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澄輕輕的將右手搭在了腰間的劍柄上。
那是陪伴了她十幾年的家傳寶刀,妖刀--妙法村正。
從古到今數百年的歲月中,這把刀已經不知道飲了多少人血,超度多少亡魂。
這是一柄極兇之器,據說帶有鬼神的詛咒,能讓它的持有者遲早有一天傷害到至親之人。
這份詛咒換來的,是這把刀無可匹敵的鋒芒--至今為止,神澄還沒有遇到她砍不斷的東西。
相信東文宇的脖子,應該也不會例外。
就在她眸中兇芒閃爍,隨時準備拔刀的時候,她身后的書房里,傳來了東文覺淡淡的頗具威嚴的聲音。
“神澄,大局為重。”
“去吧,別做多余的事。”
將無盡的殺意收斂于眼底,神澄悶哼了一聲,也不打傘,冷著臉,與大雨中直直的朝著東文宇前行而去。
她與東文宇擦肩而過的時候,全身的肌肉都已經繃緊,若這亂臣賊子有何異動,她一定會先發制人,砍了他的腦袋。
可惜,東文宇只是對著她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竟然一揮手,讓手下分出一條路,就讓她這么走了。
會長的命令,神澄不想違背,這么多年來,東文覺的形象在東文會的諸人眼里,就猶如神明一般,算無遺策,戰無不勝,神澄的潛意識里,并不相信東文宇能夠威脅到東文覺的性命。
會長既然布好了局,那么作為屬下,就應該聽從命令,不能誤了會長的大事。
東文宇冷眼看著神澄的身影消失在了雨幕中,沉思了片刻,搖了搖頭,沒有再去理她,而是徑直走向了書房的大門。
在他身邊給他撐傘的狗頭軍師,他的親信,鈴木組的組頭鈴木秀間有些不解的開口。
“宇大人,為何要放她走?這可是東文覺的左膀右臂,殺了她,豈不是鏟除一大隱患?”
東文宇冷哼了一聲,搖了搖頭。
“不要節外生枝,鈴木,妖刀神澄可不是能隨便打發的小貓小狗,這女人發起狠來,恐怕我這點家底,有不少要給她陪葬,沒有那個必要!”
“大哥好像是要派她出門,我大概猜得到原因,應該是因為大哥的乖女兒被九鬼兄弟帶人截殺的消息傳過來了,所以大哥著急了,派出了妖刀馳援。”
“嘿!全在我的計劃之中!”
“會里八成的干部都在我的控制之下,妖刀巫刀全不在身邊,大哥還憑什么跟我斗!”
有些激動的低聲念叨了一句,東文宇走到書房門前,一揮手勢。
鈴木秀間和黑衣人們應聲而止步。
“待在外面,聽我的命令,我去和大哥談談...”
多年的夙愿終于要實現,東文宇露出了一個有些得意的笑容,敲了敲門,沒等東文覺答應,就直接推門而進。
隨手關上了門,東文宇壓抑著有些澎湃的心情,目不轉睛的和自己的親哥哥對視著,眼神中有些期待,有些恨意,還有些難以言喻的復雜情感。
坐在書桌后的東文覺抬起眼皮看了弟弟一眼,招了招手,語氣像平時打招呼一樣,波瀾不驚。
“阿宇,來啦?”
“過來坐吧。”
東文宇隨手關上了門,謹慎的打量著書房的環境,沒有發現什么埋伏和陷阱,躊躇了片刻,還是舉步走到了東文覺的對面,坐在了椅子上。
“大哥似乎早就知道我要來?”
東文宇將腰間的一把肋差取下,信手摩挲著,語氣也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東文覺輕笑了一聲,有些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
“阿宇啊,我老了,可還沒瞎。”
“你覺得你軟硬兼施,拉攏那些干部的事情,瞞得過我?”
“整個東京都瞞得過我的事情都不多。”
“別騙自己了...”
東文覺伸出手,在書桌底下摸索了一會兒,突然用力,掰下了一個黑色的小元件,丟到了東文宇的面前。
“三個月前,你來找我匯報事情,趁機把這個竊聽器安在了我的書房,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做的,你以為我真的沒發現?”
“讓我猜猜你怎么說服那些會里的干部的--你把我和真希談話的錄音放了出去,讓他們相信我會取締那些臟活,準備將東文會洗白,并且一定會把二代目的位置交到真希的手里。”
“那些目光短淺之輩一向看不上真希,又知道了財路被斷,你再用些手段,讓他們為你所用,不難。”
“我們當初是白手起家,為了短時間內壯大自己的實力,我用合縱連橫之術,吸納了不少愿意投靠我們的黑幫,這也導致了東文會現在的干部良莠不齊,什么貨色都有,出現這種事情,也不奇怪。”
東文覺漫不經心的說著讓東文宇心驚肉跳的話。
“哈...既然大哥都知道,那為什么還任我施為?效忠你的那幾個組,被你調走了,你的親衛隊社中也不在身邊,妖刀神澄也被你派了出去...難不成大哥是想要自殺?”
雖然自己的謀劃被撞破,心中有些沒底,但東文宇卻面色不顯,依然鎮定--事到如今,箭在弦上,已經沒有退路了。
今天他和大哥,只能活一個,他也留了很多后手,這次起事,雖不能說是必勝,但也絕對不會輕易認輸。
東文宇露出了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緊緊地盯住了大哥的面孔,沉聲道:“難道說,大哥終于想通了,同意將東文會交到我手上,所以才把親信都支開,以示誠意?”
