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清家在一樓,視線并不算開闊,但他目力遠超常人,小巷外的情形他一覽無余。
這邊發生的事情可不算小,死了幾十人,還有不少目擊者,要安撫人心,消除群眾的恐慌心態,都要費不少的功夫,所以這里留了不少警察保護封鎖現場,阻止無關人員進入,順帶減少暴力事件給附近的居民帶來的影響。
這里的事態雖然嚴重,但在視覺效果上還算是凡人層面,沒有什么電影特效般的大場景出現,所以普通的警察就能善后,要是真的鬼神降臨于世間,造成的破壞和影響都要比這大的多。
那種事件的善后工作,往往就要更加專業的人員來進行了。
可就頂著無數警察的視線,一道形如鬼魅的玄色魅影由遠及近,飄然而至。
身后還跟著無數的尾巴。
白發墨衣,血瞳寒刃。
英姿颯爽的身影,自然而然的就讓上杉清想到了網上那些對于東文會妖刀的描述。
這位妖刀神澄并沒有照片流傳在外,只有“白發血瞳”的傳說,如今看來,應該錯不了。
上杉清淡淡的瞥了東文真希一眼,說道:“東文小姐,接你的人來了。”
“我去迎一迎她,你在這里好好的想一想,接下來該怎么做。”
他繼而轉向了上泉凜,她此時正和一桌美味佳肴做著斗爭,旁邊的一桶米飯已經下去了一般,這吃相嚇得野原杏子都有些發呆。
上杉清卻是見怪不怪。
“凜,我出去一趟,你看好家。”
“嗚嗚嗚嗚!”
上泉凜一嘴的食物,口齒不清的咕嚕了幾句,露出了燦爛的微笑,向上杉清比了個大拇指。
得到上泉凜的回應之后,上杉清不啰嗦的重新穿鞋推門而出。
一路急行,半分鐘后,他已經來到了巷子口。
眼前的一幕很壯觀。
白發少女倒提太刀一路自遠處而來,刀上染血,墨衣也染血,但那應該都不是她自己的血。
她在前行的路途中,會習慣性的變換腳步,時而反身斜斬,時而頓步撩劍,每次回頭,都有刀鋒掠過追擊者的脖頸。
她身后墜了數十名鬼氣繚繞的黑西服,在上杉清的心眼中,那些黑西服身上都附著有蜃氣,絕不算尋常人類。
神澄冒雨而行,面無表情的揮劍,收割著性命。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黑西服可不止這個數。
當時在東文會的本部,接受了會長命令的神澄立刻驅車而出,馬力全開,一路趕往荒川區,想先找大小姐會合--她很擔心東文真希的安危。
東文宇既然發動謀逆,那必然不會讓大小姐活著的,只要東文真希活著一天,他這個東文會會長就名不正,言不順,效忠于東文覺的勢力就始終還有主心骨的存在,東文宇恐怕會寢食難安。
剛進入荒川區不久,在接近東文覺告訴神澄的地點的時候,她敏銳的發現,身后似乎有隸屬東文會的車輛趕了上來。
她通過后視鏡掃了一眼,這些面孔全部有些面熟,基本都是曾經在東文覺書房外見過的亂黨。
他們出現在這兒,用腳后跟想也知道是要來對大小姐不利。
神澄不會容許這種事情的發生。
東文會的兩把超凡之刀,如果說巫刀神樂的定位,是間諜,刺客。
那妖刀神澄的定位就是...戰神!
她硬生生的在一個狹窄的路段橫車將追兵逼停,毫不客氣的悍然出劍,在黑西服中殺了一個來回,然后且戰且退,用游擊的方法,大肆的削減著黑西服的數量。
原本有近百人的黑西服,等追到上杉清的公寓附近,也就只剩幾十人了。
上杉清眼神有些專注,他在看神澄的劍。
看著看著,他的眼眸中就充滿了贊嘆。
他是行家,而且眼光很高,但神澄的步伐與劍法,都基本是無可挑剔的完美。
不是那種用來表演的華麗完美,而是經歷過無數戰斗所錘煉出的專精于殺戮的完美劍招。
每一個角度,每一分力氣,每一寸步伐,每一次轉身。
都仿佛經歷過精密的計算,是最高效的殺戮方式,整個人與刀,都渾然一體,化為了一柄鋒芒無匹的利刃,暢快淋漓的收獲鮮血,收割靈魂。
“這種出刀速度...她出刀根本不用思考的么?!”
