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特別搜查本部開了一個早會,在會議上宣布了今天識鑒搜查任務的分配,同時向眾人強調了安全事項。
早會一結束,后藤田正樹便搭乘著電車,轉了幾次站來到了自己今天的目的地。
不過,下車之后他并沒有立馬去受害者家屬家里,而是先去了附近的派出所。
“你好,我是昨天就聯系過的后藤田。”后藤田正樹掏出警察手冊遞給了一位接待他的巡查部長。
已經一頭白發的巡查部長戴著眼鏡,先是看了看警察手冊,又看了看后藤田的臉,來回看了好幾次,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我今天是有一件事情要來麻煩你了。”后藤田趕緊阻止了老巡查部長向自己行禮,不管怎么說對方也是警界前輩。
“我知道的,上面已經通知過我了,不過....”
老巡查部長一臉難色,嘆了一口氣,掏出七星給自己和后藤田點上。
“愛子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很聰明很乖巧也很懂事,每次在街道上碰到我都會跟我打招呼,可是...可是就因為那個畜生!”
后藤田看著眼前一臉憤怒的老巡查部長,沉默的抽著煙,整個RB的二十四萬警察中很大一部分就像眼前的老巡查部長一樣,他們的本職工作無非就是做做引路員、處理失物和勤懇地收集警民聯系卡,可能一輩子都碰不上一起刑事案件,但是每天勤勤懇懇巡邏的他們和轄區的民眾關系熟絡,甚至彼此直接還會成為朋友。
“不好意思,我多嘴了。”老巡查部長看到后藤田久久不開口,連忙向他道歉。
“沒關系,我想問一下,最近一段時間,矢山他們家有什么變化嗎?”
“變化?”老巡查部長略略思索一下,很確定的搖了搖頭,“沒什么變化,還是和以前一個樣子,基本就待在家里不出門。”
“不過前段時間開始,矢山太太就生病住院了。”老巡查部長補充道。
生病嗎?如果真的是他們找人報仇,那么在去醫院的時候倒是一個接頭的好時機。
后藤田正樹暗自將這個情報記在心中。
“那么現在他們在家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現在就過去。”
“矢山應該是在家里的,后藤田警部你跟我來吧。”
兩個人一前一后出了派出所,在去矢山家的路上,老巡查部長不時的跟碰到的人打著招呼,看得出來他和這邊的居民確實相當熟絡。
一直走到街道的轉角,一棟有些老舊的一戶建出現在視線中,大門旁邊的圍墻上鑲嵌著“矢山”的門牌,站在大門外朝里望去能看到一個長著枯黃雜草的花園,看得出來這個花園已經很久沒有人打理了。
老巡查部長站在大門前,按下了那個既沒有對講機功能也沒有攝像頭功能的門鈴。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一個穿著有些邋遢的老男人走了出來,
“矢山先生,警視廳那邊的警察來了,想找你聊聊。”老巡查員向著矢山說明了情況。
矢山微微抬起頭,用有些渾濁的雙眼看了看后藤田,點了點頭,然后一聲不吭的往屋里走去。
“謝謝。”
后藤田跪坐在榻榻米上,把雙手撐在自己的大腿上,對著給自己上茶的矢山道了聲謝。
矢山上完茶之后也坐了下來,捧著茶杯愣愣的出神,老巡查員保持著低頭的姿勢,屋子內只剩下工作中的暖風扇發出的聲響。
有些不知道該怎么開口的后藤田不由得打量著矢山,明明才剛過半百,但是已經是一頭白發,而且看得出來頭發的主人沒有打理過。和來之前看過的照片完全不同,照片中那張意氣風發的臉已經變成了毫無光澤的蠟黃色,原本豐滿的臉頰也已經病態般的凹陷了進去,不論是眼角還是額頭都有著與他這個年紀不相襯的仿佛在訴說著生活給予的悲苦的皺紋。
這是一張女兒慘遭殺害的父親的臉,除此之外后藤田再也想不出來其他更家貼切的形容詞了。
“矢山先生,冒昧來訪,真是打擾了。”
后藤田喝了一口熱茶,清了清嗓子之后開口道:“矢山先生關于這次詢問遵循自愿原則,如果不愿意您可以拒絕。怎么樣?請問您愿意接受嗎?”
“矢山,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拒絕的。”老巡查員在一邊做著說明。
“想要問我什么?”矢山毫無生氣的開口詢問。
“請問您認識這個人嗎?”后藤田從西裝口袋內掏出一張照片,赫然是昨天死者生前的照片。
原本毫無生氣的矢山在看清照片的第一時間便激動到難以抑制的顫抖起來,那雙干癟的滿是皺紋的雙手死死的扣著桌子,仿佛要把桌子的一角給生生的扣下來。
“矢山先生?矢山先生?”
在后藤田輕聲的提醒下,矢山抬起頭直楞楞的看著他,才幽幽的開口:“每天的夢里都在見到他。”
“您和他這段時間見過面嗎?”
矢山沉默著搖了搖頭。
“那么您能否告訴我前天,也就是本月的二十五日到昨天二十六日上午你在哪里嗎?”