東文覺聞言笑出了聲,他搖著頭,掃了一眼弟弟陰沉的臉色,笑道:“沒到晚上呢,別說夢話。”
東文宇咬了咬牙,緩聲道:“大哥,事到如今,我也不說那些沒用的了,你我一母同胞,兄弟一場,我也不想手足相殘,同室操戈。”
“只要你答應承認我二代目的身份,將東文會完整的交給我,我保證不會對真希下手,還會保她一世的富貴,你也可以找個稱心意的地方頤養天年--這樣不好么?!”
東文覺似笑非笑的與弟弟對視了良久,嘆了口氣。
“你還是那么貪心啊,阿宇,你是想要我走私生意的人脈?”
“呵,也對,現在的東文會,一半以上的收益是靠走私來的,那些路子全握在我的手里,你根本插不進手,以你的性格,既然東文會唾手可得,那么當然要爭取更多的東西。”
“你跟我玩這套,沒意思。”
“剛剛說的話,你自己信么?”
“嘿嘿...保真希一世榮華富貴?你同意,你背后的鬼神...同不同意啊!”
聽了這最后一句,東文宇再也按捺不住的豁然起身,手中肋差出鞘,仿佛寒光閃閃的刀刃能給他帶來一些安全感。
大哥竟然知道真希被鬼神選為祭品的這件事?!
“大哥你到底還知道什么!”
咬牙切齒的話從喉嚨里擠了出來,心中隱藏的大秘密被撞破,東文宇真的有些失態了。
東文覺風淡云輕的瞥了弟弟一眼,輕聲道:“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得多。”
“好了,坐下,別那么不體面。”
“不管怎樣,這都是我們兄弟間最后一次坐著聊天了,要打要殺,聊完了再說,時間多得很。”
東文宇沉著臉坐了回去,閉上了嘴,不再開口。
“現在想想,上次我們兄弟這么談心,是五年前吧?”
“那天你有些氣急敗壞的問我,到底為什么要把東文會交給真希,而不是你,因為你覺得你要比真希更加適合接手東文會。”
“那時我沒有回答你,今天補上。”
“因為你只是我的弟弟,真希是我的女兒,就這么簡單。”
“我這一生奮斗的成果,死了也帶不走,而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把這些交到真希的手上,傳承下去,有些可笑,但我就是這么想的。”
“她是我的女兒,是我生命的延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你明白么?”
沒等弟弟答話,東文覺搖了搖頭。
“你不會明白的,世人都說我無情似蛇,但我知道,論起狠毒無情,你不次于我。”
東文覺頓了頓,話鋒一轉。
“阿宇,你覺得真希適合接手東文會么?”
東文宇不屑的哼了一聲,冷聲道:“大哥何必明知故問,我也算是看著真希長大的,她性格太善良了,又堅持那不可理喻的慈悲之心,比起統率東文家,她更加適合做個無憂無慮的富家小姐。”
東文覺很是認同的點了點頭。
“你說的不錯,真希要成為一個合格的極道首領,還差的遠。”
“她需要蛻變,需要磨練,需要浴火重生。”
“她需要一個舞臺,一個契機,還有...一場戰爭。”
“這孩子從小就沒了母親,只和我親近,要說她最關心,最看重的人,這世上也只有我了。”
“你說...”
“最敬愛的父親死于親叔叔之手,家業被謀奪,無數的人為了保護她而死,仇恨與父親的遺愿一并背負在身,這種程度的刺激,夠不夠讓一個天真的大小姐脫胎換骨,成長成一個合格的極道領袖呢?”
“比電視劇里的劇本還要完美一些,不是么?”
東文宇再也沉不住氣,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滿臉的不可思議之色。
“你...都是你計劃好的?!”
“你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要算計么!”
東文覺搖頭否認。
“我沒有算計真希,我只是讓她做出選擇。”
“如果她能忘卻這一切,將仇恨埋在心底,這說明她的性格確實不適合踏入黑道,我會安排她去一個你找不到的地方生活,安穩的度過余生。”
“但,要是她不愿意放棄這份仇恨,想要拿回自己的東西...”
“那么,阿宇啊。”
“你就是真希的...磨刀石呀...”
東文覺的笑容突然變得有些詭異而陰毒。
“我既然知道你的謀劃,那我為什么不早早對付你,現在有答案了么?”
“我要把你留給真希啊,如果真希能夠斗贏了你,那么就絕對有坐穩東文會二代目的實力。”
“要是她輸了,那是技不如人,咎由自取,我雖然留了后路,也不一定保的住她,就聽天由命,看她的造化吧。”
東文覺挪動了椅子,站起了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弟弟,眼神變得有些漠然。
“我是從社會的最底層一步一步爬到現在的,不破不立,置于死地而后生的道理,我比誰都懂。”
“我敢賭,我賭我的女兒,不會是庸才!”
“經此一役,如果真希贏了,那么東文會就會在她的手里浴火重生,之前許多的弊端也會不復存在,我畢生的心血,會完美的交到真希的手上!”
“那么就算我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阿宇,你問我是不是自殺?”
“我就是想自殺...又何妨啊?”
“我這個歲數,也活夠了,我見過了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沒見過的風景,我的一生傳奇,足夠在極道的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若我的死,能換來真希的浴火涅槃,換來東文會的百年不朽...”
“我...死!不!足!惜!”
東文覺一字一頓,面色猙獰,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狂妄氣勢撲面而來,幾乎將東文宇壓得窒息。