“用本能作戰的劍士?...她是超凡者,能做到這種程度倒是不奇怪。”
“嗯,她出刀要比我快,要是和她對上,恐怕我會被搶先手...”
“那我要怎么贏她?”
“用天狗抄先進行防守,再用花車招架,尋機切落,最后用月影分勝負?”
“可行,但我很難與她拉出二人懸的距離,而且以她的刀速,恐怕贏了我也會受傷。”
“這女人好強...不用百聞牌,我沒有贏她的把握!”
“哼,本來還打算試探試探東文真希,這么看來,不用試探了,有這么強的心腹,為什么不讓她護衛在東文會大小姐的身邊?而偏偏在現在趕來?”
“她能在現在這個時間來到這里,說明在東文覺死之前,她就從東文會離開了,這里面肯定有問題。”
“如果她全力出手,赤青二鬼聯手都討不了好處!”
“還有那把逆刃船中,一把逆刃刀,被囑咐著隨身攜帶,里面多半有貓膩,是給女兒保命用的東西吧?”
“東文覺果真是想拉我下水!”
“這么明顯的破綻,未免也太小看我了,當我年幼可欺?”
“你這么玩的話...那我可沒什么心理負擔了!”
上杉清心頭有不同的念頭閃過,并沒有馬上上去幫忙的意圖--在他看來,這些黑西服短時間內奈何不了神澄。
這位妖刀的劍法看不出什么套路,只能隱隱的看出有一刀流的影子,但卻要比主流的一刀流劍法吊詭許多,殺戮的效率極高。
就仿佛是把一個一點兒劍術都不會的孩子,直接丟到了殘酷的戰場,再給她一把劍,然后經歷成千上百次血肉橫飛的戰斗,最后這孩子活了下來,用敵人的鮮血練就了這種殺人劍術。
很恐怖,很嚇人,也很強。
強到上杉清都有些手癢。
圍觀的警察們都有些不知所措,留在這里的警察有二三十人,其中有不少都是精英刑警,有配槍的,但此時他們握槍在手,有些拔劍四顧心茫然的味道--他們不知道應不應該開槍。
看樣子是一幫極道暴徒在追殺一位少女,但這少女時不時的就轉身砍死一人,看上去可比極道暴徒恐怖多了。
在場的警察猶豫了片刻之后,紛紛將目光投到了一處,似乎在等待命令。
上杉清將目光也轉了過去,發現還是熟人。
是那位被他嚇得摔倒在地的年輕女警官,看樣子她在警視廳的地位還不低,這些警察應該都聽她的命令。
這時候,年輕女警官迎著部下的目光,有些糾結的左右掃視了一圈,發現了上杉清,頓時眼睛一亮,邁著小碎步就跑了過來。
人未到,聲先至。
“上杉桑,您是工藤少爺的好友,對吧?”
上杉清聽這個稱呼,心中的八卦之火就開始熊熊燃燒。
工藤...少爺?
現在可不興這么叫了。
工藤優一曾說過,他的父親在櫻田門說得上話,現在看來,這位好友的家庭似乎在警視廳位高權重,他直接吆喝警察為他辦事,那些精英刑警連個屁都不敢放,如今這個看起來像干部的女警官,又口稱少爺。
嘖嘖嘖。
難道工藤優一是什么大財團,或者政團的大少爺?
警察系統是歸哪兒管來著?警察廳?
警察廳如今是哪個政團做主的?哪個財閥提供的政治獻金?
沒怎么關注過這些事情啊,算了,下次問問優一吧。
上杉清心中盤算著八卦,面色卻不顯山漏水,他點了點頭,表情中帶點疑惑的問道:“嗯,是我,我和優一關系不錯。”
“有事么?警官?”
女警官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
“您好,我是警視廳刑事課特別案件調查組的山崎佳奈。”
“是這樣,上杉桑,少爺臨走的時候交代過,這件案子的相關后續處理,可以詢問您的意見,您不過問之后,我們再聯系少爺處理。”
“這些黑西服似乎和本案有關,我不太確定。”
“現在...我們該怎么做?”
山崎佳奈使用了敬語,對上杉清非常恭敬。
上杉清看著這位女警官,裝的有些遲疑道:“你叫優一是少爺?請問你們的關系是...”
