趁機說出來啊!趁著事情還有轉寰的余地,不論什么法子。暗示一下柳家就好。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但玉翟只是一直嚶嚶哭著,什么都沒說。明鸞替她心急,轉念一想,又覺得也許她是小女孩臉皮薄,當著家人的面不好意思開口。還是一會兒回到房間再問她好了。

  章敞在一旁問章寂:“父親,柳家好好的怎么問起二丫頭的婚事來?難不成是…”

  章寂看了他一眼,他就悻悻地閉了嘴,知道這話不該當著女孩兒的面提起。

  章寂沉聲道:“今日百戶所送了捷報過來,附送而來的還有你二哥的家信,他又立功了。如今眼看著安南之戰漸漸平定,那安南逆臣也被趕出都城。帶著僅剩的爪牙退回城郊的莊園死守,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被朝廷大軍攻破。等你二哥回來,升遷未必,這戴罪之身卻是一定能去掉的,到時候,他便是正經的六品官身,也許還要再高些。咱們家與往時相比,也不可同日而語了。我與柳同知相識數年,知道他的為人,他雖不是捧高踩低、趨炎附勢之輩,但能夠結交有權勢之人以為助力,也不會自命清高地迴避。他是個有眼色的,察覺到我們家有振興之望,自然愿意交好。”

  章敞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說起這個…雖說二哥能出頭是好事兒,但他見了馮兆東,怎能卑躬屈膝地討好呢?馮家可是我們章家的仇人!若不是馮家助紂為虐,悼仁太子豈會慘遭不幸?我們家也不至于淪落到今日的地步了。二哥見了馮兆東,不說給他點臉色瞧,也不該露出歸順之意才是。”頓了頓,瞥了玉翟一眼,想起她是個不知情的,便道:“三丫頭,帶你姐姐回屋去,好生安慰。”

  明鸞正在心里批判著他的發言,這才聽到一半,冷不防被他打發了,不由得有些不豫,只是想到許多內情玉翟都不清楚,留她在這里不大方便,才不甘不愿地扶著她回去了。

  她們姐妹二人一走,章敞便迫不及待地來到父親面前繼續道:“退一萬步說,二哥明知道太孫與燕王正在謀算何事,卻反而投向馮家,這副嘴臉叫北平知道了,卻叫太孫與燕王怎么想?即便眼下一時得了名利,日后也必然會深受其害的,實在是得不償失啊!”

  章寂聽了,又好氣又好笑:“你都知道的事,你二哥會不知道?你以為他是真有心投向馮兆東么?!”

  章敞一愣,有些訕訕地:“二哥在信里不是這么說的么?”

  章寂冷哼:“前線寫來的家信不知要經過幾個人的手,小心些也是應當的。你二哥明知道太孫與燕王的事,還在信里說什么這幾年反思當年之事,覺得實在是無妄之災,悼仁太子一家已死,再死守從前的事也沒有意義了,今上登基以來,圣德賢明,無論是為了祖上還是子孫,都應該歸順明主…你就不覺得這話不該是你二哥說得出來的么?!他既不曾在信中勸說我們,反而透露出這是全家人早已有的共識,可見不過是瞎編而已!”

  章敞仍舊有些愣愣的:“難道這信不是二哥寫的?可這筆跡分明就是他的呀!”

  章寂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他才緩緩轉過神來:“父親是說…這信是二哥故意寫的,目的是讓馮兆東他們相信?難道馮兆東還會偷看手下將士的家書?!”

  章寂閉了閉眼,嘆道:“他用不著偷看所有將士的,只要看你二哥一個人的就夠了!你二哥正盼著他看呢,橫豎原就是寫來取信于他的,我們看見了也不會信以為真。想來是你二哥在前線與他撞上了,擔心會被他所害。方才故意表白一番。希望這封信有用,馮兆東不會再對你二哥有所疑慮吧。當初是我疏忽了,想著以你二哥的品級,不大可能會遇上統帥,沒想到他們就真的見面了。幸好戰事將近結束,等你二哥回來了。自然太平無事。”

  章寂猶猶豫豫地問:“那太孫與燕王府那邊…”

  “坦白說就是了,燕王不是小氣的人。太孫更是性情寬和。”章寂皺了皺眉,“這些都在其次,我倒是有些疑惑,你二哥只是在信里表了番忠心,或許當面也說了些好話,但馮兆東為何就信了呢?即便是信了,又為何當著將士的面夸獎?這瞧著倒有些示好的意思了,馮兆東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章家父子二人在屋里煩惱著,明鸞在自己的房間里。也有些不耐煩了:“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好歹給我個準話。只在這里哭哭啼啼,有什么用?你要是不喜歡呢,就當沒這回事,咱們找沈昭容出一口氣就算了;你要是喜歡呢,我去跟祖父說,讓他想法子找機會向柳家透露一下口風。就說你壓根兒就沒定過親事,也沒跟人有私情,之后成不成,就要看你運氣了。怎么樣?”