“醫院和家里。”
后藤田掏出工作手冊和鋼筆,把這些記了下來,同時寫上備注提示自己等下去醫院那邊核實一樣。
“他怎么了?”矢山問著后藤田,只是后藤田沒看到他眼底深處有一簇微弱的光,似乎在渴望著什么。
后藤田心里有些躊躇,從職業操守上來講,身為刑警的他不應該把情報告訴給有嫌疑的矢山,可是內心深處中對于矢山的同情又讓他無法不告訴他。
“他死了。”
最后還是同情贏得了上風。
“原來是這樣啊。”
不過和后藤田預料中的樣子相反,矢山顯得非常平靜,或者說是一種早有預料到的樣子,這讓他不由得心生懷疑。
難道這次案件真的和他有關?
“后藤警官,你在懷疑是我殺了他吧?”
矢山想要從榻榻米上站起來,可惜顫巍巍的有些困難,旁邊一直沉默著的老巡查部長伸手把他攙扶起來。
隨著矢山的動作,后藤田這才發現在客廳的不遠處有個小房間改造成的佛壇。
穿著粉色的和服,黑長直的頭發用粉色的蝴蝶結綁成雙馬尾,臉上滿是陽光般的笑容,這是矢山的女兒,也就是那起泯滅人性案件的受害者。
“愛子走的時候才十六歲,那天放學我本來應該去接她回家的,可是我為什么要接那個電話呢?”
“為什么!”矢山一臉懊悔的拍著墻壁。
“我們第一時間報了警,可是等啊等阿,等來的卻是讓我們去停尸間認尸的通知。”
“可是明明愛子被那個家伙害死了,可為什么那個家伙最后才判了六年。”
“六年!比愛子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時間要短的多得多!”
“我想不通!后藤田警官,你能告訴我嗎?”
矢山拿著手帕認認真真的擦著佛壇,即便佛壇已經干凈到一塵不染,但他仍舊是一遍又一遍的擦拭著。
后藤田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想要低下頭躲避,但是佛壇上擺著的照片讓他無法這么做,只能緊緊抿著雙唇沉默不語。
“矢山。”老巡查員摟著矢山的肩膀,低著頭在他耳邊輕聲安慰著。
看來今天是問不出來什么了。
后藤田收起工作手冊和鋼筆,雙手撐著榻榻米站了起來,來到矢山和老巡查員的身后。
“矢山先生,我可以上柱香嗎?”
盡管心里已經做好了被矢山拒絕的準備,但是在矢山沉默著讓開之后,還是讓后藤田松了一口氣。
雖然穿著襪子,但是踩在佛壇前的榻榻米上,還是讓人感到一陣寒意在,這是沖擊著靈魂的寒意。
后藤田站在佛壇前,雙手合十,一臉肅穆的深深地一鞠躬,抬起頭來的時候看到佛壇上帶著笑容的照片,不由得一陣恍惚。
埋在記憶深處的一張臉和照片上的臉逐漸重合,盡管年齡不同性別不同樣貌也不同,可是相同的卻是年紀輕輕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心臟像是被錘子狠狠地敲打著,痛到讓后藤田緊緊的抓住胸前的衣服。
后藤田感到一陣狼狽,連忙低下了頭,感到眼眶一熱,壓抑了多年的情緒就在這個讓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爆發開來。
指尖微微顫抖著靠近裝著線香的香盒,抓了好幾次才把線香抓了起來。
眼淚從眼眶中洶涌而出,順著后藤田的深邃輪廓,直接滴在了腳下的榻榻米上。雙手拿著線香不停地顫抖著,好不容易才讓線香在蠟燭的火光中點燃。
后藤田雙手合十低著頭,把握著線香的手用力的按在自己的頭頂上,努力不讓自己在這里哭出聲音來。
“對不起,我失態了。”
上完香之后,后藤田連忙掏出手帕把自己的眼睛和臉頰擦干。
矢山依舊沉默不語,老巡查部長輕輕撫著后藤田的背想讓他放松一點。
“今天冒昧來訪真的非常抱歉!矢山先生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打電話給我。”
后藤田都沒有把名片遞給矢山,而是直接放在桌子上,轉了個身從客廳向著玄關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怕在這里多待一刻,自己的情緒又要壓抑不住了。
老巡查部長看了看正穿著鞋子的后藤田,又看了看沉默著走進里屋的矢山,無聲的嘆了口氣,也向著玄關走去。
“后藤田警官。”
就在后藤田穿完鞋子推開門準備離開的時候,身后的矢山喊住了他。
“這個也許能夠幫的上你。”
“我那天從醫院回來的時候在郵箱里看到的,我也不知道是誰。”
后藤田連忙接過矢山遞過來的信封,拆開之后定睛一看,信紙上赫然寫著對失去女兒的矢山夫婦的安慰,以及告訴他們,會讓山田猛受到應有的懲罰。
“這這這....矢山,你怎么不把這事情告訴我啊。”
“我該怎么跟你說?難道說了以后,讓警察去保護他嗎?”
老巡查員愕然無語,無力的靠著墻壁。
“謝謝!”
小心的收起信封,后藤田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最后唯有一聲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