山崎佳奈很明顯了臉頰泛紅,她稍微的低了低頭,眼神有些慌亂。
“啊...啊!”
“因為我們家世代都是工藤家的家臣,所以稱呼有些奇怪,抱歉,在外人面前我是不會這么說的,但少爺跟我說,您是可以信賴的自己人。”
“讓您困擾了,抱歉...”
上杉清眼中的興趣更濃。
這表情,含羞帶怯,欲拒還迎的...
怎么感覺和杏子提起自己的時候差不多呢?
這是有故事啊!
這該不會是優一的小迷妹或者未婚妻什么的吧!下次見了面一定好好念叨念叨他!
上杉清終于有些明白為什么有人會熱衷于八卦了...這可比砍人有意思多了!
不過現在的形式畢竟有些緊張,他壓下了心中的雜念,聲音清冷了起來。
“好吧,山崎警官,優一都這么說了,那我就冒昧的提出一個建議。”
“你看,極道暴徒,光天化日之下,向一位柔弱的少女行兇。”
“還有天理么?”
“還有王法么?”
“我建議,立刻擊斃這些窮兇極惡的罪犯--警官,你們應該有開槍的權限吧?”
山崎佳奈眼神有些恍惚,她看著神澄大殺四方的身影,怎么也和“柔弱的少女”聯系不到一塊。
反而那些“窮兇極惡”的罪犯,像被割倒的麥子一樣,一片一片的倒下。
一些場面話過后,上杉清壓低了聲音。
“那些黑西服不是正常人,放心開槍,不會出事,我會和優一說明情況。”
“別傷到那位女劍士,那也是自己人。”
“打光一個彈夾就行,然后把他們放過來,剩下的交給我,你們要是和那些黑西服起正面沖突,恐怕會折損人手。”
“你們的槍法...沒問題吧?”
山崎佳奈聽到上杉清的語氣正經了起來,也嚴肅的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上杉桑。”
“我們擁有開槍權限,只不過事后手續麻煩一點…”
“請放心,我們特別案件調查科都是抽調警視廳各課的精英組成的,這種距離的射擊,不存在打偏的可能性。”
她得到命令之后,一改之前的優柔寡斷,做事雷厲風行,迅速的將帶著的麥克風拉近了嘴唇,低聲的嘀咕了幾句,然后毫不猶豫的抽出腰間的手槍,和她的同事們同時開火。
一時間,雨中響起了槍火的鳴奏曲。
山崎佳奈明明被上杉清提著一顆人頭就嚇得尖叫,但她開起槍來,可毫不留情。
她也確實沒說大話,這些警察都站在路邊,視野極好,不存在誤傷神澄的可能性,一顆顆子彈向黑西服傾瀉而去,鋼鐵之雨的威勢甚至讓天上的暴雨都失色了幾分。
但...
效果非常一般。
這種程度的暴雨,確實會削弱手槍這種熱武器的威力,你也不能指望這些刑警帶幾把自動步槍出來執法,所以也就將就用了。
更關鍵的是,那些黑西服們遭受了子彈的襲擊,有的被擊中了腦袋,心臟,或者骨關節這種要害,搖搖晃晃的倒下了,但更多的還是在悍不畏死的沖鋒。
有些黑西服甚至身中數彈,卻沒被傷到要害,他們連奔跑的速度都沒有減緩半分,仿佛那些子彈不是打在他們身上一樣。
上杉清瞇著眼,看到了他預料之中的結果。
這些秘儀者,雖然身體素質沒有強到變態,距離橫田野和赤青雙鬼都有不小的差距,但這種無懼疼痛,沒有感覺,不死不休的特性,卻讓他們有些難纏。
上杉清砍他們,都是直接卸四肢,斬首,或者一劍穿心,這也是他之前搶來的那把劍損耗那么嚴重的原因。
不過,他想要的效果達到了。
經過這輪槍火的洗禮,黑西服的追擊之勢稍微緩了一瞬,給了神澄一個喘息的時機。
“你們退開,去疏散群眾。”
上杉清稍微活動著身體,調整了一下呼吸吐納的節奏,囑咐了山崎佳奈一句。
隨后,他身如閃電而出。
經過神澄的一路屠戮,還有一波槍火洗禮,那些黑西服已經沒有多少人了,剩下的也基本帶著傷,掛了彩。
上杉清幾步踏出,與神澄擦肩而過,矮身一記八極拳中的“鐵山靠”,撞入了一個黑西服的懷中,硬生生的將他撞飛了數米,順手奪下了他手里的肋差。