  玉翟伏在床上哭著,過了好一會兒才抬頭哽咽道:“你問我的想法有什么用?方才祖父說的話你也聽見了,他老人家的意思,不用說你也明白。我再多嘴,不過是自討沒趣罷了。”

  明鸞睜大了眼:“咦?這么說你果然是對柳璋有意思了?”

  玉翟啐了她一口,眼圈一紅,又伏回床上哭:“總歸是我命苦!”

  “話不能這么說。”明鸞想了想,“咱們家幾時才能回去,還是未知之數呢,柳公子為人還是可以的,就是性情不大穩重,不過瞧著對你好象也有點意思。如今柳同知是州同知,原是六品,二伯父也是六品,再門當戶對不過了,說成了也是件好事。況且結親這種事,門第雖重要,也要人好才行。你瞧李家也是勛貴之后,可李云飛是什么人?要是光看門第,嫁給了他,那才是杯具呢!”

  玉翟臉一紅,又啐了她一口:“你越發不要臉了,滿嘴里說的都是些什么?!”

  明鸞白了她一眼:“行了,二姐,這種時候還裝什么呀?你要是嫌我不要臉,大不了我也裝成個小姐,不管閑事得了,如何?”

  玉翟咬著唇,臉紅紅地瞪她,過了好一會兒,才伸出手輕輕拽了拽她的袖口。她笑了,沖玉翟做了個鬼臉:“這才對嘛!”

  小姐妹倆達成了初步協議,正打算讓明鸞做先鋒,去找章寂探探口風,才要出門,便看到前頭一陣風刮過,卻是宮氏跑出了門,兩人不由得面面相覷,又聽見陳氏在小屋那邊驚叫:“快來人啊!快來人!”忙跑了過去,看見陳氏吃力地扶著沈氏要將她安放回床上,而沈氏面白如紙,兩眼反白,似乎暈過去了。姐妹倆嚇了一跳,忙問:“這是怎么了?”明鸞匆匆上前幫忙扶了一把。

  陳氏放好沈氏,喘了幾口氣,才對玉翟道:“方才你母親一時氣急,便有些口不擇言,你大伯母被氣暈過去了,你母親又要去尋沈家容姐兒出氣,我要顧著病人,一時沒攔住,你快去把人追回來。這時候天色已晚了,可別出什么岔子。”

  玉翟點點頭,忙轉身跑了,明鸞偷偷看了沈氏的臉色幾眼,掩口對陳氏道:“不知大伯母這一氣,病情會不會加重呢?”陳氏瞪了她一眼:“少胡說!趕緊去熬了藥來!”

  玉翟平日雖也曾在外行走,卻很少跑動,加上時間已經過去了一會兒,她跑到村口,沒看見宮氏,又見天黑了,路上有些男子走動,她心下有些慌張,又跑回家來,對陳氏與明鸞道:“我沒看見母親,不知她往哪里去了。天一黑,我又認不得路…”

  明鸞忙對陳氏說:“我打了燈籠去找吧?二伯母要找沈昭容晦氣,不是進城,就是往布村那邊去了。這大晚上的,她總不能走幾十里夜路進城吧?一定是去了布村沈家。”

  陳氏聞言忙催她去尋。明鸞打了燈籠往通往布村的路上找,果然在離自家村子不到半里的地方找到了宮氏。宮氏一時氣急了跑出來,又沒有照明工具,平時也少出遠門,哪里認得路?正在三岔路口打轉呢,被明鸞好說歹說給勸了回家。章寂得知此事。站在堂屋檐下沖著二房的屋子大罵了一番,勒令宮氏不許再生事。

  宮氏雖然嘴上應了。心里卻很是不忿。晚上玉翟勸了大半夜好話,她卻只是在心里盤算著要怎么找沈家人算帳。到了第二日,她借口去找金花嬸說話,離了章家,一轉身,卻尋了輛運貨進城的車,往柳家去了。

  說來也是不巧,宮氏到柳家的時候,沈昭容剛好回家去了。那晚她撒了個彌天大謊。興奮過后,心里總覺得不安,很想要找自己母親說一說,便找個借口向柳太太請了假,一大早回布村去了。宮氏撲了個空,臉色很是不好看。又問柳家下人沈昭容幾時才會回來。

  這時王婆子正好經過,聽了個話頭,便上前與宮氏攀談,得知她的身份,忙道:“原來是章百戶的太太,我這就給您通報去!”宮氏今天沒心情跟柳太太閑扯,便叫住她道:“不必了。今兒也沒先送拜帖過來,未免唐突。我本是尋沈昭容那死丫頭來的,既然她不在,我就去她家找她去!”