他持劍站定,背對著神澄有些妖異的血光瀲滟的視線,輕聲開口。
“東文小姐在我家休息,沒有危險。”
“我是上杉清,是東文會長為東文小姐安排的劍術老師。”
“不啰嗦了,遲則生變,我左你右,先肅清敵人,再聊別的。”
用余光瞥見了神澄緩緩的點頭,上杉清深呼吸一口,露出了一個帶著血腥味的笑容。
對于這些被鬼神寄生蠱惑的秘儀者,他心中毫無憐憫。
手持一柄短肋差,上杉清迎面沖進了黑西服的人堆中,他精神集中,硬生生的用一把肋差砍出了一條血路。
他放棄了出刀的威力,而追求了極限的速度,如同幻影一般的幾刀閃過,破壞了黑西服前進的姿勢重心,讓其只能被迫摔倒,然后再用肋差在敵人的心臟或者咽喉切開一道足以致命的口子。
這是日本戰國末期,江戶初期的大劍豪,宮本武藏所創的“二天一流”兵法書“五輪書”中,風之卷里,強擊之小太刀的流派。
二天一流是二刀流,簡單的講就是統一左右兩手的大小二刀的動作,由此達到戰勝對手這一目的,所以二天一流中的小太刀之術,也頗為有名。
用連續技來給對方制造破綻,然后在敵人揮刀的間隙,將小太刀刺入敵人的胸膛,這是這種劍術的核心思想。
撲通撲通連綿不絕的身體倒地之聲,就是這劍術威力的證明。
這些黑西服,對于現在的上杉清來說,根本不算什么威脅,他沒費多少力氣,就將對方的陣形鑿了個通透,等他驀然轉身,就看到有少女持劍,仿佛在雨中起舞,帶起血花紛飛。
神澄輕輕的將手扶住了她太刀的刀刃,微微用力。
一絲絲的鮮血從刀刃上滑落,卻牢牢的吸附在刀身上,連暴雨都不能將其沖刷。
她弓起了身子,口中低聲吟唱,臉上的笑容有些瘋狂。
伴隨著眼眸中的紅光大盛,一聲嬌喝暴起。
“以吾之心,斷汝之命!”
“以吾之血,攝汝之魂!”
“妙法村正,綻放吧!櫻花丸!”
神澄手中的刀吞噬了主人的鮮血,也綻放出妖異的紅芒。
一剎那間,神澄與手中的刀仿佛融為一體,帶著一陣刺目的血光,與人群中一閃而過。
這動作快到上杉清都看不清。
一念之后,刀過刀收。
神澄冷著臉,做了個血振的動作,納刀入鞘。
在她的身后,十幾顆頭顱應和著刀劍入鞘的劍吟聲沖天而起,血如泉噴,勾勒出一幅驚心動魄的地獄修羅之景。
上杉清眨了眨眼,被這一劍驚艷到了。
這絕對動用了超凡能力,凡人是斬不出這一劍的!
不過,對付一幫雜魚,用得著開大招么?
雖然視覺效果確實很唬人。
嗯,相比較起來,神澄...可能要比東文真希更適合“妖刀姬”的妖魂吧。
上杉清的腦中突然閃現了這么一個念頭。
有那么一瞬間,神澄的身影和百鬼繪卷中的妖刀少女相重合,那股狷狂舞劍的氣質,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他沒有多想,剛準備上去打個招呼,然后先帶神澄去見東文真希再說。
他喂了東文真希那么多心靈雞湯,就是想讓這位大小姐振作起來,一是因為他的妖刀姬妖魂還在東文真希身上,二者來說,想要從東文會的變故中獲利,這位東文大小姐更是必不可少的一桿大旗。
希望這位妖刀神澄,會帶來一些好消息吧。
堂堂東文之蛇,總不能只給女兒留兩把刀作為入局的資本吧?
心里琢磨著事情,上杉清剛走了幾步,余光就瞥見身后隱有火光。
等他轉身看去,臉色頓時變得難看極了。
小巷里,他家所在的公寓樓,一樓。
不知為何,已經有濃煙烈火席卷,若不是天在下雨,恐怕還要點燃整棟公寓樓。
他一言不發,握刀在手,轉身急奔。
家里還有凜,還有杏子,還有那位東文大小姐和她的跟班。
她們可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