  王婆子想了想,賠笑問:“沈姐兒是怎么惹著您了?”

  宮氏看了她幾眼:“媽媽怎么稱呼?”

  “小的當家的姓王,原是這府里的管事。”

  “原來是王媽媽。”宮氏記起金花嬸所言,“我也不瞞你了,原是金花嫂子把那事兒跟我說了,我氣不過才來的。我家二丫頭幾時與人訂過親?又幾時與人有過私情了?那臨國公府明明與我們章家分屬至親,我們家大難臨頭時,他家一聲都沒吭,我們被押解出京時,他們連點衣物盤纏都不曾送來!這樣的親戚,我們可不敢認。沈昭容明明知道實情,卻還要胡亂編排,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王婆子吃了一驚:“喲,原來是這么回事呀?”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章太太,這原是我們底下人不懂事,私下亂傳的,要是我們太太問起…”

  宮氏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罷了,冤有頭債有主,我只問沈昭容去,不與你們相干!”轉身就要走了。

  王婆子大喜,忙千謝萬謝地送了她出門,回頭一想,冷笑一聲:“那沈姐兒居然是騙人的,也不知打了什么主意呢!”卻打算找柳太太身邊那親信婆子通個氣兒。

  宮氏趕到布村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了,天色昏沉沉的,烏云密布,看著似乎要下大雨。宮氏見了不由得有些郁悶,卻加快了腳步,打算到了沈家再說。

  沈家小院中,沈儒平、杜氏與沈昭容一家三口對坐無言。沈儒平有些悶悶的:“事到如今,謊話都已經撒出去了,也只能這樣了。今日瞧著要下雨,你大概是回不去了,明兒一早我送你進城。”

  沈昭容有些慌:“父親,若是…若是章家知道了,我該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沈儒平不以為然,“平日里咱們好聲好氣的,也沒得個好臉,如今也不過是再挨幾句罵罷了,又不傷筋動骨的。你趕緊把柳家人侍候好了是正經,到了柳太太面前,嘴甜一點,多奉承奉承,只要她愿意替為父說一句好話,讓為父去考科舉,你還怕什么呢?柳家不過是個同知,哪有底氣逼個有功名的讀書人將女兒嫁給小廝或軍戶?!”

  杜氏卻道:“即便是柳太太愿意替相公說好話,相公也要等到明年才能考試,這小半年里又該怎么辦?萬一柳太太拿科舉之事要挾,逼容兒嫁給柳家那侄兒,又怎么辦?我看啊,還是要想個應對之法才是。”

  沈儒平皺皺眉:“你指的是什么?”

  杜氏忙道:“我冷眼瞧著,全德慶也就只有柳同知家的哥兒配得上咱們容兒,卻礙著柳太太,不能成事。如今柳家侄兒還未到,柳太太是不會提親事的,趁著這時候,把容兒與柳家哥兒的事定下來才好!”

  沈昭容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有些反應不過來。沈儒平皺了眉頭:“你說得容易,這怎么可能呢?我還未得功名,柳家怎會愿意結親?”

  “怎么不能?”杜氏撇撇嘴,“我們好歹也是太子妃的娘家,又是章家姻親。今兒不是聽人說,章老二立了功,回來要升官了么?他一升,可就在柳同知之上了,章家姐夫還是個將軍呢。靠著這門姻親,我們怎么不能跟柳家結親了?!”

  她話音剛落,便聽得門口傳來宮氏的冷笑聲:“好啊,你們打的好算盤,真真笑死人了!”沈家三人吃了一驚,齊齊望向門口,都不知她是幾時來的。沈昭容心虛,慌忙起身問:“章二嬸?您…您怎么來了?”

  “我怎么不能來?!”宮氏啐了她一口,“你在外頭都在胡說些什么?你為何要對柳太太說我們二丫頭跟石家的孫子定了親?!”

  沈昭容目光閃爍,滿臉通紅,低下頭沉默不語。

  杜氏忙上前賠笑:“好姐姐,你是誤會了…”

  宮氏又啐了她一口:“你仔細著些,誰是你姐姐?你姐姐早燒死了!”又重重冷笑一聲:“我原本只當你們是看不順我們家得意,才故意在外頭胡說八道,壞我們二丫頭的名聲,沒想到是打柳同知家公子的主意呢。我呸!也不瞧瞧自個兒配不配!區區軍余之女,還是給人家妹子做伴當的,也有臉肖想人家柳公子?!”她惡毒地瞥了沈昭容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今年從東莞調了不少軍戶過來,我早聽人說過了,你在東莞時,早就被你父母許給了李家的云飛。你一個女孩兒,要許幾戶人家?害不害臊啊?!”

  沈家三人頓時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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